在牢裏的日子雖然簡單,但也過的飛快。反正除了菊子娘來探望自己的時侯外,宋君鴻都是躺在地上睡大覺。


    此時,他已完全無能為力了,不如把心放寬了,坦然麵對即將到來的一切可能的結局吧。


    在這些日子裏,高星沒有再來折磨他,再有了菊子娘每日的醫藥護理,傷情已經略有好轉,但離痊愈仍是有一段距離。


    有時,宋君鴻在牢裏睡不著時,也會去胡思亂想一些事情,如月伊倒底有沒有隨自己來到過這個世上?她會不會也在冥冥中找尋過自己?自己一旦在這個世界中再次死後,會不會再次迴到那個一千年後的世界?


    如果能迴的去,是安然無事?隻是一枕黃梁,做了一個荒唐且自己無法與人訴說說了也無人相信的怪夢?屆時自己是拍拍灰塵繼續迴家。


    還隻是迴去了卻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首,在一堆的警察和記者的圍繞下,把自己的遺體送迴現代的父母眼前?


    亦或,自己根本迴不去?隻是陷入了一個另一個時空,再次穿越、輪迴?


    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再沒有了什麽的時空跳躍,也沒有了下一次生命的輪迴,自己就是一直留在這個時代,活時是一個人,死時是一捧塵土,留在哪個山頭上,日後慢慢生滿野花與雜草,千百年後再也無人知曉這墳塋下埋過的人那奇怪的一生?


    一切的一切,都有可能,都是未知。


    想到這些,他甚至對於死後或能發生的事情甚至帶上了一些期待。


    宋君鴻失笑了一下,天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為了轉移對於即將到來的死刑的恐懼才冒出來的這麽些奇怪的想法。


    他現在有些像一個在午後翹課跑出來暢想的少年,隻不過,他身下沒有翠綠地鮮花草坪,頭頂也沒有澄澈的藍天白雲。而是置身在一個充滿潮濕腐爛之味的死囚牢中。


    “我還真是具有他娘的浪漫詩懷啊!”宋君鴻自嘲了一下。


    “石頭。”菊子娘的慈愛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準時響了起來。


    宋君鴻已經能掙紮著爬了起來,對著菊子娘笑道:“娘,今天又給我捎什麽好吃的來了?”


    菊子娘看著兒子的笑容心中一酸,仿佛現在眼前的宋君鴻並不是一個死囚,而是在孩童時間追著自己要山果子吃一般。


    “娘,咱說好的不哭,你怎麽又這樣了。”宋君鴻隔著獄欄杆擦拭著菊子娘臉上的淚花。可菊子娘的淚水卻像是決堤的洪流一般,怎麽也拭不完。


    “石榴,娘這是咋了?”宋君鴻吃驚地問向和菊子娘同來的妹妹。


    石榴也是一雙眼睛紅腫的曆害,顯然是剛狠狠地哭過了一場。


    “哥,他、他們說......”才剛起了個頭兒,石榴就又也跟著哭了起來,哽咽著說道:“他們說,這是你最後的一天了。”


    宋君鴻一愣,恍惚了一下,喃喃地說道:“原來明天就是行刑的日子了?”


    菊子娘難過的點了點頭。


    宋君鴻因為已經想開了,獄中的日子也是簡單且不斷重複,索性他根本就沒有去計算日子,卻不想在獄外的母親和妹妹卻是每天都在數著日子和他團聚。


    她們害怕數錯了日子,但也害怕數對了日子。總之,她們害怕這個日子的到來,卻又不得不一天一天的數著,悲傷絕望地等待著。


    這一天,終於即將到來時,她們母女的悲與痛也即將到達臨界點。而菊子娘能硬撐著仍然來為宋君鴻送飯,已經可見這個女人的堅強了。


    可是最愛的兒子即將被殺害時,她又豈能裝作渾若無事?


    且看她的神情,宋君鴻已經清楚地知道:丁蓉進臨安城求救的事,根本就沒有結果。


    如果讓你知道你明天就要死去,你會怎麽樣?宋君鴻突然發現不管自己此前怎麽表現的豁達,此刻仍然是心虛的。可他不敢表現出來,要不然,菊子娘看到自己死前難受的樣子,一定會更加的痛不欲生。


    宋君鴻盡管扶著獄欄的手已經在控製不住的開始顫抖了,但臉上卻依然強裝作鎮定,對菊子娘說道:“娘,沒事。就算兒子走子,等魯山長迴來,也一定會還兒子一個清白,讓兒子在九泉之下得以寬慰,也讓你和妹妹在世間能挺直了腰杆作人。”


    菊子娘卻仍然在淚水漣漣。


    宋君鴻繼續叮囑道:“我走後,你們不要太難過,要繼續好好地生活。可以去臨安投奔杏兒姑姑和蘇雨農表姐夫他們一家,親戚間也好有個照應。你們如果不願意去,有事也可大膽地去向種依尚、李通、李三狗、孫狗子和那些常去咱們家的將領們求助,他們都是我的生死之交,也皆為性情中人,他們看在我的情麵上,必會力所能及的幫你們。”


    聽到宋君鴻如此的交待身後之事,菊子娘更是悲不可抑,已經再也控製不住的號啕大哭了起來。


    宋君鴻隻好一邊輕聲的寬慰著母親,一邊對同樣淚眼婆娑的妹妹說道:“石榴,哥走後,你就是家裏的大人了。要照顧好母親,不要丟棄哥一直在維護著的這個家。”


    十四歲的石榴還隻是個半大的孩子,可她似也突然變得懂事起來了,不停地哭著點頭。


    隨後,宋君鴻一直在試圖安慰著母親和妹妹,一直過了大半個時辰,菊子娘和石榴才在獄卒的催促下依依不舍的離開了。


    菊子娘和石榴走後,宋君鴻有點發呆,他不是畏懼死亡,但這不代表他不會畏懼,這和上戰場不同,在戰場上,即便有可能馬革裹屍,但那也是一種酣暢淋漓的死法。可現在,這一切都讓他感到壓抑,感到難受。


    這時一名獄卒默默地走了過來,手裏拎著一壺酒,對宋君鴻說道:“宋將軍,你可需要酒?”


    宋君鴻愣了一下,他並不熟悉這名獄卒。


    那名獄卒似有些尷尬,說道:“您放心,這不是毒酒。”


    宋君鴻笑了起來:“我相信你。作為一個明天就要被砍頭的人來說,現在再被下毒顯然是多此一舉。”


    那名獄卒又說道:“宋將軍,您攤上的事兒,我聽其他的獄卒兄弟們議論過,多少知道一點兒。我知道,您是個好人,給我們淮南剿了匪,讓不少百姓都能得到更太平一點兒的日子。我......我隻是一個獄卒,很多事都無能為力,希望您不要怪罪我們下麵這些聽差的。所以,我想最起碼在這最後一晚上,我能給您送上一壺酒。”


    宋君鴻沒有言語,隻是安靜的瞅著他。


    那名獄卒羞愧地道:“這是我專門從望春樓上買來的最好的酒,您喝上一壺,好好上路。”


    說罷,那名獄卒放下酒壺,轉身就急匆匆地離開了。


    “嗬嗬、嗬嗬嗬嗬......”宋君鴻拎過來酒壺,大笑了起來。他給自己灌上了一口:“也好,作個醉鬼,稀裏糊塗的上斷台頭,總比太清楚了要好的多。”


    他接著又喝了兩口,正自悵惘間,突然似又聽到一個聲音在背後輕聲地喚道:“頭兒!”


    宋君鴻詫異的轉身,見是孫狗子站在獄欄外。


    宋君鴻啞然失笑道:“怎麽,連你也是來見我最後一麵的嗎?”


    孫狗子並不迴答,隻是把一雙拳頭握得咯咯作響。


    “狗子,你平常在我跟前不是話挺多的嗎?今兒個咋偏像個大家閨秀起來?”宋君鴻盡量地開著玩笑,他現在很怕再看到痛哭的場麵,他怕自己再也經受不住。


    “頭兒。”孫狗子終於開口了:“我不是來見你最後一麵的。”


    還沒等宋君鴻對此話表示置疑,他就趴在獄欄上,悄聲說道:“我是來告訴你,兄弟們正在想法把你救出去。”


    “想法,想什麽法?”


    孫狗子轉頭看了下不遠處對自己探頭探腦的獄卒,自己給他們塞了不少銀錢才換來的和宋君鴻的兩人對話的機會。他繼續低下嗓音說道:“我們已經商量好了,這裏防備森嚴不便動手,那我們就幹脆準備明天——劫法場!”


    “啊——?”宋君鴻愣了一下,突然急忙低聲地吼道:“荒唐!”


    “我說真的。”孫狗子急了,他以為宋君鴻不相信,又低聲說道:“當然,為了保密,一般人並沒有被招攬進入這次的行動之中。真正動手的,隻有我、李通、李三狗、張盛業、劉長火咱這些捧日軍出來的老兄弟們和魯漢等兩名原鐵林軍的人。另外,楊火雲、鄭大虎也會前來幫忙,隻是大家商量了下,為了避免連累到種太尉,所以就沒有叫種依尚。”


    “你們不叫種依尚是對的,另外,我也不許你們這麽胡來。”宋君鴻斬釘截鐵地說道。


    說倒底,高家對於自己的迫害,隻是源於對自己一人的私怨,可並不牽連至整個黃成軍。可如果孫狗子和李通、李三狗等諸將都陷入到了為營救自己而劫法場的行動中的話,那麽就算是行動成功,自己僥幸偷得一命,可是諸將卻將全都變成朝庭的通輯罪犯,屆時,怕是自己好不容易終於整治的有點起色的黃成軍,在失去了大量主力骨幹將領後又將委頓於塵泥中了。且這一委頓,就將是萬劫不複。


    真要那樣,宋君鴻怕是於九泉之下,亦會不甘。


    “聽著,迴去告訴大家,要留存有用之身,多做今後有益之事。不要為我而把一切都搭上了,我不同意你們這麽做。”宋君鴻再次強調。


    “這次,我們一定會這麽做。頭兒,你就原諒我們抗命一次吧。”孫狗子卻頑固地說道:“我狗子以前就是個窮山溝中的傻孩子,在兵荒馬亂中,是您把我給救了出來,也是您把我接到了軍中,並一直關照至今。我的命是您給的,您從那時起就是我孫狗子心中唯一認的頭兒,也是這些年來我發過誓要一輩子用命來保護的人,無論如何,我也絕不允許高家那幫狗雜種害了你的命去!”


    說罷,他頭也不迴的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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