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天氣早早的就開始放晴,雖還是春天隻是初至,冬季的腳步也還沒有完全地遠去,但好在臨安城地處東南,氣侯本就溫暖濕潤,連空氣中似都有著小小的水氣在飄浮。小草再次偷偷地從土裏鑽出來,嫩嫩的,綠綠的。園子裏,田野裏,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滿是的。而一陣風吹來,輕悄悄的,又綿軟軟的。


    宋君鴻駐馬正侯在臨安城的北城門外,看著田野間在一片冬意中已經開始透出了春勁,不覺心情大好。


    此時他正在準備前往淮南東路任職的路上。


    昨天晚上,姑夫鄭小六、姑媽宋柳兒和表姐杏兒等幾人來家中探望他,兩家人聊了很多。


    在經曆過宋金戰火後,兩家就變成不多的親戚之家了,也更加注重親戚間的親誼。可惜兩家才在臨安團聚這還沒到兩年,就又要分開了。


    可奇怪的是蘇雨農卻沒有來,表姐杏兒便歉然的說明道:蘇雨農領了個大差事,前兩日就已經匆匆忙忙地先出京了,來不及來送自己。


    宋君鴻點了點頭,心下聯想到他半個月前來捧日軍營找自己打聽王寶川的事情,猜到必是與此有關,便也沒多做計較。


    今天一大早,他拜別了同樣來送行的劉羽、柳叢楠和方邵,便領著家眷出城了。


    出了城門後,他並沒有立即再繼續前行,而是暫時停駐了一小會兒。


    此時,在他身後,同樣侯立著剛趕過來的李三狗和孫狗子二人。都是青色的校尉軍官戎常服,按刀勒韁,一身英挺的坐在馬上。


    僅過了一小會兒,從城門中又馳出一批馬隊,當頭的就是種依尚,身後跟著李通、張世業鄭大虎、楊火雲和劉長火等人。


    原來,隨著種慎的放行,宋君鴻借調淮南東路的事情就算是順暢無阻了。去兵部辦理完了相關的手續後,他特意又去拜訪了魯如慧,本意是想和著這名老師長兼新上司能一同啟程迴淮南東路,但沒料到皇帝趙措居然空前的喜歡魯如惠,想留他下來擔任副相。但魯如惠放心不下淮南東路的重建情況,便婉絕了這份升遷。即便如此,皇帝趙措也想把他留下繼續諮詢國政一陣子時間,聖心難卻,所以魯如惠隻好把迴程再往後延續了陣子,而宋君鴻便也隻好自行先前去淮南東路報道了。


    不過,好在這一路上宋君鴻並不會太孤單。原來,同路的不僅有他的母親、妹妹和一男一女兩名家仆,還有種依尚和李通、李三狗、張世業、劉長火、楊火雲、鄭大虎、錢通、封闖和孫狗子等這些軍中的老袍澤們。


    必竟,作為經曆過宋金多次惡戰的捧日軍原鐵血第一營的成員,李通、李三狗、張世業、楊火雲、鄭大虎、封闖、錢通和劉長火等都在兵部調外的優先考慮範圍之內。而孫狗子倒是原本不在借調範圍之內的,但他不願意離開宋君鴻,所以跑去央求宋君鴻,宋君鴻無奈又去求問於魯如慧和種慎,這才一並成行的。


    大家約好了在今日一並同行。隻是除了宋君鴻外,隻有李三狗帶了家眷前來罷了。


    種依尚縱馬小跑和宋君鴻幾人會合後,先跑到宋君鴻身後的菊子娘的車架旁抱拳問了個安,然後才兜轉馬頭迴來向宋君鴻笑道:“勞子燁和兩位兄弟久等了。”


    宋君鴻瞅著種依沿馬背上拴的好幾個鼓鼓囊囊的行禮包裹,仰天哈哈一笑,開始打趣:“小弟知道了,想必是嫂子舍不得哥哥離開,所以拉著手又多說了陣子悄悄話吧?”


    “這個蠢婆娘,老子又不是去出征打仗,大早上的偏哭個不休,晦氣!”種依尚嘴裏盡管在罵罵咧咧的說著,可在眼中也盡是不舍的柔情。


    種氏在臨安城中也算是大族,所以他就算是不在身邊,妻兒和父母也會有親戚們照顧,不用像宋君鴻一樣走哪兒都是家眷隨行,可必竟人心都是肉長的不是?這一去就是一年半,當然也舍不得家中的妻兒老小。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唉,人在官場,追求的倒底是什麽?舍棄的又是什麽呢?


    像種依尚這種硬漢也平生出一些感慨來。他搖了搖頭,盡量想驅散此刻正困擾自己的小兒女情緒,向宋君鴻故做灑脫的一笑:“咱們走吧。”


    說著走,但種依尚卻刻意壓慢了馬速,落後宋君鴻一程。


    宋君鴻馳馬剛往前奔行了兩步,立刻覺出不對勁來。他扭頭詫異的望向種依尚。


    種依尚尷尬地笑笑:“雖然你我現在兩人同是將軍了,但我隻是從五品下的遊騎將軍,而子燁你已是正五品上的定遠將軍了。禮當有序有別!”現在種依尚的勳階已經落在了宋君鴻後麵,後以他便也不肯如以前一樣縱馬奔在宋君鴻的前麵了。


    “哥哥這是在取笑我嗎!君鴻豈是那種得勢忘義之輩?”宋君鴻哭笑不得,他如何肯讓種依尚這麽委屈自己,索性便也同樣壓慢了馬速,與種依尚並轡而行。


    這樣也好,兩人邊走邊聊,倒也蠻開心的。時不時的,還會指著不遠處經過的一些人家好奇的談扯上幾句。


    隨著冬去春來,已經有不少風流仕子們開始再次出城踏青,盡情遊玩。


    亦有一些善男信女們開始出城去城外的各山間古刹間上香禮佛,合家出行,煞是熱鬧。


    遠遠的,一輛馬車馳來,見到前麵的一隊軍官的隊伍就遲疑的放緩了車速。宋君鴻笑了笑,衝身後的人們揮了揮手,大家把馬往路旁扯了扯,讓出半條路來。


    好在臨安城外的道路又寬又敦實,哪怕隻有半條路,也足夠馬車馳騁的了。


    趕車的車把式在車上衝宋君鴻等人揖手道了聲謝,然後一揮鞭,趕著馬車率先越過馬隊,飛奔而去了。


    在車子經過馬隊時,內中有一名女子在彈著琵琶放歌,盡管人在車中姿容難見,但歌聲卻溫軟喜人,透過車牆夾在風裏四散傳開:


    “東城漸覺風光好,縠皺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宋君鴻識得對方唱的這是當代風流才子宋祁的名篇《玉樓春》,旁邊的種依尚卻識得更多,笑道:“此歌必是素三娘子所唱。喝功之獨特,足領臨安風騷啊!”


    宋君鴻笑道:“還是哥哥見多識廣。”


    種依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卻又似是頗為遺憾地說道:“可惜近幾日在臨安城中聲名鵲起的尋娘卻始終是無緣一見。”


    此時又聽到那素三娘子歌聲繼續依依呀呀地飄來:“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好個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臨安繁華甲於天下,此間風情,又豈是別處可比的?”種依尚發出一聲喟歎,作為從小生長於臨安京華的大族子弟,對於臨安城的繁華的確是依戀許多。


    “反正我們再過一年半就可返迴了,今日惜別,明朝載譽而歸。”宋君鴻笑著安慰了一句。


    “倒也是。”種依尚點了點頭。


    幾人說著話,慢慢的也就走的遠了。走了約一個半時辰後,基本上便離開了臨安的直轄地界,路上行人也隨之就漸漸的少了。幾人又略加快了些馬速在官道上奔馳了起來。


    石榴又吵鬧著要騎馬,然後被菊子娘朝屁股上一巴掌揍的不敢言語了,隻好把委屈的小目光投向自己的哥哥。


    宋君鴻無奈的衝她笑了笑:“現在馬跑的快,妹子你騎著也不安全。等今後到了地方上,我教會你騎馬,你再慢慢騎吧。”


    石榴又把征詢的目光轉向菊子娘,菊子娘立刻斷然否定:“不成!一個女孩子家家,騎在馬上四處去拋頭露麵,像個什麽話?別讓人笑話。”


    石榴嘴一扁,強嘴道:“那楊門女將還都騎馬打仗哩,大家都稱讚,哪裏會笑話。”


    種依尚在馬上聽得哈哈大笑:“好!咱們的小石榴有誌氣!果然是虎兄無犬妹。將來你們老宋家也發展成為我大宋將門的時侯,沒準你也能像穆桂英一樣的登壇掛帥呢。”


    宋君鴻知道所謂的楊門女將和穆桂英掛帥都是在本朝的史事上經過大量藝術誇長演繹而出的故事,但民間不少人還是喜歡拿它當百分之百的真事來看待。石榴最喜歡聽評書,講英雄故事,種依尚這番話可謂是正好撓到了她的癢癢處,立刻心喜難耐。


    菊子娘當然不敢駁斥種依尚的話,隻是狠狠的又瞪了女兒一眼。


    石榴這次卻渾沒有在意,隻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和花木蘭一樣指揮著千軍萬馬,在戰場上英姿颯爽的遐想之中。


    嗯,以後一定要纏著哥哥多學點本事,不僅要學騎馬,還要學兵法,學射箭,學刀劍,學......


    嗯?石榴突然覺得有兩道滲著冷冽殺氣的目光盯著自己,她轉頭一看,隻見母親正盯著自己。知女莫若母,石榴小腦袋裏在想什麽,菊子娘輕輕一猜就能猜的到。她一把將女兒拉迴車廂中,然後擼起袖子,狠狠地揍了剛才還興奮的手舞足蹈地石榴一下。


    “啊————!”石榴一聲淒慘的叫聲從車廂中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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