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得知魯如惠進臨安的消息已經有好幾天了。


    宋君鴻急著去探望這位老山長,卻偏又是不敢跟種慎開口,急得搓著手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來迴亂轉。


    怎麽辦?月中的休沐日到是快要到來了,要不然再等上兩天捱到休沐日再去?這樣雖然不用擔心會看種慎的臉色了。可魯如慧會在臨安城駐留到休沐日嗎?


    宋君鴻心裏也沒數,他發覺自己抓耳撓腮隻能幹著急的時侯,最終決定還是跑去找種依尚打探一下吧。


    種依尚是種慎的侄子,又在臨安城裏的諸軍旅中路子廣,說不定能幫自己探聽到什麽風聲。


    他好不容易按抐住心中的焦急情緒,等到上午的操演結束,又算著時間覺得種依尚應該差不多吃完了晌午飯並迴營午休了,這才跑去他的營帳找他。


    一推帳門,宋君鴻就含笑的打著哈哈:“種大哥,抱歉打攪你午休......”


    一句客套話還沒說完,宋君鴻就怔在當場。


    因為此時營房中的種依尚正在穿著一件緋紅色的戎常袍左顧右盼,興奮地如同一個試穿新衣服的大姑娘。見到宋君鴻進來,忙手忙腳亂的立好,強裝鎮定,臉上卻仍是留存著抹不去的又似是尷尬又似是興奮的表情。


    “哈哈,種大哥,升官了,你怎麽也不和小弟說聲。”宋君鴻隨即就高興地上前拍著種依尚的肩膀表示祝賀。


    緋紅色的袍服,這是五品將軍才能穿的,宋君鴻現在自己穿的也是這種戎常袍。


    可他明明記得種依尚的勳階是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啊,什麽時侯也提成將軍了?


    種依尚臉上居然浮現出了一縷羞澀,說道:“先別聲張。”


    “不聲張也行,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和我說一下。”宋君鴻搬過一個鼓登大馬金刀的坐下,笑了起來:“難道還會不好意思?小弟年前提勳時可從沒瞞兄長,如何兄長卻拿我當外人一樣的看待?”


    “沒有,沒有。”種依尚忙擺手:“其實就是今天剛剛提的勳。”


    “哦,兄長最近立功了?”宋君鴻問。


    “沒、沒有。”種依尚顯得更加地不好意思了。


    但這樣宋君鴻就有點感到不大理解了。種慎治軍以嚴,任何人想要提勳階必以軍功來換取,大公無私,就算是對於種氏本族子弟也是如此。


    “其實為兄還是借了你那位老山長魯如慧的光。”種依尚終於把這件事情的緣由跟宋君鴻說了一遍。


    原來,魯如慧既然親自進了京,那麽很明顯調將的事情便一定要整出個眉目來才肯罷休,而各統兵大將又是絕不敢吃虧的主兒,雙方連吵了好幾天後,終於在兵部的調庭、皇帝的威壓下,同意各讓了一步,並達成如下的妥協條件:


    各禁軍同意給魯如惠調人,但是魯如惠把從各禁軍抽調的將領總人數從六百人大副縮減為二百人;兵部要允許凡被抽調的各禁軍都可獲得增設一至兩個軍的編製的恩許;


    而為安撫被抽調的將領,兵部也開出了如下的保障:一是凡被抽調到地方禁軍中幫助訓練新兵的將領都可獲得提勳一級的額外獎勵;二是借調時間從三年壓縮到了一年半,一年半之後,借調的將領可以自由選擇是繼續留在地方禁軍中還是申請調迴駐京的上三軍中。地方上不得阻攔,兵部也一定會放行。


    所以,種依尚就借著這個東風,跑去找種慎請求去地方禁軍中“鍛煉”一下。


    “你敢主動去跟種太尉提這個申請?也不怕他拿鞭子抽你!”宋君鴻笑了起來。


    種依尚臉色變了變,說道:“鞭子是沒捱,但額頭上卻是結結實實地捱了一茶碗。”


    宋君鴻這才注意到他包頭的襆頭處有點高,拉開一看,果然有一個大包。


    “多虧你是太尉的侄兒,就這樣太尉還是手下留了情的。”宋君鴻歎道。


    種依尚點了點頭。這麽多年來,他都一直以身為種慎治下的捧日軍軍士為榮,種慎也從沒有想過這個忠勇的侄兒會主動提出調離,所以這一對叔侄心中複雜的情緒旁人難以想像。


    但這對他來說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軍中是以軍功來換勳階的,在別的地方可能還會通通人情,但在種慎治下絕無可能。就算是他的親兒子,若無真功實績,那也隻能當一輩子的大頭兵。


    而軍中還有另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從校尉提將軍是一道檻兒,從將軍提大將軍是一道檻兒,必須有大功才能獲得晉升的機會。可天下哪來這麽多大功?不知有多少軍官在這檻兒前蹉跎半生也撈不著升階。


    雖說宋金極有可能仍會一戰,但什麽時侯再戰卻是誰也說不準的。


    種依尚原本已經是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了,離將軍之勳階隻有一步之遙,但如果無大功或者特殊機緣,他甚至可能一輩子都在這個勳階上待到老的提不動刀槍。


    這叫他如何甘心?


    何況年前宋君鴻一躍而為寧遠將軍,以前還是自己的一個小兄弟,現在卻比自己還要高上好幾級,這就更讓他產生了一股焦急的心態。


    他和宋君鴻是好兄弟不假,但不代表互相間沒有個攀比之心嘛。


    但蒼天有眼,這次魯如慧調將的最後商量結果給了他一個能一舉跨進將軍行列的機會,所以他厚著臉皮去求種慎,反正他是種氏子弟,將來一年半後再申請調迴,種慎也一定會再接納自己的。


    盡管頭上捱了一茶碗,但這一茶碗捱的值!種慎盡管生氣,但還是體諒自己侄兒的心情,忍著怒氣同意了。今天兵部把從五品下遊擊將軍的提勳文書和緋紅色的官服一送來,種依尚就忍不住早早溜迴營中一個人臭美了。


    今後,他就是種將軍了!


    宋君鴻和他笑著聊了幾句,才問道:“種大哥,你知道魯山長還在臨安城不?”


    種依尚點了點頭:“在!”


    宋君鴻大喜,又追問道:“那知不知道他幾時迴去?”


    種依尚笑道:“我又不是他肚裏的蛔蟲,怎麽可能知道他哪天要走?”


    見宋君鴻臉上有些失望的表情,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不過你放心,我有個兄弟在驛館裏當差。他給我遞過信兒,說是魯老將軍一行這幾天似是還並沒有要動身離去的樣子,所以休沐日時你多半還是可以見的到他的。”


    宋君鴻聞言大喜,忙對種依尚深揖一禮:“謝謝兄長。”


    “跟我客氣什麽。不過——”種依尚道:“你注意莫要讓太尉風聞此事。”


    “小弟省悟的。”宋君鴻點了點頭。


    過了兩天,終於到了休沐日,宋君鴻拉上正好都在京的劉羽、柳叢楠、方邵、王玉田和李孟春,“曲澗六子”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奔向魯如慧所住的驛館。不過卻被告知魯如惠被皇帝宣進宮中奏對去了,幾個人不甘心,就在驛館中等侯,一直到晚飯之後,魯如惠才披星戴月地歸來。


    盡管苦等了大半天,但師生見麵總是愉快的,魯如惠也很欣慰地見到昔日這幾個書院的頑皮大王現在大半都已經有了出息,餘下的王玉田和李孟春也變得穩重好學起來,相信來日金榜題名大有可能。


    並且,魯如惠對王玉田和李孟春傳達了一個好消息:因為宋金之戰中東南諸路不少硬骨氣的地方官員們或戰死或自殺殉國,而投降、棄城或失職的官員們也受到了嚴厲地降職、罷官或下獄等處罰,所以考慮到地方官員的任職上出現了一定的空缺,所以皇帝趙措打算今年舉恩科,提前一年開榜取士。


    “真的?”王玉田和李孟春聞言眼前一亮。


    “是前天官家親口對老臣說的。”魯如惠笑道。自他進京以來,皇帝對這名曆任四朝的抗金老將很是敬重,所以經常留他在殿中請教,暢談。


    不得不說,魯如惠的經驗、見識、膽量、胸懷、忠義,對於任何一位君王來說,都是無價之寶。趙措雖是脾氣重點,但卻並不是昏庸之君。尤其是他剛登基不久就爆發的金國侵宋之戰,給他敲了結結實實的一記警鍾。所以,對於魯如慧這位既有才幹,又能識大局主動分君之憂的老臣,趙措是禮遇有加,常常以國事請教。


    而魯如惠是位開明多智,又識得分寸的人,所以每每奏對之時,必讓趙措解惑去疑,心情舒朗。大有相見恨晚之勢,也就很多話都願和他說說。


    魯如惠現在雖是武職,但必竟是大儒出身。所以趙措打算開恩科的事,就和魯如慧提及,而這便利天下讀書人的好事,魯如惠當然也會大力讚成的。


    所以,禮部明文公告天下士子,開科取士,應該就是這個月的事了。


    王玉田和李孟春對了下眼神,雙方眼中都是興奮之色。


    “韶光你就不要迴書院了,就留在臨安城中苦讀備考吧。我跟家父說一聲,給咱倆在城中單獨備一處院落,咱們待四五月間的春闈時,決勝一戰!”王玉田高興地提議。


    李孟春欣然應允。


    魯如惠又對劉羽、柳叢楠、方邵和宋君鴻幾人的為官為政情況簡單了解了幾句,然後就勉勵四人要加倍勤政,報答天子,造福百姓。


    眼見天色太晚了,曲澗六子們這才起身告辭。魯如惠卻獨對宋君鴻說道:“子燁,你先留一下,我尚有幾句話要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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