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先來到勾欄裏,宋君鴻直奔秋靈房間,孫狗子一見宋君鴻進樓來早已讓開手下的兵士們讓開門防,宋君鴻來到門口先衝孫狗子低聲問道:“裏麵的人睡了嗎?”


    孫狗子搖了搖頭:“沒,剛不聽到裏麵有動靜。”說到這裏,他又追加了一句:“我看是昨天發生的事情太突然了,裏麵的那倆女人似是兩天來一直就沒合過眼。”


    宋君鴻抬起手來輕輕扣了下房門:“秋靈姑娘可醒著?故人宋君鴻求見。”


    其實秋靈早聽到門口孫狗子和宋君鴻打招唿的聲音,忙從鴛床上跳起奔過來一把打開房門,見宋君鴻正規規矩矩安靜地站在門口。


    對於身著朝庭官服、衙役眾多的張發田宋君鴻可以耍橫用強,但此刻麵對秋靈這個身姿小巧、臉上似是可以掐出水來的小女子,宋君鴻卻不敢有絲毫失禮之處。他在房門外衝裏一拱手,說道:“秋靈姑娘安好。”


    “宋大人!”秋靈行了個萬福禮,然後一側身,說道:“大人您請進來吧。”


    “我就不進去了。”宋君鴻站在門口說道:“隻是過來和姑娘說一聲,您的事情我已經給辦妥了。”


    “我的事情?”秋靈一呆,竟是完全沒有反映過來是什麽事。須知宋君鴻幾次三番的救助自己,她感激報答還來不及,哪裏還敢再央求他為自己辦事情呢?


    宋君鴻這才省悟過來在事情沒有辦好之前,自己一直沒有把幫她改籍的事告訴她。於是抽出懷裏的文書遞了過去,笑道:“姑娘請自己看。”


    秋靈疑惑的接過了文書,目光往上麵的文字一掃,人立時就呆住了。整個腦子轟的一聲像是傻了似的,眼中卻是禁不住的已經熱淚盈眶。


    她是一名官妓,自從被發配為官妓以來,她就明白這個屈辱的身份會跟隨她一輩子。她隻能在歡場中承歡賣笑,靜待紅顏枯老。哪怕她名頭再響,穿金帶銀,市井間的任何一個民婦孩童都可以向她吐口水,蔑視地喊她為賤女人。


    賤女人!誰生來會就願意自甘下賤?又有誰願意成日間塗脂擦粉,卻從一個男人被推到另一個男人的懷裏,賣笑為生?


    她孩童時也曾夢想過要成為一個被男人愛護的女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成為男人的玩物。


    可是,她是一個賤女人,命該如此,無可選擇,也無法逃避。勾欄就是你的家,就是和你其他姐妹們一生也無法逃脫的牢籠。


    在歡場中多看,她看到了太多的以淚洗麵強顏歡笑,看到了太多的自甘墮落麻木淪陷,看到了太多姐妹的紅粉枯萎,至死也沒有一個好下場。


    這同樣也是她必然的無奈歸宿。


    就在她心若死灰之時,卻似突然從無邊的陰霾中透出一絲耀眼的光亮,眼前的這個男人,他送給了自己一個無比渴望,卻又是想也不敢想的禮物。


    從良、自由之身!


    身旁的小丫鬟見秋靈呆呆的立在那裏,整個人便是傻了一般。忙催喊了她幾句,秋靈這才似是恍惚迴過神來,她慢慢地把那張官府同意她改籍的文告憑證捂在臉上,雙肩緩緩抽搐,無聲地哭了起來。


    宋君鴻隻好在一旁碎碎叨叨的說著“姑娘節哀、節哀”之類的話。遭娘瘟的,這本應是喜事,節個屁的哀呀?饒是他兩世為人,可還是麵對一個哭泣的姑娘時手足無措。


    秋靈突然一掀羅裙,衝著還站在門外的宋君鴻就跪下了。仰起粉麵含著碩大的淚珠說道:“秋靈今後就是大人的人了,當牛做馬,任憑大人處置。”


    宋君鴻一跺腳,唉呀,沒看皇曆還是怎麽著,最近怎麽老是遇上人跟自己下跪的?他慌忙伸手把秋靈扶了起來:“姑娘言重了。今後你便是自由之身,不需給任何人做牛做馬。”


    “不,大人的恩情似海之深,如山之隆,縱是為婢為奴秋靈自己心甘情願。”秋靈繼續在抹眼淚,因為淚水一邊抹一邊止不住的仍是往外淌,臉上的脂粉容妝已經被衝壞,變得和大大花臉似的。


    “唉呀,我說你,咋就不能挺起個腰杆做人呢?”宋君鴻把她硬拽起來,笑道:“此事不僅是劉羽和露香夫婦所托,你也是我的老朋友,如能援手,君鴻豈敢不盡力呢?”


    秋靈聽到這話更呆了,天哪......他、他說拿自己當朋友?自己原本隻是一個人人輕賤的歡場女子,可他原本是飽讀詩書的舉子,現在又是堂堂的朝庭官員,可他居然說願意拿自己當朋友?原來他並沒有輕賤過自己?她一雙妙目喜悅地望向宋君鴻,卻一時激動的不知該說什麽好。


    宋君鴻卻被她瞅的心裏發毛,幹咳了一聲,說道:“秋靈姑娘,事已辦妥,你還是收拾收拾行囊,跟我走吧。”


    秋靈聞言抹掉眼中的淚水,和小丫鬟開始歡天喜地的收拾包袱。她本是被張發田強行抓來囚禁於此的,除一兩身換洗衣服外並無長物,她也不稀罕這樓裏的一些首飾。包袱很小,一打結,她一個弱女子都可以輕輕的背在身上。剛要出門,卻見那名小丫鬟正含淚看著自己,突然醒悟過來,忙對跑到門邊對宋君鴻說道:“大人,這小丫鬟杜鵑並非是和我一樣的官妓,而隻不過是讓其好賭無良的父親賣身於此,所以可以自由贖買。念其年紀尚小,還沒有被客人破過身子,如果也能及早脫離這火坑,將來或許還能嫁個清白人家,請問......”秋靈遲疑的問道:“請問大人能否也將之一並救出?”


    “這不難。”宋君鴻一揮手,命人把一直在藏著的老鴇子給拎了過來,幸虧此次出差皇妃賞賜了自己不少金錢,他從中拿出了一點交給老鴇,利索的幫小丫鬟杜鵑也辦了贖身契約。


    對此秋靈主仆二人自然又是千恩萬謝不在話下,宋君鴻不願在此多做耽擱,便令人幫她們背上東西,然後自己在前頭開路,秋靈主仆二人怯生生的跟在後麵,孫狗子領著數十名手下兵士尾隨在後,一行人唿唿啦啦的就從勾欄裏大步走了出來。


    眼見地當走在勾欄最後的幾層台階時,秋靈突然停駐了腳步,迴頭望了一眼這座自己住了近十年的歡場。作為官營的勾欄,這裏建的又高又大,氣派非凡,然後挑紅掛翠,一派熱鬧景象。隻有秋靈自己知道,這裏隱藏了多少的齷齪與肮髒,像是一座華麗的囚牢,一個巨大的吃人不吐骨頭的獸口。


    昔日芙蓉花,明朝斷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這首詩已經不記得是誰作的了,但歡場中的姐妹們卻有很多人都在傳唱。她與杜鵲何德何幸,能結良友、遇恩人,得以逃脫這像惡夢一樣的地方。


    宋君鴻明白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秋靈姑娘,你今後就是自由之人了,再也不用迴到這裏來的。佛家有言: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秋靈輕輕的頷了一下首,抬腳邁離最後一層台階,雙腳踩到勾欄外街道的青磚石上,一切似那麽的不真實,可心裏又感覺到前所未有過的踏實。


    陽光,好刺眼,但又似是好溫暖。


    她並不知道,當她站在勾欄外麵仰望青天白日時,臉上已是再一次的淚流滿麵。


    今天她的眼淚好像很不值錢,哭了一遍又一遍。沒關係,這麽多年的苦水,這麽多年的屈辱,就一次性的全都哭出來吧。


    今後,她要燦爛的笑,要像宋君鴻說的那樣,挺起腰杆子做人!


    宋君鴻心中暗暗歎了口氣,並沒有對這位昔日勾欄裏的金牌花麵毫無形象的嚎啕大哭進行阻止,人有時,的確是需要宣泄。


    直到秋靈哭的累了,他才輕聲對秋靈勸道:“秋靈姑娘,往事雖不堪迴顧,但來日可追。望姑娘放開心胸,今後大膽的去追求新的生活吧。”


    新生活?一個女子能有什麽樣的新生活?不外乎從良以後嫁人,然後相夫教子罷了。一想到嫁人,她的目光偷偷瞄了一眼麵前的宋君鴻,然後又飛速的低下了頭去,心頭湧起一片羞澀,臉上一邊火燒,好在剛才哭的激動,如今縱是臉紅旁人也多半是看不出來的。


    宋君鴻卻渾沒有想到秋靈那如小鹿般開始萌動的心思,隻是淡淡的問道:“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秋靈搖了搖頭,幽幽說道:“我父母已亡,親戚們想必也是不會願意收留我這個曾做過官妓的女了。我和杜鵲以後如何,全憑大人的安排。”


    宋君鴻沉思了一下:“我建議你不要再留在這潭州了,免得我走後張發田父子又借故找你的麻煩。依我看----你還是跟我一起去往臨安城居住吧?”


    “臨安?”秋靈小小吃驚了一下。


    “是的。搬去臨安。”宋君鴻點了一下頭,解釋道:“露香嫂子雖和雲飛兄移居臨安了,但她和你是好姐妹,故對你一直很是掛念。不如你也搬過去,也可以互相就近照顧下生活。何況,那裏還是天子行所,富庶繁華冠甲天下,你和這位杜鵲小妹妹過去也好遊玩下,散散心。那裏也沒有幾個人能知道你的過往,我想也便於你們放下過去、重新做人。”


    秋靈想都沒有想就點頭同意了。隻是又指了下杜鵲說道:“杜鵲是你所贖買出來的,今後就跟著你吧。我年紀輕輕又有手有腳的,今後哪怕是幫人縫補漿洗衣服也能生存,餓不死的。”


    宋君鴻笑了起來:“我現在是一名軍漢,要那麽多小丫鬟做什麽。我看杜鵲還是留在你身邊吧,你們兩個女子互相間也好有個照應。今後若不願做主仆,就以姐妹相稱吧。”


    隨後,宋君鴻命人把秋靈和杜鵲暫時安置在一間客棧中,自己則帶一眾手下兵士們迴了兵營,吃了幾杯水酒,早早的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宋君鴻命人知會當地駐軍過來交還了營區後,然後下令全隊拔營,束甲擎旗,整頓人馬,開始向著臨安城進發。


    因為軍中嚴禁攜帶女眷,宋君鴻索性雇了輛馬車給露得和小杜鵑乘坐,又讓李三狗領著幾個兄弟換上布衣常服,扮作百姓跟在周圍進行保護,馬車就在距離宋君鴻的騎軍隊伍不足半裏之後,不遠不近的跟著一起迴了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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