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之中什麽最不值錢?人命最不值錢。的確,人命如草芥,在強豪眼中一刀割了也不帶會眨下眼睛的。你說人命值錢嗎?當然不值錢。


    可要我說:那是放屁!


    合著死的那是別人的家人,你可以說的這樣不鹹不淡。可要是死的會是你最親的人、最愛的人呢?


    沒人可以坐視----沒人可以不傷痛!


    就像劉家遇上的這種滅門慘案,那可是幾十口子的人命啊!還不生生把人痛死、恨死?


    說到這裏,兩人的眼中頓時紅了起來。


    “我和堂弟算是族中僅得幸存的兩個人了。可憐我滿門橫死的親人啊。”劉古強雙手緊緊攥著自己戎常服的前襟,過了一小會兒繼續說道:“可惡的是我們兄弟去當地的官府告狀,好說歹說可他們不肯幫忙查找,還說是已經結案了,就無須再進行查訪,徒耗官府的人力財力。”


    宋君鴻聞言輕輕點了點頭,當時那個事件涉及神秘的天星社、黃龍黨,而背後又是朝中的奸相李丞相、廢皇後以及抗金諸金之間的暗暗角力,一個地方上的知縣有個天大的膽子敢往深裏追查去?能給囫圇著結案就已經算是不錯了。


    當然,這些話直至今日,宋君鴻也不能對眼前的劉氏兄弟兄弟明說的。這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他以為已經會隨著時間的流逝和黃龍黨與前廢皇後之間的爭鬥結束而永遠的埋在曆史的沙塵堆裏,再不見光。沒想到今日卻又被人給翻扯了出來。宋君鴻舔了舔有點發澀的嘴唇,問道:“那你們又是怎麽找上我的?”


    “慢慢查到的唄。”劉古強似是兀自在為家鄉官府的不作為而生氣,翁聲翁氣的說道:“官府不給查,我們就決定自己查探,總不能叫死去的死人們枉死。”


    “因為從村民們中口聽說到:我們府上是遇了匪人了,我們兄弟就很奇怪。因為我們那有約百數十年都沒有匪人出沒過了,初始時還不信。後來聽說的確是來了一股惡匪,大白天的就敢在街上揚刀殺人,衙役們都不敢管的。我們這才驚出了一身汗,後來聽說那些匪人在鎮上客棧中被人鏟除,我們就去找那客棧的掌櫃的打聽。掌櫃的親口跟我們說便是當時有個書生和幾名俠士幫我們報了血仇,而且他們還幫忙收葬著我們一家老小數十口。”


    說到這裏,劉古強仰麵望向宋君鴻,虎目圓睜,眼眶中已經盡是淚水:“此恩此德我們不能不報。可惜當時我們並無從得知這幾名俠士的姓名。隻是怕掌櫃的說那些俠士行蹤甚是隱蔽,隻是其中有一名書生,掌櫃曾聽他們閑聊時提起過那名書生是要從外地去嶽麓書院就讀的。有了這一條線索,我們便決定先從這名書生處著手。隻惜那掌櫃的也不知那書生姓名,我們便隻好來到這嶽麓書院所在的潭州一邊居住,一邊暗暗繼續查找線索。好不容易經過一年多的明查暗訪,我們終於可以確定了當時的那名好心的書生便是您宋舉人--”說到這裏,他猛人醒悟過來宋君鴻現在已經是武職的軍官,忙忐忑地改口:“哦----是宋大人您。”


    宋君鴻微微笑了笑表示並不介意,卻不得不對這一雙兄弟的恆心表示感慨。他也已經憶了起來,當初天星社的確是屠滅了保蓉鎮上的一個叫劉員外的大戶人家,並鵲巢鴆占了他們的庭院來作為他們臨時盤距的窩點。而自己當時也是身涉急流漩渦之中,與天星社的殺手們已經到了刀劍相見、死生兩懸的地方,不得不全力以抗爭,後來在史家主仆和韓書俊兄弟的攜手幫忙下才將那批尾隨來襲的天星社眾殺手們僥幸殲滅。至於能幫劉家報了這天大的血仇其實隻是捎帶著的事情,而事後他們又順手埋葬劉家數十口屍骨也隻是當時感念其一門慘案,本著一個人的基本道德良心做做善事而已。


    眼見的劉氏兄弟說完前麵的因由後又欲起身下跪,宋君鴻忙搶前一步按住了他們:“當時的事,宋某也隻是路見不仁,盡力而為而已。事情已經過去了,貴兄弟不必總是縈懷。”


    劉氏兄弟不能行禮,也不敢對長官加恩人的宋君鴻強行反抗,臉膛上隻好愈發顯得通紅了。


    宋君鴻看他們終於不再不停的磕頭了,才又繼續言道:“何況此事也不是我一人之功,當時還多虧有幾他幾人攜手才能將那批惡匪給消滅的。”


    劉氏兄弟撲通一聲又跪在地上,磕頭道:“肯請大人告知我們其餘幾位恩人們的高姓大名。”


    宋君鴻歎了口氣,心道這兄弟二人怎麽這麽愛跪,簡直讓人扶之不及。


    他命劉世業和劉長火把這兄弟再次攙扶了起來,死命按在椅子上不準動彈,宋君鴻還拿眼睛瞪了他們一眼,警告道他們再敢跪一次就立刻著人將之打出營門去。


    劉氏兄弟點著頭同意了,可依舊拿熱切的眼神望向宋君鴻。


    宋君鴻這才斟酌著說道:“餘下的人中,包括史珍史女俠,哦,就是當今禦史台副使史靈鬆大人的千金,還有他們家的老管家史福。還有樞密使韓大人的公子韓書俊,他現在也在軍中。還有一位嶽元帥的後人和幾位長者,他們幾位的姓名,恕我暫時不能相告。”


    劉氏兄弟一抹眼淚:“男人不能報得血親大仇,枉自生在天地間。虧的大人俠義鋤奸,又幫著我們收斂親人,避免一門親眾曝屍風雨。這份恩德,沒得說,我兄弟二人舍身以報。隻要大人和其他幾位恩人傳一口信,我二人縱赴湯蹈火亦必不敢有辭。”


    “言重了。”宋君鴻擺擺手,讓李通給二人重新續上一份新的熱茶湯平複下情緒。自己也在琢磨著眼前這對劉氏兄弟的話,尋思了一會兒覺得他們似不是在做假,便也就漸漸放下了剛才那一直懸著的心。


    也是,當年之事雖然驚險而又背景錯綜複雜,但如今這世間大勢已經做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再去翻扯當年這段舊事還會有什麽意義呢?自己最近剛剛遇過天星社殘存餘孽的襲擊,所以不免變得如履薄冰,遇到一丁點和當年相關的事情就立刻心中緊張了起來。


    唉,自己本是一個鄉下打獵借讀的小書生,是怎麽會突然卷入這一場場奇怪的朝庭隱秘紛爭中來了呢?


    宋君鴻暗暗歎了口氣。亦或真的是一朝入江湖,再如自由身?


    罷了,既然已經身在局如,無法超然物外,那就走一步算一步算了。宋君鴻停止自己突然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卻突然又好奇的問道:“你兄弟既是手藝匠人,如何卻又入了這當地的駐軍之中吃起軍糧來了?”


    劉古剛正了正身子,答道:“當時也是巧了。就在我們打算去找您致謝時,您卻離開了書院,初時我們聽說您進京去參加同窗的喜晏,便想著等您迴來再當麵致謝。可隨後卻是左等也不迴,右等也不迴,再也沒有了大人您的音信。”


    劉古強接過堂兄的話頭繼續介紹道:“我們本想上京去尋您,可又怕我們前腳走後腳您便迴來,正在躊躇為難之際,傳來了金兵入侵的消息。一夥子金兵打到了長沙和潭州。這嶽麓書院的魯院長站出來領著全城的軍民們抗敵守城,我兄弟二人也被征召了過去幫忙。”


    “哦,原來是拎著金人的首級換得這軍功勳階。”宋君鴻終於了然了,其實這經曆倒是和自己有幾分相信。


    劉古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大人見笑了。我兄弟二人雖也略有點力氣,可也並沒有立下什麽戰功。隻是因為我兄弟二人恰巧會點木石手藝,碰巧製作的軍械幫著軍士們提升了點守城能力,有一架我們兄弟改良過的床弩還擊斃了幾個金人的頭目,所以蒙魯院長誇讚推薦,戰後敘功時就也為我們兄弟記了一筆,最後給提了這麽個從九品下的陪戎副尉。”


    原來如此,宋君鴻笑了起來。他了解自己的這名老山長,若是旁的什麽人要提拔下屬還會考慮什麽身份、門弟、履曆、資曆之類的亂七八糟的因素,但魯如惠卻是一個提起書本能當大儒、放下書本能幹實事的人,對他而言,隻要品行不差、又有一技之長的人在他眼裏都是可造之材,都會大膽提拔。


    其實當初他們“曲澗六子”們能在嶽麓書院裏一陣胡鬧而不會被趕迴家去,不就是依靠的魯如惠的一份憐才之心嗎?


    說到這裏,幾個人便越發的越說越近了,話題也輕鬆了許多。


    說完了這段往事的來龍去脈,劉氏兄弟見了恩人宋舉人,更是了解了其他恩人的信息,心中大是喜悅。接下來,劉氏兄弟戰戰兢兢的提出想請宋君鴻去他們家中吃頓酒菜,可被宋君鴻婉言謝絕了。他倒對劉氏兄弟笑了笑:“二位兄弟如不棄,可先留在我們這裏一起吃個晌午飯。隻惜宋某有皇命在身,不能在此地久留。眼下偏還有點瑣事急需處理,便不能陪二位兄弟一起吃酒了。”


    劉古強臉上頗有些遺憾,還想再說些什麽,劉古剛忙用眼色製止了自己的兄弟。宋君鴻按說是上四軍的將官,還領著皇命,這在地方上是何等的顯赫。可他們行事低調,當地的文官也沒有人敢來拜訪,更兼宋君鴻迴程時身邊兵員統共隻有兩百餘名,其中不少人身上還綁紮有傷帶,顯然不久前經曆過一番惡戰。是什麽人這麽大膽子,敢於襲擊正在執行皇命護送藩王的皇家禁軍?


    這可是誅連九族的重罪啊!


    嗯,一定是有什麽大事,卻不足為外人道。


    劉古剛很敏銳的覺察到了什麽,拉扯了兄弟站起來,很鄭重地向宋君鴻再次行了個軍禮,沉聲道:“大恩不敢言謝,容來日有報。”


    然後二人便向宋君鴻辭別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迴頭萬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玉並收藏迴頭萬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