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詮穿著便裝,在客棧裏等著,一壺茶水都放冷了,也沒見他動過。因是坐的馬車,他比白明玉早到當協郡三天,卻也隻在客棧按兵不動,等著白明玉的到來。早上的時候他眼見著白明玉進城了,才算是放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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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大人。”清冷如冰的聲音,沒有半點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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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詮嚇了一跳,轉身才見著那站在打開的窗口的兩個人。葛巾布袍的楊懷啟,和村婦打扮的白明玉。張詮見到白明玉的第一眼卻打從心底裏發冷,冷得如同被浸在臘月的荒原上,盡管現在已經到了春暖花開的時節了。白明玉本就是清冷的,帶著淡淡的疏離,如杏驕春,如梅傲雪。然而此時的她卻更像是一柄出了鞘的劍,鋒銳無匹,沾著便要鮮血淋漓。偏那劍還是寒冰所鑄,連著皮肉都要凍結在上麵,撕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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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張詮忙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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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如常說什麽客氣話,白明玉走到桌旁便坐下,霜肅的麵孔,琥珀的眸子凝著,右手扣住左腕,拇指在腕脈處輕輕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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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懷啟關了窗,也尋了地方坐下。他此時才注意到白明玉左腕的腕脈處有幾道淺淡的疤痕,她的拇指便是在那些疤痕上撫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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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詮詢問的望向楊懷啟,卻隻見著這位‘順風神耳’茫然的搖頭,顯然也不明白白明玉這是怎麽了。張詮隻好咳了一聲,打破了沉寂:“小姐,見著關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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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白明玉淡淡的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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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懷啟卻瞬時感受到一股殺氣,潑灑在皚皚雪地上的紅,浸透了那冰白,深深的,陷入骨髓,豔得絕代。隨即那殺氣便消泯了,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紅與白,不過是一時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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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詮實在怕了此時的氣氛,隻得小心翼翼的,再來問:“小姐,可是有什麽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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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意?”白明玉的語氣輕微上挑,便是一道匕首“唰”地劃破了布帛,“有,果然有。”似乎是笑出來的聲音,卻分不清究竟是譏嘲多一些,還是冰冷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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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詮實在沒了繼續說話的勇氣,也隻能等著白明玉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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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而白明玉並沒有教張詮久等:“楊先生,若是你,遇到這事,會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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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懷啟一怔,卻不明白為何問到自己的身上。他沒敢多言,隻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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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先生隻管直言,我想聽聽江湖人的做法。”白明玉淡淡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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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真想聽?”楊懷啟一挑眉,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也笑了,“那我就說了。若是我,便去擄了那郡守來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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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明玉頷首,又轉向張詮:“張大人,若是張公子呢?人說知子莫若父,張大人應該想得到張公子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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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詮卻不敢像楊懷啟那麽放肆,沉吟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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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大人但說無妨。”白明玉明白張詮的顧慮,“這一次,我們倒是想要用一用江湖人的手段。”在監裏的時候關海滄那一句無疑是來提醒她的,可以從另外的角度入手。那人想事情的時候還是如此刁鑽!想當初父親都指著他無可奈何的說“淘氣”,與在人前那穩重沉厚的印象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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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下官放肆了。”張詮仍是施了一禮才說,“若是犬子,怕直接便去劫獄了。”頓了頓,想了想,仍是補充了一句,“其實,若是犬子劍亭,一開始,便不會跟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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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懷啟讚同:“不錯。若是我,也是絕不會給他們抓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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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白明玉若有所思,咀嚼著楊懷啟與張詮的話,眼前卻漸漸明晰了,仿佛有人揭開了窗簾,將室外的光灑了進來。她冷冷一笑,眼角忒斜,顧盼生姿,“既然說是江洋大盜,那便使用一些江湖手段又何妨?”那笑便再沒從她眼角唇邊褪下去了,清冷之外,又多了掌控全局的驕傲,“楊先生,你的消息都是要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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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錯。”楊懷啟覺得,此時的白明玉身上彷如有了光,自然的散出來,充盈滿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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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金元寶。”白明玉淡然,“請你做我此次的參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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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楊懷啟笑了,“果然白小姐出手豪氣。”白明玉隻是如此說,尚未將元寶給他。本來他是概不賒欠的,然而卻也不怕白明玉食言,也相信白明玉有這個財力。其實,卻是他自己有了興趣,想要摻上一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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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明玉再不客氣,徑直來問:“楊先生,若關海滄是某個頗有影響的幫派的重要人物,幫中人眾會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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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詮隱隱覺得,白明玉這手筆,怕要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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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幫中,自然要來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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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白明玉是某個幫派幫主之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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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家女婿出事,一幫之主怎會袖手旁觀?”楊懷啟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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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白明玉與關海滄是私奔的呢?”白明玉又問,絲毫不在意這話說出來對她聲譽的影響,“白家與關海滄所在之幫,尚有糾葛在,故而兩人隻能選擇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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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懷啟卻愣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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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張詮忍不住來阻止,“小姐怎可如此?小姐與關爺的婚事可是天下盡知的!小姐與關爺乃是絕配,怎能妄說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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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大人,你卻急什麽?”白明玉笑著抬手虛按,示意張詮稍安勿躁,“若非私奔,為何關海滄與白明玉要在鄉間隱居,種地沽酒?可不就是為了躲避關海滄一派與白家的恩怨麽。楊先生,若是這種情況,會發生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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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懷啟歎氣:“若是如此,關氏一派與白家衝突都是會有的,甚而,關氏一派出了追擊令要斬殺關海滄與白明玉也是有的。故而,隱居不但是躲避恩怨,更是躲避殺身之禍,勢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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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好!”白明玉拍手,“如此最好!”輕巧的取了茶盞,給自己斟了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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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詮想說那茶已經冷了,當另外衝泡,卻一時被那樣的白明玉鎮住,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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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若是此時關海滄被捕,他原來的幫派,可還會來救人?”白明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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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楊懷啟答,“自家處理事務,自然可殺。然而若是外人插手,尤其還是朝廷不問青紅皂白的拘人,幫眾又如何能夠幹休?這口氣都是咽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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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明玉聽了冷笑,倒是合意得很:“一幫之眾能有多少?在這當協郡,能起多大的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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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懷啟卻搖頭了:“一幫能有多少人?幾百上千人也是大幫派了,然而這等的終究還是少。江湖上的,不是以人數多寡論的。乃是看著地位和武功。想要在當協郡起風波,一幫之眾可不行。就是這一座城,也不夠的。最多能鬧一鬧郡守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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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明玉愣住了,這卻是她沒想到的。她自來統兵,除了開初時實在沒人的時候,後來哪裏少於過三千人?尤其到了後期,就是手底下將校都動輒上百,更遑論那些兵卒。然而細想來,江湖幫派也理當如此,否則不是要能夠與朝廷分庭抗禮了?隻是,這般卻不夠她想要的了。沉吟片時,再問,“若是白明玉也因為救人而被抓起來呢?”兩幫之眾,大約可以做到一些了吧?再加上虛誇的,左右當協郡守也是不會明白江湖情況的,應該可以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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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怎可以身涉險!”張詮卻不肯,立刻嚴正駁斥,“小姐千金之軀,怎可自送入虎口?關爺被抓,張詮已然難逃罪責了,怎能任由小姐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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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妨。”白明玉冷笑,已然決意,尤其想起監裏的情況,更是怒從心頭起,“我隻是想見見那位郡守,看看他究竟是怎樣的人!別將來冤枉了,再來怪我手段毒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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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說得令人不明所以,張詮一時沒法接續。尤其看白明玉的意思,怕以決定,張詮身為下屬,也沒發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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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先生?”白明玉複問,等著楊懷啟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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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懷啟也隻能答:“白家怎可善罷甘休?縱然是私奔,那也是幫主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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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明玉笑容忽然甜美了:“如此聽來,當協郡似乎要遇到大**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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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懷啟笑說:“兩幫之眾,雖然威脅不了一個郡的。不過想要鬧翻這一座城還是可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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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夠了。”白明玉輕笑,“如此,也夠治當協郡守的罪了。要生要死,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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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詮心底一陣發寒,突然明了,白明玉卻不愧是白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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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懷啟卻沒張詮想的多,他隻是憂慮:“可是,卻要到哪裏弄這麽兩幫的人來?”恍然,“難道要去軍中來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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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明玉卻搖頭:“不必真有這些人。我也不想當協郡城真的鬧起來,到時候遭殃的仍是百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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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楊懷啟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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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要這樣的消息傳到郡守耳中,他自然不敢不放人。”張詮歎息,“即使為了保住自己,郡守也斷不敢教這樣的事情發生。”何況此時還是在重要的關節時候,當協郡守擔不起這樣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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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錯。”白明玉讚許的一瞥張詮,他果然明了了自己的意思,“如今缺少的,便隻有一個傳遞消息的人了。”這卻是其中的重要關節。白明玉也有些猶豫。固然有人是合適的人選,卻對那人影響不好。似還應該想些別的辦法。不知不覺間,她的右手又在撫摸左腕上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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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何必猶豫?”張詮清淡一笑,全不在意。白明玉已經做到了這等程度,難道他還要顧惜自己那點聲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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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明玉卻搖頭,仍在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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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張詮決意,反而是因為白明玉此時的態度,“小姐,義亭縣縣令張詮也想掙功呢。不然為何派了自己兒子連日挑戰江湖中與那葉錦年樣貌相似之人?不正是為了盡快抓到人麽?誰掌握了葉錦年,誰便有了上位的機會。張詮自然不想放過的,尤其自己的兒子張劍亭本身便是江湖中人,可是有便利的條件在。也正因如此,關海滄與白明玉的身份,他自然是知曉些的。此事更是被他利用,傳到江湖之中,惹得那兩大幫派不滿,要來救人。而張詮,又正可借此機會來做出替郡守憂慮的樣子,替他出謀劃策,賣他一個人情。要知道,當協郡守是義亭縣令的頂頭上司,討好上司會有什麽好處,不是不言自明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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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大人!”白明玉不滿,“如此對大人官聲有害。明玉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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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尚不懼流言蜚語,不惜以身犯險,難道張詮還要惜身若此?”張詮拂袖,冷言,“小姐也太小看張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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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大人……”白明玉一時結舌,“明玉絕非此意……”竟而有些慌亂,不知該怎樣來應對這位品格堅硬的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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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詮卻笑了,止住白明玉的話:“小姐,小姐不必多言。張詮已然決意。何況,犬子現在做的,可不就是挑戰江湖中與那畫像相似的人的事情麽?這十幾天,他可是到處撒野挑了九人了。似乎,因為一直沒有收獲,脾氣還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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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公子大義,那是為了海滄。”白明玉忙說,“怎可曲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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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詮忽然板了臉,惱怒:“小姐若再推拒,張詮便要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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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明玉眨了眨眼,噤聲。這頑固文士的腦筋,也是很教人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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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詮也便笑了,笑容中滿是慈靄。此時被他嚇住的白明玉,倒是有了幾分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看著與自家那個混日子的兒子倒是沒太大的區別。這般想來,張詮才猛然醒悟,白明玉本是與劍亭同年的,他竟然一直都忽略了:“如此,下官便去辦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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