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了一百多年的世道終於過去了，昔日的鎮北侯掃定六合，終於問鼎，於初和元年登基。聽著是個大事件，不過，對於農人們來說，隻知道是不用打仗了，當兵的也都迴來了，可以開始種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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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出了正月，歇了一個冬天的農人們都迫不及待開始忙起來了。擔鋤荷擔的，起早貪黑去地裏幹農活，早先荒了的地，現下可算能好好收拾了，隻盼著來年能有個好收成。不過，這些跟小飛沒啥太大的關係，他隻惦記著那家新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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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那老房子都荒了有年月了，前些年亂的時候，原來的主人被抓去當兵了，沒多久家裏剩下的老弱婦孺也就都死光了，那房子自然也就荒了。可是半個月前來了一對夫妻帶著兩個孩子，就那麽住下來了。男的個兒挺高的，骨架子也壯實，挺溫和的一個人，笑眯眯的帶著妻子和兩個孩子還來打過招唿，小飛娘一個勁的誇人家。女的瞅著倒是淡淡的，也會笑，可總讓人覺得有點遠，不像那男的親切。小飛爹說，那家子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哪像是能種地的！還說那家肯定要不了多久就得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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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些小飛沒興趣，小飛有興趣的是那家的倆孩子。一對，雙棒，長得一模一樣的，小飛瞅了半天也沒瞅出來有啥不同的，尤其還都給穿一樣的衣服，更是跟照鏡子似的。當然最重要的是，那倆孩子和小飛年紀差不多，還個個膽子大得能包天，可以跟小飛一塊玩一塊闖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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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今兒一大早小飛端著飯碗就往那新鄰居家跑也不奇怪了。剛闖進院子，就見著男的舉著個鋤頭，扛在肩上，好像是準備出門的樣子。女的就倚在門口，抿著嘴，瞅著男的，跟看笑話似的，嘴裏還說著：“我倒要看看，你今兒能耕出來幾分地，能不能比昨兒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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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的瞅著有點無奈，苦笑：“到時候跟齊大哥請教請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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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沒得還教齊大哥幫忙，也不算你的能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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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的立刻被說臉紅了，頓了頓，卻又促狹的笑了，“我是要靠齊大哥幫忙的，我也承認。倒是你那酒肆，又打算什麽時候開？現下裏可連酒影子都沒見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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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什麽，左右不過是這幾天了。年底算總賬的事，你可別忘了。”女的一撇臉，看著是不想再理男的了，轉頭招唿小飛，“小飛來了，關霆、關霖都在裏頭吃飯呢，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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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叔、關嬸。”小飛腆著臉叫了聲，也跟著女的瞅男的，說了句，“關叔怎麽才要下地？我爹天沒亮就走了。敢情關叔不急麽？”說完頭一低，一吐舌頭，就跑進屋去了。就聽見後麵“噗嗤”一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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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霆和關霖悶著頭吃飯，臉色看著都不好。一個拿著筷子在飯碗裏捅啊捅的，也不知道捅什麽呢，另一個就悶著頭有一口沒一口的喝粥。看見小飛進來了，哥兒倆有了點喜色，忙招唿：“小飛，過來一起吃！”急急忙忙的，將桌上飯菜都往小飛的碗裏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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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慢點。”小飛一邊塞，一邊說話，倒是半點也不客氣，西裏唿嚕，他自己倒是差點把那一桌子都吃完了，“你們兩個怎麽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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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棒對著瞅了一眼，其中一個迴答：“我們，不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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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小飛也不理會，自己吃的倒是爽快。那粥那饅頭，都做得挺香的，就是桌上的菜也是美味，比小飛他娘做的好多了。那哥兒倆也不知道挑個啥，還說不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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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飛，這附近還有什麽好頑的地方？”一個來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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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飛，昨兒那邊可沒意思了。你也太誇口了。今兒要是找的地方還不好，我們可不依！”另一個緊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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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飛吃得飽飽的，打了個嗝：“好頑的地方，有！”滿意的拍著肚子，湊到哥兒倆耳邊神秘兮兮的，“就看你們倆有沒有那個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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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個冷笑：“笑話，還有我們不敢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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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不動聲色：“說，是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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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啥，我帶你們去！”小飛得意洋洋，“一會出去多叫上幾個，人多了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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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孩子正說著，那女的也在外頭忙活完了進來了，看著那桌子上的飯菜像是愣了一下，再看了一眼小飛，好像明白了什麽，低了頭，不聲不響的去收拾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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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姨，我和關霖跟小飛出去玩。中午晚上都不用等我們吃飯了。”雙棒中的一個眼也不抬的說著，冷淡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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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的手頓住了，也沒迴身，繼續撿拾碗筷：“那，你們吃什麽？在外頭那麽久，不如等一會，我做些點心給你們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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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你做了我們也不吃！”另一個說話衝得很，“走，小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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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飛有點呆住了，被雙棒拉著就走。怎麽他們對那女的那麽橫，一點也不客氣，哪像是孩子對娘啊！這家子的關係奇奇怪怪的。不過他也來不及多想，雙棒已經揪著他到了村子當中了，催著他快點把人都叫齊了，好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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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飛娘到村口的井裏去打水的時候，正好看見白明玉也在。遠遠的看著將落山的太陽映出來的紅鋪在白明玉的身上，把個白衣裳都給染了，豔得跟夏天山裏的美人蕉似的。可小飛娘又覺得不對，那美人蕉紅是紅了，卻是跟這白明玉不像。小飛娘覺得，白明玉就算是穿著嫁衣，大概都得清泠得像杏花。瞅瞅白明玉，再瞅瞅自己，小飛娘不禁想咋舌，明明都是最簡陋的粗布衣裳，怎麽在白明玉身上也能顯出點華麗的勁來？還是人命不同呐，同樣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和穿在白明玉身上就是兩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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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玉看見小飛娘，招唿：“齊嫂子。”她點了點頭，等著小飛娘過來，讓她先打完水，自己才動手。她有著一雙極好看的眼睛，並不是特別的大，眼角卻狹長的微挑了上去，帶著幾分淩厲，幾分英氣。雖然是女子，卻全無一般的柔態媚態，反而多了些勁拔的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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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是妹子呀。”小飛娘笑著，“我家小飛個淘氣的，現在早上總往你家跑，擾著你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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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嫂子客氣了。”白明玉淡淡笑了笑，“關霆關霖挺喜歡小飛的，願意和他一塊玩。海滄和我挺謝謝他的，要是沒有他，還怕關霆關霖悶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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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飛娘一聽樂了：“就你們家那兩小子，一個蔫壞，一個死淘的，還怕悶著他們？原來我們小飛是村裏的淘氣王，自從他們兩個來了，小飛也隻能聽他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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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玉聽了這話，倒是笑了，神色裏頗有些驕傲的意思：“關霆關霖給你們添麻煩了。”隻不過話出口倒是道歉的，與那神色不符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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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飛娘還看不出來，白明玉慣孩子得很，隻是那倆孩子倒是不領情，總在人前給白明玉沒麵子，冷冷淡淡的，有時候還冷嘲熱諷的頂撞：“妹子，那兩孩子，不是你親生的吧？”那倆孩子叫白明玉“白姨”，從來沒叫過娘。不過，小飛娘看得出來，白明玉和關海滄是一對恩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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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玉把落在眼前的一綹頭發撥到耳後，從井裏把水提出來：“不是，他們是海滄前一位夫人的，隻是那位夫人過世得早。我，還沒和海滄成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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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成親呢？”小飛娘驚訝得不行。他們還都以為那兩人已經成了夫妻呢，結果竟是還沒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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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白明玉低垂了頭，也是尷尬，“關霆關霖，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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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你對他們也好，就是那倆孩子……”小飛娘有點替白明玉犯愁。那倆孩子也太不領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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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霆關霖還小，將來再說吧。”白明玉嚐試著把擔子擔在肩上，然而東倒西晃的，不一會水全灑出去了，就是擔子沒挑起來。白明玉有些挫敗的瞅著擔子和水桶，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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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飛娘忙幫著她重新打水：“看你就是沒幹慣這些粗活的！你家海滄也是。我家那個總說，每次看見海滄耕地，都能把他笑得肚子疼。力氣沒少用，效果半點也沒有，那地被他糟蹋完了，都跟被驢刨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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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玉立刻笑出來：“難怪他從來不教我去看他，每天巴巴的定要自己跑迴來吃飯！原來是怕我去笑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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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妹子，你也沒比他好在哪。”小飛娘倒是不客氣，“這水看你打了半個月了，扁擔不還是不會用麽？前幾日我家的拿著一件海滄的衣裳，說是破了，教我給補補。我一問才知道，原來你不會針線。你呀，也就是燒得一手好菜，算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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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玉恨不得鑽地縫裏去，臉一直紅到了脖子，小聲的抱怨：“齊嫂子取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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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飛娘看見白明玉的樣，差點都看呆了，那張俊俏的小臉紅撲撲粉嫩嫩的，又羞又惱，還不敢生氣的模樣，倒比平時更親近些，也不像往常看著那麽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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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齊嫂子？”白明玉還不明所以，又把扁擔弄到肩頭，還是搖搖晃晃的，索性一生氣，幹脆將扁擔扔了，雙手提了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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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小飛娘正彎腰挑擔，轉眼看見白明玉的舉動，嚇了一跳，“妹子，你這……”哪有女人家可以那麽提著兩桶水的？看著白明玉竟還很輕鬆的樣子，似乎對那兩桶水的重量全沒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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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這樣容易。”白明玉不以為意，“那扁擔也太費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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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小飛娘愣怔著點點頭，就跟著白明玉一起往迴走：“你小心著點。”在後頭半步看著白明玉舉重若輕的，竟然走得飛快。小飛娘心裏不禁吐舌頭，這白明玉可真有把子力氣，全看不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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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快到家的時候，就見著白明玉和關海滄門口聚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正鬧著。兩個人趕緊快走了，趕著擠了進去。就見當中地上甩著一頭狼屍，關海滄和小飛爹立在狼屍的前頭，麵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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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小飛娘嚇了一跳，趕忙問小飛爹，“怎麽還有這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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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計是餓了一個冬天，受不了了，就下山來了。”小飛爹臉色慘白，“這畜生一頭奔海滄地裏去了，要吃人呢。多虧了海滄力氣大，一鋤頭給他刨了。不然，還不知道得出什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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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玉望著關海滄。那人站在一群普通的村人之間，短衣打扮，袖子挽到了胳膊肘，為了種地方便，褲腿也都卷了起來，兩條小腿上沾著泥巴。然而他的身後，那已經憔悴得最後掙紮的太陽，卻不似自然落山，倒似是被他那氣勢給壓下去的。他立著，便如一座山，他的手中雖然是鋤頭，卻仿佛能聽見鐵戟的爭鳴。白明玉不覺微眯了眼，心裏有些累，有些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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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海滄對她點了一下頭，那雙墨如夜深如海的眼睛淡然的掃了一圈，如檢視三軍般，即使他麵對的不過是些鄉裏的農人。他對著圍著的人說：“看來狼是餓狠了，才到村子裏來的。怕除了這隻，還會有別的也跟出來。以後大家多小心些，結伴走。遇著事了先別慌，盡快找我。各家的嫂子們也是，白天大哥們出去了，嫂子們就相互關照著點，有什麽事去找明玉。我和明玉不才，以前在外頭還算見過點世麵。還有那些孩子……”說到這裏，眼睛掃了一圈，卻發現周圍隻一個小女孩。他心裏一驚，問：“孩子呢？孩子都去哪了？”按說這裏這麽熱鬧，不可能那些淘氣的男孩一個都不來湊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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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玉的臉都白了，她聽見了關霆關霖和小飛的話：“關霆關霖和小飛說是出去玩了，還聽見他們商量，多叫些人……”去哪玩了？滿村子都不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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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去山上吧……”人群裏有嘟囔的。頓時讓所有大人都倒吸了口涼氣，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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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一聲大哭，原本藏在人群後頭的小女孩嚇著了，再不敢隱瞞，“他們上山去了！我說怕，不敢去，他們還說我膽小鬼！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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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出了正月，歇了一個冬天的農人們都迫不及待開始忙起來了。擔鋤荷擔的，起早貪黑去地裏幹農活，早先荒了的地，現下可算能好好收拾了，隻盼著來年能有個好收成。不過，這些跟小飛沒啥太大的關係，他隻惦記著那家新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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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那老房子都荒了有年月了，前些年亂的時候，原來的主人被抓去當兵了，沒多久家裏剩下的老弱婦孺也就都死光了，那房子自然也就荒了。可是半個月前來了一對夫妻帶著兩個孩子，就那麽住下來了。男的個兒挺高的，骨架子也壯實，挺溫和的一個人，笑眯眯的帶著妻子和兩個孩子還來打過招唿，小飛娘一個勁的誇人家。女的瞅著倒是淡淡的，也會笑，可總讓人覺得有點遠，不像那男的親切。小飛爹說，那家子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哪像是能種地的！還說那家肯定要不了多久就得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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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些小飛沒興趣，小飛有興趣的是那家的倆孩子。一對，雙棒，長得一模一樣的，小飛瞅了半天也沒瞅出來有啥不同的，尤其還都給穿一樣的衣服，更是跟照鏡子似的。當然最重要的是，那倆孩子和小飛年紀差不多，還個個膽子大得能包天，可以跟小飛一塊玩一塊闖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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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今兒一大早小飛端著飯碗就往那新鄰居家跑也不奇怪了。剛闖進院子，就見著男的舉著個鋤頭，扛在肩上，好像是準備出門的樣子。女的就倚在門口，抿著嘴，瞅著男的，跟看笑話似的，嘴裏還說著：“我倒要看看，你今兒能耕出來幾分地，能不能比昨兒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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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的瞅著有點無奈，苦笑：“到時候跟齊大哥請教請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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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沒得還教齊大哥幫忙，也不算你的能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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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的立刻被說臉紅了，頓了頓，卻又促狹的笑了，“我是要靠齊大哥幫忙的，我也承認。倒是你那酒肆，又打算什麽時候開？現下裏可連酒影子都沒見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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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什麽，左右不過是這幾天了。年底算總賬的事，你可別忘了。”女的一撇臉，看著是不想再理男的了，轉頭招唿小飛，“小飛來了，關霆、關霖都在裏頭吃飯呢，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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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叔、關嬸。”小飛腆著臉叫了聲，也跟著女的瞅男的，說了句，“關叔怎麽才要下地？我爹天沒亮就走了。敢情關叔不急麽？”說完頭一低，一吐舌頭，就跑進屋去了。就聽見後麵“噗嗤”一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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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霆和關霖悶著頭吃飯，臉色看著都不好。一個拿著筷子在飯碗裏捅啊捅的，也不知道捅什麽呢，另一個就悶著頭有一口沒一口的喝粥。看見小飛進來了，哥兒倆有了點喜色，忙招唿：“小飛，過來一起吃！”急急忙忙的，將桌上飯菜都往小飛的碗裏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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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慢點。”小飛一邊塞，一邊說話，倒是半點也不客氣，西裏唿嚕，他自己倒是差點把那一桌子都吃完了，“你們兩個怎麽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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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棒對著瞅了一眼，其中一個迴答：“我們，不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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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小飛也不理會，自己吃的倒是爽快。那粥那饅頭，都做得挺香的，就是桌上的菜也是美味，比小飛他娘做的好多了。那哥兒倆也不知道挑個啥，還說不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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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飛，這附近還有什麽好頑的地方？”一個來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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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飛，昨兒那邊可沒意思了。你也太誇口了。今兒要是找的地方還不好，我們可不依！”另一個緊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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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飛吃得飽飽的，打了個嗝：“好頑的地方，有！”滿意的拍著肚子，湊到哥兒倆耳邊神秘兮兮的，“就看你們倆有沒有那個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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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個冷笑：“笑話，還有我們不敢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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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不動聲色：“說，是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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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啥，我帶你們去！”小飛得意洋洋，“一會出去多叫上幾個，人多了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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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孩子正說著，那女的也在外頭忙活完了進來了，看著那桌子上的飯菜像是愣了一下，再看了一眼小飛，好像明白了什麽，低了頭，不聲不響的去收拾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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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姨，我和關霖跟小飛出去玩。中午晚上都不用等我們吃飯了。”雙棒中的一個眼也不抬的說著，冷淡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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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的手頓住了，也沒迴身，繼續撿拾碗筷：“那，你們吃什麽？在外頭那麽久，不如等一會，我做些點心給你們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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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你做了我們也不吃！”另一個說話衝得很，“走，小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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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飛有點呆住了，被雙棒拉著就走。怎麽他們對那女的那麽橫，一點也不客氣，哪像是孩子對娘啊！這家子的關係奇奇怪怪的。不過他也來不及多想，雙棒已經揪著他到了村子當中了，催著他快點把人都叫齊了，好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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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飛娘到村口的井裏去打水的時候，正好看見白明玉也在。遠遠的看著將落山的太陽映出來的紅鋪在白明玉的身上，把個白衣裳都給染了，豔得跟夏天山裏的美人蕉似的。可小飛娘又覺得不對，那美人蕉紅是紅了，卻是跟這白明玉不像。小飛娘覺得，白明玉就算是穿著嫁衣，大概都得清泠得像杏花。瞅瞅白明玉，再瞅瞅自己，小飛娘不禁想咋舌，明明都是最簡陋的粗布衣裳，怎麽在白明玉身上也能顯出點華麗的勁來？還是人命不同呐，同樣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和穿在白明玉身上就是兩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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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玉看見小飛娘，招唿：“齊嫂子。”她點了點頭，等著小飛娘過來，讓她先打完水，自己才動手。她有著一雙極好看的眼睛，並不是特別的大，眼角卻狹長的微挑了上去，帶著幾分淩厲，幾分英氣。雖然是女子，卻全無一般的柔態媚態，反而多了些勁拔的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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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是妹子呀。”小飛娘笑著，“我家小飛個淘氣的，現在早上總往你家跑，擾著你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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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嫂子客氣了。”白明玉淡淡笑了笑，“關霆關霖挺喜歡小飛的，願意和他一塊玩。海滄和我挺謝謝他的，要是沒有他，還怕關霆關霖悶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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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飛娘一聽樂了：“就你們家那兩小子，一個蔫壞，一個死淘的，還怕悶著他們？原來我們小飛是村裏的淘氣王，自從他們兩個來了，小飛也隻能聽他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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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玉聽了這話，倒是笑了，神色裏頗有些驕傲的意思：“關霆關霖給你們添麻煩了。”隻不過話出口倒是道歉的，與那神色不符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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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飛娘還看不出來，白明玉慣孩子得很，隻是那倆孩子倒是不領情，總在人前給白明玉沒麵子，冷冷淡淡的，有時候還冷嘲熱諷的頂撞：“妹子，那兩孩子，不是你親生的吧？”那倆孩子叫白明玉“白姨”，從來沒叫過娘。不過，小飛娘看得出來，白明玉和關海滄是一對恩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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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玉把落在眼前的一綹頭發撥到耳後，從井裏把水提出來：“不是，他們是海滄前一位夫人的，隻是那位夫人過世得早。我，還沒和海滄成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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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成親呢？”小飛娘驚訝得不行。他們還都以為那兩人已經成了夫妻呢，結果竟是還沒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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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白明玉低垂了頭，也是尷尬，“關霆關霖，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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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你對他們也好，就是那倆孩子……”小飛娘有點替白明玉犯愁。那倆孩子也太不領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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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霆關霖還小，將來再說吧。”白明玉嚐試著把擔子擔在肩上，然而東倒西晃的，不一會水全灑出去了，就是擔子沒挑起來。白明玉有些挫敗的瞅著擔子和水桶，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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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飛娘忙幫著她重新打水：“看你就是沒幹慣這些粗活的！你家海滄也是。我家那個總說，每次看見海滄耕地，都能把他笑得肚子疼。力氣沒少用，效果半點也沒有，那地被他糟蹋完了，都跟被驢刨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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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玉立刻笑出來：“難怪他從來不教我去看他，每天巴巴的定要自己跑迴來吃飯！原來是怕我去笑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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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妹子，你也沒比他好在哪。”小飛娘倒是不客氣，“這水看你打了半個月了，扁擔不還是不會用麽？前幾日我家的拿著一件海滄的衣裳，說是破了，教我給補補。我一問才知道，原來你不會針線。你呀，也就是燒得一手好菜，算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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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玉恨不得鑽地縫裏去，臉一直紅到了脖子，小聲的抱怨：“齊嫂子取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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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飛娘看見白明玉的樣，差點都看呆了，那張俊俏的小臉紅撲撲粉嫩嫩的，又羞又惱，還不敢生氣的模樣，倒比平時更親近些，也不像往常看著那麽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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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齊嫂子？”白明玉還不明所以，又把扁擔弄到肩頭，還是搖搖晃晃的，索性一生氣，幹脆將扁擔扔了，雙手提了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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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小飛娘正彎腰挑擔，轉眼看見白明玉的舉動，嚇了一跳，“妹子，你這……”哪有女人家可以那麽提著兩桶水的？看著白明玉竟還很輕鬆的樣子，似乎對那兩桶水的重量全沒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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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這樣容易。”白明玉不以為意，“那扁擔也太費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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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快到家的時候，就見著白明玉和關海滄門口聚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正鬧著。兩個人趕緊快走了，趕著擠了進去。就見當中地上甩著一頭狼屍，關海滄和小飛爹立在狼屍的前頭，麵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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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小飛娘嚇了一跳，趕忙問小飛爹，“怎麽還有這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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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計是餓了一個冬天，受不了了，就下山來了。”小飛爹臉色慘白，“這畜生一頭奔海滄地裏去了，要吃人呢。多虧了海滄力氣大，一鋤頭給他刨了。不然，還不知道得出什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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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玉望著關海滄。那人站在一群普通的村人之間，短衣打扮，袖子挽到了胳膊肘，為了種地方便，褲腿也都卷了起來，兩條小腿上沾著泥巴。然而他的身後，那已經憔悴得最後掙紮的太陽，卻不似自然落山，倒似是被他那氣勢給壓下去的。他立著，便如一座山，他的手中雖然是鋤頭，卻仿佛能聽見鐵戟的爭鳴。白明玉不覺微眯了眼，心裏有些累，有些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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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海滄對她點了一下頭，那雙墨如夜深如海的眼睛淡然的掃了一圈，如檢視三軍般，即使他麵對的不過是些鄉裏的農人。他對著圍著的人說：“看來狼是餓狠了，才到村子裏來的。怕除了這隻，還會有別的也跟出來。以後大家多小心些，結伴走。遇著事了先別慌，盡快找我。各家的嫂子們也是，白天大哥們出去了，嫂子們就相互關照著點，有什麽事去找明玉。我和明玉不才，以前在外頭還算見過點世麵。還有那些孩子……”說到這裏，眼睛掃了一圈，卻發現周圍隻一個小女孩。他心裏一驚，問：“孩子呢？孩子都去哪了？”按說這裏這麽熱鬧，不可能那些淘氣的男孩一個都不來湊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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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玉的臉都白了，她聽見了關霆關霖和小飛的話：“關霆關霖和小飛說是出去玩了，還聽見他們商量，多叫些人……”去哪玩了？滿村子都不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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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去山上吧……”人群裏有嘟囔的。頓時讓所有大人都倒吸了口涼氣，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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