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廣漢對此處非常熟悉,他一家一家地找過去,時不時還會扯過一兩個熟人來問。


    劉賀跟著他往前走,好奇地看著來往的人。


    這些年輕人多數和他年齡相仿,要麽雙眼通紅、光著膀子從鬥雞寮裏出來;要麽就躺到跨坐在酒肆上,肆無忌憚地灌著淡酒,口沫橫飛地談論著某一隻幫自己贏了大錢的鬥雞。


    當劉賀沉浸在這魔幻的環境中時,前方突然傳來了許廣漢的喊聲。


    劉賀看去,那許廣漢正站在一家鬥雞寮前朝自己揮手。


    迷迷糊糊的劉賀頓時就清醒了許多,眼睛也突然亮了起來,趕緊跟了過去。


    “楚使君,劉病已就在裏麵,要不要我把他叫出來?”


    “不用,我自己進去吧。”


    “這……這鬥雞寮人多眼雜,都是一些浪蕩子弟,恐怕……”


    “不打緊,郭俠陪我進去。”


    “哈哈哈,這地方著實是妙得很,某年輕時為何沒有這等有趣的地方呢?”郭開更顯得興奮。


    “走,進去!”


    劉賀深吸一口氣,走進了人聲鼎沸的鬥雞寮裏。


    ……


    寮,就是小茅草屋的意思。每一個鬥雞寮,都非常不體麵。


    從外麵看歪歪斜斜,走進去更是令人皺眉。


    在這不到兩丈見方的鬥雞寮裏,中間是一個用竹篾圍城的鬥雞圃,幾乎占去了一半的空間。


    在僅剩的空間裏,擠著十幾個赤膊或短打的男人。


    他們圍在鬥雞圃周圍,粗著脖子大聲地喊著“殺殺殺”,間或可以聽聞一兩聲雞鳴。


    大多數人的手裏還拿著被漆成綠色或者紅色的竹片,想必就是籌碼了。


    還有幾個人站在外圍,神情冷漠地看著這群賭徒,他們是鬥雞寮的莊家和打手。


    劉賀剛一進來,就聞到了一股濃鬱的臭味——雞屎味和著汗臭味,令人作嘔。


    他皺了皺眉頭,忍著惡感,又往前走了兩步。


    又吵又臭,簡直雙重折磨。


    和劉賀不同,那些賭徒正如癡如醉。


    此時,應該正是“兩雞相鬥”的關鍵時刻,那些賭徒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那兩隻在圃中爭鬥的雞上,完全就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了。


    反倒是莊家和打手,兇神惡煞地打量了一番劉賀,從左右兩邊分別走過來兩個人,伸手攔住了劉賀繼續往裏走的路。


    “你有何事?!”一個牛高馬大的絡腮胡子甕聲甕氣地說道,語氣不善。


    劉賀雖然穿著一身尋常的帛質袍服,但是在這一群穿著麻衣的人當中,也非常顯眼。


    在大漢,鬥雞走狗是一項全民娛樂,不隻是黔首會參與,百官公卿也不能落下。


    隻不過參與鬥雞的地方各有不同罷了。


    “我也想進去耍一耍。”劉賀說道。


    “此局已買定離手,要等下一局了。”絡腮胡有些的語氣似乎有所緩和。


    “有你等這般開寮設局的嗎,難道還要將人擋在外麵不成,懂不懂開寮設局的規矩!?”


    郭開帶著許廣漢也走了進來,他兩三步就跨到了劉賀的身邊,手握劍柄昂頭看著絡腮胡子,絲毫不懼。


    惡人自有惡人收,遊俠就是最惡的人。


    絡腮胡子認不得郭開,但是認得他腰裏的劍,更認得他身上那種一眼不合就拔劍殺人的暴戾,於是沒有多說什麽,讓開了路子,退迴了原來的位置,和幾個同夥竊竊私語起來。


    “在這裏,就莫要擺出謙謙君子的模樣了,要拿出一股鬥狠的心性來。”郭開輕蔑地說道,徑直往人堆裏紮進去,似乎對鬥雞也頗有興趣。


    劉賀低聲問許廣漢道:“劉病已是哪一個?”


    “那邊叫得最兇的那個。”許廣漢指了指鬥雞寮對麵一個年輕人說道。


    因為鬥雞寮沒有開窗,那年輕人又擠在最裏麵,所以劉賀看不清劉病已的模樣,隻能從外形上看到這是一個瘦瘦高高的年輕人。


    他此刻打著赤膊,全身通紅,束的發也有一些散落,手裏則緊緊地捏著兩塊綠色的籌碼,一腳踩在鬥雞圃的竹篾上,一邊不停地揮著手,大聲地喊道“殺!殺!殺!”


    “嗯,不要驚動他,等這局出了結果再說。”


    “諾!”


    劉賀和許廣漢也從郭開的身邊,擠了進去,終於是看到了鬥雞圃裏的情況。


    ……


    鬥雞,是一項流傳時間頗廣的活動。


    從商周到春秋戰國,從春秋戰國到秦朝秦,從秦朝到大漢,從沒有衰落過,而且風氣一日勝過一日。


    在《左傳》當中,就曾經記載過魯國兩位大夫,因為鬥雞時一人在雞翅膀上灑芥子粉,一人在爪子上裝尖刺,互相出詐,最後東窗事發,竟然惹出了魯國的一場動亂,導致魯公出逃到其他的國家。


    不過,魯國大夫出詐的方法,在大漢已經司空見慣,鬥雞的時候,隻要人力不參與,那麽可以在雞的身上隨意地動手腳。


    ……


    此時,在鬥雞圃當中搏鬥的是兩隻身形健碩的雄雞,冠小而塌,頸細而長,喙尖而利,胸寬而闊,腿壯而粗,爪長而利……比尋常的雄雞要足足高上一倍。


    這些鬥雞不僅長得兇猛,它們的喙上和爪子上都戴上磨得發亮的鐵刺——可以讓鬥雞更加激烈。


    據說,這些鬥雞足足要養上兩年半,才能被選到鬥雞圃裏。


    圃中的這兩隻雄雞估計已經出場了許久,背後和翅膀上的毛都落下了不少,身上還滲出縷縷的血跡。


    它們的雞冠分別被染成了紅色和綠色,和籌碼上的顏色一致。


    在身後兩個拿著竹槍的打手的不停挑撥之下,兩隻雄雞時而靠近搏殺,時而輾轉騰挪,時而嘶鳴慘叫……


    利爪撕扯,尖喙頻啄……猶如兩個頂尖的劍客,在拚死相爭。


    輕飄飄的羽毛,在賭徒們的嘶吼聲中,滿屋地飛舞,混合著血腥氣,更能極其他們狂躁的心情。


    隻是看了片刻,劉賀也跟著有些緊張了起來,他在心中默默地選定了一方,也跟著賭徒了大聲地喊了起來。


    “殺殺殺!”


    “殺殺殺!”


    ……


    紅色的鬥雞找準了時機,猛地飛了起來,朝著那綠色的鬥雞撲去,一鐵爪剛好就抓在了綠色的鬥雞的頭上,戳進了後者的眼睛了。


    “喔——”


    一聲慘叫之下,那綠色的鬥雞徹底地敗下陣來,再也沒有還手之力了,被紅色的鬥雞追著,在鬥雞圃裏滿場亂跑。


    “好!”


    “唉!”


    賭徒當中,發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代表著不同的心情。


    劉賀發現自己早已經被汗濕透,喊叫了一番的嗓子更是沙啞。


    手拿竹槍的莊家,又準又猛地一刺,就將那隻鬥敗的雞戳了個對穿,血就流了出來。


    莊家伸手把雞拎了出來,一臉匪氣地大喊道:“此雞十錢,滋陰補陽,何人要買?”


    好幾個好事之徒立刻就趕緊圍了上去,亮出了手裏那幾個五銖錢。


    剩下的賭徒也逐漸散開,拿著紅色籌碼的人歡天喜地地去找莊家取錢,拿著綠色籌碼的人則狠狠地將籌碼一扔,罵罵咧咧地走出了鬥雞寮。


    鬥雞寮裏的人漸漸地稀疏起來,劉賀也終於看清了劉病已。


    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長相周正,眉宇間自散發一股英氣,一件麻衣搭在肩上,自有桀驁的神情。


    劉病已狠狠地對著鬥雞圃裏的勝利者咒罵了幾句,拍了拍身上的雞毛,就準備往門外的方向走來。


    “使君,他就是劉病已。”


    劉賀點了點頭,正要與許廣漢走過去,但是卻有人搶先他們一步——那四五個打手已經將劉病已堵在了裏麵。


    “攔住我作甚?”


    “你可是又輸了?”絡腮胡子說道。


    “勝敗乃兵家常事,輸了又如何,明日再來過就是!”劉病已斜斜地站著,嘴上不隻何時叼上了一根稻草。


    “伱明日來不來再說,可莫忘了,剛剛你又與我們借了一百錢,兩同先前欠下的,連本帶利,是兩千錢,聽說你在尚冠裏有一區宅子,就拿來抵債吧,我等仁義,再給多給你一千錢。”


    原來,這劉病已居然還欠下了了賭債。


    劉賀憋著笑看向身邊的許廣漢,劉病已這未上門的老嶽父,此時氣得是嘴唇發白。


    還真是一個豎子啊!


    “你等想要錢想瘋了嗎,不是說好月底再還嗎,你等著什麽急,放心,到了月底,發了錢糧,自然會來換錢的。”


    “你一個小小的鬥食,一個月的錢糧不過七斛粟,那要還到猴年馬月去,我等不了那麽久?”


    “那就與我無關了,說好的事情不能變,你們不等也得等。”劉病已說完,伸手就要去推開那幾個人。


    “我看你是不知死活,在這鬥雞巷裏,還沒人敢這麽走出去。”


    絡腮胡子說話之間,手裏已經多了幾根竹棍——看來不打算要劉病已的性命,隻是想要讓他吃痛一番。


    劉病已居然也不怕,往後退了一步,就逞兇說道:“你等盡管來,但凡叫一聲,我就不姓劉,那區宅子不是我的,我定不會抵給你們的。”


    “哼,你也配姓劉,無父無母的野崽子,不知道祖上是哪裏的潑皮流氓!”


    這句話同時激怒了寮中的兩個人。


    劉病已和劉賀幾乎是異口同聲地惡狠狠喊道:“你把剛才那句話,再說一遍!?”


    今天四更一萬字,這是第一更,十分鍾內發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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