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劉賀迴到溫室殿的時候,穿在最裏麵的那件衣服已經徹底地濕透了,額頭上更是浸出了層層密布的汗水。


    剛才的大朝議,對霍光來說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驚嚇,對劉賀而言又何嚐不是一種挑戰呢?


    ……


    那一夜在這溫室殿裏,劉賀召見的人是自己最信任的朝臣,他們有各種各樣的理由,絕不會將此事泄露出去的。


    但是,他們之後還要去聯絡他們能影響的人,雖然聯絡的時候不會現在就將天子亮出來,但是終歸是有風險的。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失其身,幾事不密則成害。


    這個簡單的道理,劉賀當然懂得。


    但是,削霍不是一件小事,劉賀一個人絕對辦不到。


    那麽就隻能借助他人的力量。


    知道此事的人每多一個,劉賀手中的力量就會強一分,但是泄密的可能性也會增加一點。


    麵對霍光,有不同的解決方式。


    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在溫室殿埋伏下十個昌邑郎,然後摔杯為號,將霍光斬殺在宮中。


    接著,就派未央宮中的兵衛直接接管尚書署,控製傳國玉璽、虎符節令。


    再下發一道聖旨,昭告天下,說他霍光有謀反之心,已經被誅殺。


    看起來一夜之間,就可以一了百了。


    但是,在這之後呢?


    丞相任宮、太常樂成、大司農田延年、執金吾蘇昌、三輔長官及遍布在南軍和北軍中的霍黨……


    他們可不是擺設,身家性命和舉族利益,早已經和霍家捆綁在了一起。


    雖然失去了最強的主心骨,但是安知不會有人站出來取代霍光,暫領霍黨?


    當年,倒諸呂的時候,不也是幾個朝臣,合謀做下的“大事”嗎?


    今日,反之亦然。


    更何況,出征在外的五路大軍之中,有一多半掌握在霍黨的手中。


    聽到霍光身死的消息,田順、田廣明和範明友他們難道會率兵歸來,然後再束手就擒?


    顯然不會。


    到時候,快馬加鞭,隻要十多天的時間,十萬大軍就會逼到長安城下。


    到時候,靠長安城僅存的幾千兵卒,能夠抗住霍黨的圍攻嗎?


    軍中自然有高義之士,但是匆忙之中必然會被蒙蔽。


    要麽相信自己精挑細選出來的朝臣,要麽相信那十萬大軍中兵卒將校。


    劉賀當然選擇前者。


    還好,劉賀還算雷厲風行。


    從寫下血書詔那一夜開始,到今日朝堂上的突然發難,中間隻隔了一兩天的時間。


    所以才打了霍光一個措手不及——至少現在看來,劉賀是贏下了先機的。


    鈍刀子割肉,削弱霍光,但是不讓他反。


    ……


    劉賀在溫室殿後室裏換下已經被汗水浸透的袍服,然後就走了出來。


    他看到樊克還在等著,就順手將袍服交到了他的手中。


    “拿下去洗了吧,再讓膳房溫一碗薑湯,連同午膳一起端來給朕。”


    “諾。”


    樊克不知道今日朝堂上發生的大事,但是卻看出了天子此刻的緊張和疲憊,所以連忙準備離開。


    “等等。”


    劉賀又將樊克叫住了。


    “從今日起,朕所有的飯食湯飲,全部由你端來給朕,不許經過他人之手。”


    膳夫是自己從昌邑國帶來的人,雜役也是自己從昌邑國帶來的人……


    但是任何一個環節都不能出錯。


    “諾。”樊克不解,但是仍然領命而去。


    此刻,劉賀終於鬆了一口氣,在柔軟的榻上坐了下來,有了稍稍喘息的空間。


    很快,薑湯和午膳就都端上來了。


    劉賀不顧樊克在身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最後,一碗薑湯喝下去,劉賀那一身大汗帶來的寒意終於消散殆盡。


    “收拾吧。”


    “諾。”


    吃飽了飯,劉賀比原先更鎮定了一些。


    他立刻開始盤算起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


    毫無疑問,不管自己之前的演技有多好,現在一定是被霍光看穿了——不一定看穿自己所有的想法,但是至少已經看明白自己想要奪權的動機了。


    那麽,接下來這個仲父一定會反撲。


    隻是還不知道,霍黨的反撲有多猛烈。


    劉賀敢在此時和霍光硬碰硬,不隻是因為他自己手中有了底牌,更因為長安城的南軍和北軍幾乎全部出征了。


    天子在軍方的影響力非常有限,既然漢軍還不能成為自己的助力,那麽此刻離開長安,反而是一件好事。


    在如今的長安,霍光直接掌握的漢軍數量,恐怕還沒有自己的多。


    這也是劉賀此刻沒有驚慌失措的原因之一。


    當腹中的食物開始消化,並且逐步轉轉換成能量的時候,劉賀在幾案上擺出一張宣紙。


    長安城中,漢軍的構成非常龐雜,雖然劉賀心中有數,但是不落到紙麵上,仍然容易錯漏。


    首先,長安城中的漢軍,禁軍占了大多數,而禁軍又分為南軍和北軍。


    北軍因為駐紮在北城郭而得名,一共有八個校尉,每一校尉掌管兵卒兩千五百人,總共兩萬人。


    除了中壘校尉之外,其餘七個校尉的部隊全部隨軍出征了。


    北軍本來是直接由天子掌管,各校尉當中常駐有監軍司馬,調動北軍必須要持有朝廷頒發的符節。


    不論留下的這個中壘校尉是不是霍黨,但是符節掌握在霍光手中,因此這兩千五百人的軍隊是霍黨的人馬。


    除了北軍之外,就是南軍。


    南軍中分為郎衛和兵衛。


    郎衛分屬於五官中郎將、左中郎將、右中郎將、羽林中郎將和期門中郎將所管轄。


    前三個中郎將各管兩千人,分在各宮當中,專門負責大殿廊下的戍守;後兩個中郎將各管五千人馬,負責天子外出時的護衛。


    從名義上看,這五個中郎將歸光祿勳所管,但是其中有許多霍家的子侄。


    不過幸好,總共一萬六千人的郎衛,幾乎也全部隨大軍出征了,隻剩下三千多人,留在長安戍守各個宮殿。


    這三千人,沒有了霍黨做主心骨,光祿勳和天子出麵,應該可以約束得住。


    另外,未央宮中還有三千兵衛是由未央衛尉王吉所管。


    經過大半個月的整肅,王吉也可以約束他們。


    三千郎衛加上三千兵衛,劉賀的手中實際上能調動六千人——當然,還有安樂手下的三百明光卒和龔遂的三百一十個昌邑郎。


    這就是天子的全部軍事力量。


    而霍光一邊,除了中壘校尉的兩千五百人之外,還有執金吾的兩千巡城亭卒、三輔長官的六千亭卒。


    總共算上,霍光手中的兵卒頂多就是一萬又五百人。


    六千禁軍對付一萬多北軍和亭卒,綽綽有餘。


    不說一定能贏,但是也不是必輸。


    ……


    接著,劉賀在這張宣紙的左右兩側,分別將各支漢軍的人數列出,又進行一番算計之後,再次確認如今的長安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他動不下霍黨,霍光也動不了帝黨。


    劉賀站著大義,所以他甚至還有那麽一點點的優勢。


    在大軍迴朝之前,霍光不能來硬的;大軍迴朝之後,是無功而返,劉賀更可以乘勝追擊。


    不管怎麽看,都不會出太大的紕漏。


    當劉賀算清楚雙方的紙麵實力之後,戴宗恰好來到溫室殿拜見。


    “如何?霍光離開未央宮之後,去了哪裏?”劉賀急忙問道。


    原來,大朝議結束之後,劉賀立刻就派戴宗監視霍光的行動。


    “大將軍既沒有去京兆尹,也沒有去北軍,而是直接迴府了。”戴宗滿頭大汗地說道。


    那是霍光的宅院,也是大漢的大將軍府,所以迴府可不代表他沒有動作。


    恐怕今日的大將軍府,會和前幾日的溫室殿一樣熱鬧。


    不管霍光要做什麽,劉賀都要提前做好一些防範。


    “把昌邑孤兒都散出去,盯緊霍黨的宅院,一旦有異動,立刻向朕稟告。”


    “粘杆室的人也要在宮裏散出去,盯緊各處的風聲,不可放過任何古怪的地方。”


    “另外,立刻派人將張安世和王吉叫來,朕要見他們。”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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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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