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幾個月來,河朔的起義軍在河間、雄州、保州、安州等地雲集了數十萬人,河朔豪傑趙雲、李進、董榮、牛顯、張峪各引部眾堅持和金軍戰鬥,他們穿著布衣和殘缺不全的甲胄,以自己手中簡陋的兵仗對金軍發動一次又一次勇猛的進攻,這些來自鄉間的生民再禁軍將校的推波助瀾下,用『自殺』式的衝鋒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


    在他們中間那些宋軍禁軍的將校、節級也被這些百姓的勇悍所震撼,在對宣撫司和北侍軍司的塘報中毫不隱晦甚至無不折服地發出敬佩的感歎,很多將校明白這種『自殺』『性』的進攻隻能徒增百姓傷亡,不可能去的大的戰術成果,卻不能對金軍主力部隊構成任何實質『性』傷害,但河北北麵宣撫司和北侍軍都指揮司的帥令,他們又不能不執行,不得不硬下心腸鼓動那些一腔熱血的民軍對金軍發動猛烈進攻,以最大限度地達成戰略上的目的。


    安州新橋鎮一戰是起義軍自有組織以來對進軍發動的最大一次聯合進攻,趙雲、牛顯二人率各自部隊共計八萬起義的民軍對新橋鎮駐泊的金軍萬夫隊發動進攻,這是對完顏宗弼側翼的一次相當猛烈的打擊,完顏宗弼自然不能坐視不理,何況新橋鎮一旦丟失,被韓京的保捷侍衛大軍進入安州,對於內線來說絕對是一次致命的打擊,金軍不僅動用了孔彥舟的一萬馬步軍,還動用了仆散忠的上京五萬戶之一的精銳馬軍部隊參戰。


    這一仗打的天昏地暗,由於起義民軍人數上的絕對優勢,又有宋軍禁軍將校和各級節級的指揮,金軍駐泊新橋鎮的萬夫隊根本沒有任何優勢可言,往常數千金軍依托關防能夠支撐十萬之上的民軍攻擊,而這一次卻險些被全殲。起義民軍已經攻入了了金軍中軍大寨、勝利在望的時候,卻被感到戰場仆散忠的的馬隊一記漂亮而又犀利的反擊,打的進攻隊形大『亂』,孔彥舟的漢軍部隊趁這機會參加逆襲,趙雲的主力部隊大潰,宋軍將校和各部節級也無法控製民軍的混『亂』,不得已之下牛顯收羅敗軍徐徐後退,仆散忠當然不會為了幾個民軍消耗寶貴的兵力,拒絕了孔彥舟繼續追擊的要求,起義民軍才保全了幾萬兵馬,卻損失極為慘重,被殺者就有兩萬多人。


    即便是這次進攻戰役先勝後敗,但河朔的起義軍仍然對金軍構成了很大的威脅,牽製了他們相當規模的部隊,正如王澤等人認定的一樣,雖然起義軍損失慘重,但無疑把金軍拖的死死的,整個後方簡直是一片糜爛。


    “郎君——這場仗實在不能再這樣打下去了,南朝的意圖已經非常明顯,他們的主力大軍蓄勢待發,而用這些刁民不斷疲敝我軍,用不了多長時間我軍的銳氣將被消磨殆盡。”達魯不花在陪完顏宗弼吃酒的時候,經過反複考慮後才說出自己的規勸,畢竟對他而言完顏宗弼不吝於父兄,何況他對金國還是有深厚感情的,無論如何都不能坐視女真的精銳在此潰沒,讓完顏亮那個弑君逆賊得逞。


    完顏宗弼慢慢飲了一大口酒,猶猶豫豫良久才說道:“你是怎麽看目前形勢的?”


    “大軍擺脫目前尷尬的唯一途徑就是後撤燕山,依靠北京、東京路聲討會寧『亂』臣,相信南朝王相公必然會樂於看到大金退出燕山以北的。”達魯不花毫不遲疑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在他看來女真勢力隻有北撤到燕山北麵,才能和宋朝真正的達成和平,不然十餘萬金軍主力還是會遭受到宋軍數十萬大軍全力攻伐的。時下最重要的是聲討弑君叛臣完顏亮,保存女真人最後一點血氣,至少在他心目中完顏亮是罪大惡極的逆臣,女真和漢人是能夠和平相處的。


    完顏宗弼心地卻悲涼地感歎,暗道達魯不花太天真了,到了這個時候還沒看到整個事件的深層,完顏亮謀逆後的所作所為和宋軍在東京路、臨潢府路的停止軍事行動,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他隱隱的疑慮也得到證實,這場醞釀已經的謀逆肯定有宋朝職方司北麵使臣的參與,王澤當然是一個隱藏在幕後的真正主謀。不然完顏亮覺沒這麽大的麵子,剛剛政變成功就能夠使宋軍在東京路的軍事行動停止,而且陳慶孝率軍扼守東京路和上京路的隘口,很明顯並不是純粹為了取得進攻會寧的前沿據點,也有擔負防禦東京路和北京路金軍北上討逆的目的,有點為完顏亮守衛邊關的味道,要知道完顏亮是完顏宗幹的兒子,能夠讓完顏昌舍棄大恨支援的力量,完全是宋朝的朝廷決策。


    完顏亮兩麵三刀、王澤也是兩麵三刀,懷著各自不同的目的結果就是達成了消滅他,不能不令人感到可笑、可悲,自己做為女真為數不多的幾位開國老臣,擔負著守土大任,卻沒想到今日淪落到被金國朝廷和宋朝君臣聯合算計的尷尬境地,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無盡滄桑悲孤影,自己應該何去何從?


    “郎君,時不我待,如今還請郎君早做決斷才是。”達魯不花見完顏宗弼沉『吟』不語,認為他正在猶豫不絕,但十幾萬女真精銳生死存亡豈是兒戲,不能不再次敦促。


    “你說的也有道理。。。。。。。。”事情到了這種程度,完顏宗弼不再堅決堅持幾個月前的態度,盡管他明白這一切的前因後果,也隱隱感到自己的結局,但他認為至少自己還是有一線希望的,雖然時局對他而言太惡劣了,要是沒有婓滿義臣的萬夫隊在東京路還有完顏突合速的苦苦支撐,恐怕宋軍兩路兵馬已經令東京、北京、南京三路一片糜爛了,整個金國也徹底完了,但他認為還沒有到最後的絕望時刻。


    “郎君。。。”達魯不花還想要再說,卻見一名中軍衛卒揭簾而入,由此刹住了話題。


    中軍衛卒跪拜道:“都元帥郎君,外麵有南朝使臣前來。。。。”


    完顏宗弼愕然,她沒想到這個時候王澤竟然派遣使臣前來,卻不知又賣什麽玄虛,當下道:“有請使臣——有請合魯索、韓常等將軍前來。”


    當中軍衛卒出去後,達魯不花亦是滿臉愕然道:“不知王相公要做什麽?”


    “下戰書——他還能幹什麽?”完顏宗弼臉『色』肅然,口氣變的非常凝重。


    不多時,合魯索、韓常等十餘名將帥穿戴齊整地來到,完顏宗弼這才傳宋軍使臣入帳,卻沒有想到在兩名使臣中其中一人竟是掛著一臉笑容張階,不禁暗自揣測王澤怎麽又讓此人前來。


    虞允文此時的心情是非常激動的,這是他第一次擔負主持的重任,對他而言不僅是王澤的信任還有朝廷對他能力的一種肯定,也是他仕途一個絕好的起點。麵對這群金軍大帥,他竭力控製內心深處的激動,目光鎮定地淡然漠視須發灰白的完顏宗弼,神情表現的淡定自若。


    完顏宗弼並不說話,反而是達魯不花代之問道:“南朝使臣何人,前來大金都元帥行轅何


    幹?”


    張階當先道:“這位是大宋平章軍國重事詔諭處置司行轅公事、直秘閣虞大人,奉平章軍國重事、宣撫、詔諭處置司大使、持節節製北麵一行事、涼國公王相公令,詔諭女真兀術郎君事。”


    完顏宗弼饒有興致地看了看張階,冷靜地聽著這一大串耀眼的官銜,肯定了自己的猜想,看來王澤真的是要下戰書了。


    虞允文清了清嗓子,麵『色』莊重地朗聲道:“奉王相公之名,特來邀請都元帥郎君會獵河間,會商天下大勢並女真一族去向,不知郎君意下如何?”


    “看來南朝王德涵真有此心意,不知可有書信相約?”完顏宗弼努力使自己的臉『色』平靜下來,展『露』一抹淡淡的笑容。


    虞允文取出一封戰書呈了上去,達魯不花接過來後遞給了完顏宗弼。


    完顏宗弼打開這份戰書,並沒有見有任何新意的用詞,當他的目光掃過最後一句話之後,並沒有停留地放下了信函,麵無表情地道:“王德涵既然越我會獵河間,本帥若沒有任何表示,豈不是失禮,貴使迴去知會王德涵,就說本帥如期赴約,要他把劍磨利了,看看是南朝的壯士勇健還是我女真勇士孔武。”


    虞允文點了點頭道:“既然都元帥郎君如此爽快,那下官就迴去稟報相公,還有王相公請都元帥郎君寬心,貴邦烏祿郎君已經正式歸順朝廷,現已被朝廷冊封為右屯衛上將軍。”


    完顏宗弼臉『色』微變,完顏褒做為金軍行軍萬戶,他的親侄子、完顏宗輔的長子,被俘歸降的確是一件不光彩得事情,何況虞允文當著金軍主要將帥的麵前說出此事,明顯是在消弱這些大將的作戰意誌。隻要是投降都能夠封為上將軍或是大將軍的環衛官,那大家還拚什麽命,跟誰不是享受榮華富貴,能夠在江南消受風花雪月、安度一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那就多謝南朝周全,烏祿已經被消除宗籍,對大金皇族而言他不過是一介平民而已,其榮辱富貴何須稟報。”


    無論怎樣,氣勢上絕不能輸給王澤,既然王澤給他打心理戰,那他就奉陪到底,直接把虞允文的話給頂了迴去。


    張階似笑非笑地道:“王相公還曾說過,貴邦逆臣篡位,隻要都元帥郎君退到貴邦東京路、臨潢府路以北,分上京南部歸天朝,朝廷便可化幹戈為玉帛,朝廷百萬大軍可全力支援郎君勤王靖難。”


    完顏宗弼不聽不打緊,一聽之後心下頓時大為不悅,這哪裏是下戰書和重新和談,分明是戲謔於他,女真勢力退到東京路、臨潢府路以北,分上京南部歸宋朝,分明是把女真人往死路上『逼』,也把他架在火炭上烤。如果自己接受,根本不用討逆靖難了,整個女真族都會轉而擁戴完顏亮,他倒是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想想不由地暗罵王澤尖刻,擺明了落進下石,張階真不愧是王澤的弟子,有其師必有其徒。當下冷冷地說道:“本族家裏的事情,就不用王德涵『操』心了!”


    “下官恩師也是一片好意,既然都元帥郎君如此說,那下官隻好據實迴稟了!”張階的嘴角閃爍著詼諧的笑意。


    “二位遠道而來,軍中又無好茶好酒招待,如無事就請偏帳歇息,本帥自會修書一封給王德涵。”完顏宗弼不願再多說什麽了,看看對麵二位他就想到了王澤那張充滿不可揣測笑容的臉麵,他真切感受到王澤已經舉起了手中鋼刀。


    虞允文再也不說什麽了,告退而下,張階卻在臨走的時候和達魯不花作了個揖,淺淺笑道:“老友一別,有暇當歡飲一場。”說就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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