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名胥吏輕輕推開門進來後,道:“相公,慈壽殿宣詔相公覲見。”


    “知道了——”王澤眉頭稍稍一動,轉首對虞允文笑道:“太皇太後與皇太後宣詔覲見,彬甫好生看看朝廷大略,他日希望能有一二心得。”


    “是——下官告退。”虞允文帶著滿腹的疑問作揖,與胥吏一同退了出去。


    王澤慢慢地站起身來,稍稍收拾一下,就出了都堂和外麵等候的的內侍向內宮而去。


    由於趙炅已經登基,朱影成為了太皇太後,自然要按製度把慈寧殿交給韓太後居住,自己移居慈壽殿,當然這僅僅是形式上的文章,實際上朱影並不長居住大內,而是多在玄武湖畔的行宮——南袖宮居住,但這幾天她卻遷到大內居住。


    王澤由於是同中書門下軍國事,得到直通太皇太後和福寧殿議事的特權,所以一路上暢通無阻,直接來到慈壽殿外。


    當李有和李素荷退出去後,殿內就剩下王澤和朱影二人。


    “王澤,府裏兩位夫人怎麽樣了?”朱影在無人的時候和王澤說話還是很隨便,自從中秋月夜之後,二人之間仿佛又迴到了從前那樣真誠的態度,王澤對她的態度不再是若即若離,反而更加親切體貼,盡管還是保持著一定的禮讓距離。


    王澤微微笑道:“還好,都在別院裏。”


    虞蝶有郡君的誥命,而王澤納了絳衣,把她改迴舊姓李茗之後,朝廷再次給予他極高的禮遇,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由皇太後懿旨奉李茗為縣郡。


    “這就好,有身孕就應該好好休息,嗯——玄武湖畔倒是清雅之地,難得你想的如此周到。”朱影淡淡地笑了笑,那清澈的眸光撒在王澤臉上,


    王澤感到在朱影麵前談論自己的侍妾身孕,有些不太合時宜,畢竟朱影在他心中仍具有不可替代的位置,隻在片刻的遲疑後把話轉到了國事上,道:“玄武雖是清雅,但此時卻在決戰前夜,你我都不能掉以輕心,一個不小心將前功盡棄。”


    朱影嘴角含笑,眸子中充滿不可知名的光彩,柔聲道:“有你在還有什麽可怕的。”


    王澤垂首不語,他正是暗中品味朱影話中那一抹濃濃的眷戀,這是他二人在一夜之間迴歸的舊戀,或者還是多年來已經形成的依賴。


    “怎麽——問什麽你不說話?”


    “其實我心裏也沒有底,越是這個時候我越是『迷』惘,從前是輕車熟路地把握脈絡,雖然有驚卻無大險。現在不同了,如今已經是開熙元年了,什麽都徹底的變了,我和金峰最後較量才沒有太大的底氣,畢竟人家也不能坐等二十年。”王澤從胡思『亂』想中迴過神來,他立即把自己的憂慮表達出來。


    朱影在聽到金峰這個名字後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異樣,反而怪異地問道:“怎麽能沒有底氣?難道你對自己十多年的努力一點信心也沒有,禁軍不管怎麽說都是相當現代化了,要炸『藥』有炸『藥』,要馬有馬,放眼天下誰還是對手。。。。。。。。。難道真的還沒有勝算?”


    現代化——這個名詞還熟悉,但王澤並不認為朱影說錯了,對於這個時代而言,宋軍的兵器和組織形式已經是超現代化了,如果用這個時代來定義絕對是恰如其份。但是他擔憂的是,雖然有驅逐西李的戰績,但這並不能說明什麽,他如今對禁軍幹預的太多了,在這個時代一支超出時代的軍隊能否在這個時代對付這個時代處於後巔峰狀態的金軍馬隊,還有正在他扶持下逐漸形成規模的蒙古各部落,敵人是永遠不可能徹底清除的,而且一根沒有敵人的國家也不會長久的生存,隻能在墮落中沉『迷』紛『亂』。


    “原始狀態的滑膛槍肯定對抗不了神臂弓,這是必然的,盡管隨著槍械的不斷進步,終究會戰勝神臂弓,但至少最初沒有任何勝算,我敢肯定即便是在我們的影響下,百年內甚至幾百年內管型火器始終不能占據野戰的主導地位。。。。。。”王澤平靜地為朱影講著道理,詳細地說明了在他們前生那世的曆史中,一八四零年第一次鴉片戰爭,後裝滑膛槍的『射』程和威力還不如清軍裝備的神臂弓。他意在點明有些時候劃時代的兵器對落後的兵器也不一定有絕對的優勢,尤其是在硝化甘油還沒有真正能夠投入野戰的時候,即便是顆粒化黑火『藥』裝備的部隊對冷兵器部隊沒有太大差距,形成不了戰場上火力的密集度和持續『性』,何況金軍也已經開始裝備一定數量的火器。


    朱影在聽完王澤的解釋後,漸漸明白王澤沒有太大底細的一方麵原因,她亦是憂慮地道:“你看應當怎麽辦,是不是要再等一等?”


    “等——”王澤詫異地王澤朱影,搖了搖頭道:“再等下去咱們都成了千古罪人,我已經照會前方幾位方麵大帥南下行在,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如今,整個國家如同一個上緊發條的戰爭機器,各方麵的軍事準備正在不斷地進行中,正所謂已經張開的的弓、拉緊的箭,絕對沒有迴頭的道理。一旦停止了軍事準備,將對軍心士氣、民心輿論是一次毀滅『性』的打擊,準備一場戰爭比打一場戰爭還要艱難,所以既然已經開始了就不可能再停下來。


    朱影在片刻的猶豫後,正『色』道:“還有多長時間?”


    王澤斷然道:“今年——最遲明年初,一定要在北方有所行動。”


    “哦——這麽快啊!”朱影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麽,眼神總是有些流離。


    “不是慢了,既然這一仗已經到了非打不可得程度,還不如趁金峰還在的時候,好好的較量一場,或許這也是人生不幸中的一大樂趣。”王澤那消瘦的臉頰上溢出一抹淡淡的苦笑,他的語氣中流出無奈的苦澀。


    朱影亦是無奈地一笑,王澤的言外之意她豈能聽不出來,這倆個男人最後的較量終於無可避免地開始了,無論誰勝誰負,都是一場注定的悲喜劇。當然,她無話可說,有的隻能是深深地遺憾。


    “樂趣,還不如說一場相互了解朋友之間的訣別。。。。。。。好了,咱們不談這場戰爭了,對了——秦檜這次做的還不錯,經濟方麵你打算怎麽辦?”


    王澤也不想再在朱影麵前談論和金峰的戰爭,對於這場非打不可得戰爭,他從心底感到厭倦,朱影說的對這場令他沉重的戰爭的確是朋友之間的訣別之戰,而且他要趁著他了解的在世打上一場,增加積分勝算,既然朱影有意再次避開這個沉重的話題,那就再好不過了。當下淺淺笑道:“隻要是皇宋寶鈔穩定下來,經濟就沒有太大的問題,以前我是太急功近利了,認為隻要是新事物都可以一股腦地才投入生產,轉化成商品就能提高經濟的發展。事實上證明我錯了,真的沒有想到過會產生經濟發展的畸形,從而造成整個社會的危機,也難怪咱不是經濟學家,這一生欺世盜名,卻不想也有犯大失誤的時候,好在當世聰明俊秀人士還是不少的,才沒有造成更大的損失,想想真的很後怕。”


    “按你的說法並不是任何的新事物都能夠刺激社會。。。。。經濟、刺激經濟的發展?”朱影似乎有些明白,她著重地強調了一句。


    “是啊——有些很先進的東西,雖然現在能夠大量製造,但畢竟整個社會的生產力達不到能夠降低成本的水準,導致民間購買力根本就達不到,僅僅能夠引起貴族世家、富商大賈的競相奢靡,不僅引起整個社會風氣的奢華,而且引起經濟發展水平向畸形化趨勢發展,從來導致一場潛在的大危機。”王澤有些痛心又有些欣慰地道:“一場大的、令人沒有準備的經濟危機,很有可能毀了來自不易的成果,貨幣在危機中首當其衝,你也能看出來去年幾乎釀成了一場寶鈔災難,要不是南海的船隊及時到達,想必秦會之沒那麽容易擺平寶鈔貶值,如果這樣真的很難辦了。”


    朱影剜了王澤一眼,調侃地道:“你啊!真是膽大包天,硬是把銅說成了黃金,好在別人也算是相信了!不然非得出大『亂』子不可。”


    王澤輕輕頷首,想想也夠懸的,簡直是一場大賭注,一個不慎就如朱影所說全部輸光,失去市場信心。不過,現在他並不在擔心什麽了,隨著來自日本的船隊靠岸,大批真正的銀子送入太倉銀庫,寶鈔已經徹底恢複了堅挺,再想投機的人也無法短時間內撼動貨幣市值。


    他輕輕地笑了,笑得很爽快,朱影禁不住愕然道:“你笑什麽啊?”


    王澤暢快地道:“如今國內已經沒有什麽要大動幹戈的地方了,隻需要小範圍地控製、調整就行了,我算是明白了,咱們不能做太多的事情,一切順其自然吧!當然有人會主動來處理的,問的太多了反而當了人家的路。”


    “你真想得開。。。。。。。。”朱影含著淡淡地笑,他明白王澤所言當人家的路所指何人,但還是有些憂慮地道:“你們準備對皇家怎樣最終定位,會不會是你所說的二元製君主立憲?”


    王澤愕然看了看朱影,他輕輕點了點頭,道:“或許這是最好的選擇。。。。。。。。”


    朱影這才鬆了口氣,她雖然對王澤規劃的權力分配早就心知肚明,在保護皇室既得利益的同時,對文官們限製皇權的舉措持默許甚至支持的態度,但畢竟文官們會不會得寸進尺,進而出現否定皇權的舉動,這個誰也不好說,隻能在王澤身上尋求最終的答案,畢竟王澤已經是文官的領袖,什麽時候刹車,他應該能做的到。


    “看來我想的一直都沒有錯,你最理想的二元君主製。”


    王澤灑脫地笑道:“當然了,要是貿然實行君主立憲製,其一是條件尚不成熟,其二就是那幫士人還不把我給吃了,再就是僥幸成功的話,皇帝和文官之間還不是要來一場血拚啊!這個代價不是咱們民族所能承受的。”


    “嗬嗬。。。。。。。。”朱影爽朗地笑了,她和王澤之間很久沒有這麽隨心所欲地暢談過了,但她還是有點怨恨王澤這幾年的逃避,再一次想想怨隻能怨王澤,誰讓他多年來一直疏遠自己,以至於自己沒有機會與他進行正常交流的機會,想著禁不住狠狠地剜了王澤一眼。


    王澤正在仔細地打量朱影,許多年沒有這麽自若地細細觀賞朱影了,歲月無情催人老,盡管朱影擁有世間最優裕的保養條件,相貌容顏還是那麽的嫵媚動人,但畢竟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眼角上已經生出隱隱的紋路。但他不明白朱影為何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當下道:“你的眼光很怪啊!”


    “是嘛——”朱影微笑著道:“誰讓你這麽多年躲著我。。。。。。。”


    王澤被問的幾乎啞口無言,他不知道應該怎麽解釋,目光有點幹澀,諾諾地道:“有些事誰也說不清楚,但是有一點無法逃避,那就是咱們都已經青春不再了!”


    “是啊!我都老了,再怎麽裝扮也掩蓋不住漸生的皺紋,再過不多久就是老太婆了。”朱影無奈地笑了笑,每個女人都愛美,尤其是美麗的女人最愛惜自己淒絕的容顏,絕世美麗的女人更加視容貌勝過自己的生命。


    王澤不知怎麽就說出了一句話,他斬釘截鐵地道:“那就趁著我們不老,把燕山拿過來吧!”


    “怎麽說著說著有把話題轉迴去了?”朱影禁不住笑了,而且笑的很舒心。


    王澤風趣地道:“這個時候北伐已經成為朝廷的第一要務,沒看到李伯記整日裏興奮的模樣,想是中了**彩。。。。。。。。”


    “**彩。。。。。。。嗬嗬。。。。。。你可真會說話。”朱影被逗的咯咯笑了一陣,然後卻道:“李綱——哦,他可是自始自終最堅定的主戰者,不過也是一位睿智之士,竟然能與你合作這麽多年,多次壓製那些愣頭青的主戰叫嚷,也算是對你最大的助力了。”


    “不——我最大的助力應該是你。。。。。。。。。”王澤說這話,那道炙熱的目光灑在朱影臉上。


    朱影含笑迎著那道炙熱的目光,卻由衷至情地道:“沒有你恐怕我還不知埋骨在何方。”


    他們二人停住了說話,彼此間四目深深絞在一處,品味著對方的內心私語,或許這種無言的交流,對於此時的他們才是最愜意的享受。


    正如王澤所言,李剛對於北伐的確是付出了極大的犧牲,在最關鍵的時刻,堅定不移地站在王澤的一麵,平息了清流的評擊,穩定了先皇剛剛駕崩的混『亂』局勢,並一直沒有消極地等候。


    他和主持樞密院事務的許翰關係甚密,正是這一層關係,才被朝廷授予參預軍務的調發、準備等差遣。


    他和許翰主持了樞密院組織戰前一次最大規模的兵棋推演,當金軍相繼敗退後,嶽飛、韓世忠兩員方麵大帥和他們的都參軍使奉召星夜兼程趕赴行在。由樞密院都參軍使楊沂中、副都參軍使曲端、殿前都指揮使王淵、侍衛水軍都指揮使上官雲、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徐徽言、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張俊,並禮部、戶部、工部和樞密院機速司、兵部職方司、都參軍司行軍司、行軍職方司官員參加兵棋推演。


    整整進行了半個多月,在總結了以往每年由各方情報匯總,由樞密院都參軍司組織各方麵都參軍使進行的推演策劃,在進行匯總後,依據這次與金軍交手的實際戰況,進行北伐前最後一次推演,涉及麵極為更廣闊,爭辯尤為激烈。


    尤其是北侍軍和西侍軍為了分配作戰區域和出征兵力控製權上,鬧的韓世忠與嶽飛幾乎鬧臉,殿前司又不識時務地『插』了一杠子,要求朝廷單獨劃出一片由殿前司獨立行軍作戰的區域,不受北侍軍更不受西侍軍的節製,持此論調子最高的是殿前都指揮司都指揮使知雜事高平。


    由於殿前司地位特殊,沒有設副都指揮使知雜事,而是設立正五品上的都指揮使知雜事,高平的地位已經與方麵都司副都指揮使平級甚至高半格,他的話也頗有份量,何況殿前司的確是精銳之旅,無論是兵員素質還是裝備質量都是禁軍之冠,沒有他們出征簡直不能想象。但是,令人為難的是,這群驕兵悍將已經狂妄到不甘心收方麵帥臣的節製,極力要求一個獨立的戰區。


    殿前司的胡鬧行為令兩大侍軍司極為惱火,他們暫時拋開分歧,先行達成暫時的作戰秩序劃分,集中兩大都司力量一致打壓這群狂妄之徒,直接導致了樞密院都參軍使楊沂中、樞參副都參軍使曲端之間的激烈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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