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來著正是史浩,他剛剛從外麵趕迴來要觀看這場義利辯論,遠遠望見王直他們三人站在辯論大廳外麵,正快步上前招唿,不想郭無為一句話讓他失望萬分,暗付看來自己是緊趕慢趕海事沒趕上這場最關心的辯論。


    懷著失落的心情來到三人麵前見禮後,史浩苦笑道:“緊趕、慢趕,還是錯過了彩頭!”


    王直在一旁笑道:“士子辯論並無新意,直翁兄何須如此執著?還不如辦點實業於國於民來的實在。”


    史浩不置可否地一笑,顯然他對王直言利之論已經孰目無睹,在一些士人私下言論中,王直不過是朝廷的言利之臣,雖為進士出身,但在士大夫中隻能算是個異類。


    聶諾並不關心、也聽不明白王直所論,他對史浩道:“辯論正負即將揭曉,用不多時二師兄他們就要出來了,直翁兄也無須進去了,咱們就在此等一等便是。”


    “勝負已定?”史浩詫異地望著聶諾,他知道聶諾雖然不善言辭,但思維卻是縝密,說話向來不虛,既然他斷言勝負已分,十有**有一方已經狼狽不堪。當下又問道:“何方勝出?”


    聶諾淡淡地笑道:“自然是反方,明正典章、取剛柔之國策勝出,這還能有何疑問?”


    “哦——”史浩是有些悵然若失,多日來,他與書院中的名家宿儒們探討,很多人都認為王澤對金的政策過於軟弱,三位年輕的將校雖然觸犯國法,但其心可嘉、其情可閔,當從輕處置以免傷了人心。但這場辯論的結果卻是明正典章獲勝,不能不令他有所失望,因為他從內心深處也認為不應當重處三位將校。


    “不過學子間辯論事理而已,口才上佳者或可力挽狂瀾,並非事理誰對誰錯!”郭無為眼看史浩的寂落,立即出言圓場。


    史浩對他報以感激地微笑,溫聲說道:“說的是,辯論多是口才,是非論斷自有丹青史冊!”


    “丹青史冊?”王直冷冷一笑,瞥了史浩一眼沒有說下去,在他眼裏談什麽丹青史冊,純粹是扯淡,不如做幾件實事有益,再好生享用幾次人間樂趣,才不枉此生樂趣。


    “直翁兄,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要散場了,二師兄與幾位先生正好出來了出來了,看——那不是嘛!”郭無為笑嘻嘻地道,目光瞥向辯論廳的大門處。


    三人順勢望去,果然見辯論大廳門房大開,學子們井然有序地走了出來,當然他們是在王詠翎等書院山長、院長們之後,才開始分區離席的,這是所有書院的成例,學子出入當在師長之後。


    王詠翎顯然是看到了王直他們,與尹焞、李侗等人說了兩句後,幾位院長徑直走去,王詠翎一個人含笑向王直他們四人走來。


    “今日是哪陣風,把咱們的五師弟給吹來了?”王詠翎笑著和王直見禮。


    王直亦是麵帶微笑地拱手道:“小弟見過二師兄,幾日不見,二師兄與李處士相比,簡直難分伯仲!”


    史浩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對師兄弟鬥嘴,這樣的場麵可不多見,他自當有興趣看下去。而郭無為似笑非笑,仿佛很樂意看到兩位師兄之間相互譏諷。


    王詠翎走到四人麵前,眼角餘光掃過聶諾與郭無為,停在了史浩身上,道:“直翁兄姍姍來遲,錯過了一場好戲啊!”


    “哎——”史浩搖首歎道:“俗務纏身、俗物纏身,可惜、可惜了——”


    雖然鳳凰山書院幾乎每日都有辯論,但如同今日以山長與幾位院長、各學係掌教全部到場的盛況,卻是不常見的,唯有遇到牽扯時政人心的話題,才會有這樣規模的辯論會,一般情況下都是各院係的學術辯論而已。到目前為止,國內各大書院也隻有鳳凰山書院,敢在朝廷上下未做決斷時,公然議論時政,用是好的話說:‘鳳凰山書院學風開放,議天下時政之風,先秦之後未嚐有之!’


    王直不以為意地說道:“幾名學子辯風甚盛,然朝廷大策不知當如何行止。”


    在場四人除聶諾外,都聽出了王直言外之意,郭無為麵帶笑容地看著王詠翎,史浩眉頭微蹙,雙眼閃出稍稍不滿地流光。


    王詠翎仍然麵『色』不改,目光亦然淡如止水,風淡雲輕地道:“朝廷諸公論而行之,書院學子行而議之,他日諸公坐而論道,學子們亦可論而行之。恩師常言,今日在書院潛心攻讀的學子,實為日後朝廷棟梁之臣,議政便是在曆練他們處事能力,不然日後豈能擔起為與天子共治天下的重任?”


    對於王詠翎嚴密的邏輯和王澤的政論,王直無法辯駁,臉『色』稍稍尷尬,掩飾『性』地笑道:“二師兄說的是,今日書院的學子就是他日廟堂上的執政,師兄為國培養棟梁,何嚐不是國之伯樂。”


    “伯樂?”王詠翎一怔,旋即笑道:“正之過譽了,伯樂一言折殺為兄了!”


    “當得、當得——”王直不失時機地上了一句,也算是輕輕揭過這一層。


    王詠翎在鳳凰山書院山長任上,做的倒也是春風得意,他雖然與王澤在某些理念上存有分歧,但畢竟深受熏陶,思想並不頑固地陳舊,何況周圍有許多受王澤不同程度影響的師弟,所以在書院管理上,並沒有徹底攆棄王澤定下的製度,雖然做了一些修改,總體上還是保持原貌,對學科之間的厚薄偏袒不甚明顯,學子們有充分發揮自己天賦與言論的空間。


    而且他本人也對聶諾、鄺力等師弟的研究充滿了興趣,也不僅僅是興趣,他同樣對這些專利為書院帶來的滾滾財富高興,畢竟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能看到鳳凰山書院以雄厚的財力成為天下第一大書院,他成為第一書院的山長,好是頗為自得的。何況他的名聲隨著書院影響力不斷擴大,而水漲船高,這是士人可以用生命為代價所祈望獲得的,他繼承王澤之後,並不費力地獲得,甚至連李墨涵這位號稱‘丞相司直’的影響力也遠遠在他之下。


    對於這些,王直深有感觸,做為幾位年長而又經過仕途磨練的弟子,他很難理解王澤為什麽要選擇王詠翎,在他看來這位二師兄與王澤有一種抵觸情緒,細節他是說不上來,不過他能感覺到,而且心底也認為王詠翎對王澤思想的領悟,全不如他與張雲仁、薛立等人。


    想歸想,這種疑慮是無法當麵說出來的,他還是笑著一張臉麵,道:“以二師兄的名聲,就是遠在南海煙障之地的三師兄他們,亦是遠遠不如。”


    “師兄說到二師兄他們,小弟有感滄海萬裏、關山茫茫,不知幾位師兄怎樣了?”聶諾冷不防地『插』了一句話,勾起了幾人同門思誼。


    郭無為亦是滿臉思念,預期充滿關切地道:“侍衛水軍遠征已經有年頭了,如何還沒有消息?”


    做為他們幾位和史浩這些正統的士子所不同的是,他們對侍衛水軍南征三佛齊有著肯定的認可,大宋東南沿海的繁榮,在很大程度上依賴海道的通暢,徹底征服南海是朝廷必須完成的大業。他們之間認識的深淺體現在於南海的撫平是當務之急還是應緩緩圖之,換句話說就是在北伐之前以無力征服,還是貫穿數十年甚至百年之功。還有大宋水軍是維持目前的規模對南海進行控製,還是進一步擴大船隊,在征服南海諸國後,向西打敗身毒。更重要的是侍衛水軍的運用,這關乎朝廷海外政策的未來,士人對此倒是議論不大,僅局限於水軍內部爭論。


    “張雲鵬、薛子正還有歐陽江東他們在南海怎樣了?張雲鵬倒是好說,他身為侍衛大軍使副,幾乎無『性』命之憂,隻是薛子正、歐陽江東和幾為小師弟,不是文官就是下級將校,真是令人擔憂,令人擔憂啊!”王詠翎自然也關心南海戰事,至少在他的觀念中,南海之戰的重要意義絕不在征伐西李之下,隻是海疆遙遙,幾乎不可能隨時了解戰況,令他不勝感慨。他在王門子弟中排名第二,在王澤與李默涵北上後,宛然身居東南一帶王門子弟的領袖人物,而且他自己也這麽認為並身體力行,這也是王直私下不滿的緣由之一。


    王直心中亦是擔心張雲仁等師兄弟,但他還是借話頭譏諷王詠翎,淡淡笑道:“南海萬裏、煙障之地,大軍孤懸海外,眾人齊心協力奮勇向前以盡王事,各人自生死自有定數,朝廷亦有說法,二師兄何須杞人憂天!”


    王詠翎愕然看他一眼,麵頰稍稍變『色』,但硬生生咽了口氣,沒有說話。


    聶諾卻說道:“五師兄之言雖有道理,卻是朝廷大義,二師兄乃念及同門之誼,亦是正理,天地人倫綱常本就無法權宜,二位師兄何須論理,順其自然罷了。”


    “有道理、有道理,原以為仲敏乃技巧之才,不想有此見解!”史浩一直在聽王詠翎與王直二人說話,對於王們子弟內部的分歧,他做為外人是相當尷尬的,留也不是告退也不是,咋聽聶諾一番見解,不由地撫掌稱讚不已,寥做人情罷了。


    “女院的秀女們出來了,看來學子們走得差不多了。”


    郭無為一句話,引的四人轉首望去,隻見幾名女教習走在前麵,身穿絳紅蓮花冬衣的女學子們,或幾人一團嘻嘻笑笑、或二三人一行談笑風生地走出辯論廳。走在前麵的一位身穿素『色』褙子、淡妝素『摸』地中年美『婦』,其冷傲美貌令王直暗自稱讚不已,他卻不知如果蔡絳若在此定然會大吃一驚。


    “她們都出來了,快響午了,五師兄難得來一次,萬和酒樓去晚了可就定不上雅座了!”


    王直在郭無為話聲未落,當先道:“那還不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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