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勝捷第三軍幾乎全軍覆沒的消息,令整個西侍軍、整個陝西為之一震,先是一片鴉雀無聲,繼而是一場軒然大波,士林中的議論紛起,尤其是陝西士人借機對他們早就不滿武人當道的陝西局麵發難,矛頭無一例外地指向了曲端,也有借故攻撼唐重不盡節臣差遣的評議,尤其是幾大報紙的派駐分設掀起了一層搞過一層的浪『潮』,令陝西和六路官府頗為尷尬,西侍軍都指揮司最是難捱。


    曲端卻很平靜地接受了這一現實,他平和地承受著輿論的攻撼,甚至嘴角上掛著一抹莫名其妙的笑容,與雲澗城前關失守,大軍都校張嚴等高等武官陣亡時的驚愕和暴躁,完全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作態。


    對於這場令人痛心不已的失敗,必然要追究相關人員的責任,而且雲騎第二軍、勝捷第三軍的損失,足以令宋軍中路攻勢被消弱,從而影響整個伐夏大略的實施。大家都明白,責任必須要追究,至於怎樣去追究,引起眾人的議論,但也隻有少數人心中暗自明白。


    整個事件在短短十幾天時間內便被處理完,效率可以說在朝廷辦事中相當高效,當然這是由辛炳奉唐格之名前往軍前的處置,在處置敗軍責任的整個過程中,辛炳逐見明白了在他臨行前,唐格頗有深意地話。當他看到曲端進軍的步伐實際上並沒有因為這次慘敗而停止,宋軍中路各支大軍不過是刻意地停頓攻勢,吳玠的雲翼侍衛大軍反而轉向東北方向,而徐徽言的部隊正如同一塊鐵氈緩緩由東北向西南『逼』近,當然其中也要為雲騎、勝捷吳玠的雲翼侍衛大軍補充大量兵員。


    處置的結果就是負有第一責任的曲端當然引咎自責,上書朝廷要求法辦,代表朝廷的詔諭處置司自然溫言款慰,事後僅僅對曲端做了降節度使為節度觀察留後的處分,根本就是無關痛癢。而做為勝捷侍衛大軍都指揮使的李彥仙,由於喪失整整一個軍司和數千永興軍路鄉軍,被彈劾未能在勝捷第三軍東麵部置可以應變接應的部隊,由於他的疏忽大意致使整軍覆滅,著降為親衛大夫遙領刺史,待罪護都指揮使帥印。


    李彥仙倒不在乎什麽官職大小,他沒有把官位看的多重,但令他痛心的是整個勝捷第三軍幾乎全軍覆沒,成建製逃脫升天的不過是第五鎮殘兵千餘人,保住軍旗的他們或許還有一些鬥誌,能夠在今後的戰鬥中發揮作用。至於其他的零散將吏,從他們深深恐懼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他們的鬥誌已經完全喪盡,今生恐怕都難上戰場了,令人委實心中難過。最令他難堪的是,整個禁軍中第一個被刪除軍號的軍司,竟然出在他指揮的侍衛大軍之中,從今往後,大宋禁軍中再也沒有勝捷第三軍這個軍號了,恥辱、簡直是他一生的最大恥辱,他悲涼地意識到這個恥辱,將伴隨他整個軍旅生涯,甚至每一名走出學堂的青年軍將牢牢記住他的名字,他們的學堂課程中會提到這件悲慘的故事,禁軍第一個撤銷番號的軍一級部隊是勝捷第三軍,他們的侍衛大軍都校是他李彥仙。


    其後是西侍軍與宣製司一致認定此戰失利的原由是張長寧輕敵冒進,在敵國境內行軍不曾派出斥候打探軍情所致,當為戰敗的首要負責人。但鑒於其在戰場上的表現,從寬處置,不予褒獎、爵祿依舊,給予家人軍帥陣亡的撫恤,這也是由於他在京西舊將的那一點點淵源,軍中有許多為他說話和同情的人。同時,勝捷第三軍所有參戰將吏不予論功,亦不論處個人,配屬的馬軍營指揮黨蒼被評為作戰英勇、忠直可嘉,雙轉為武翼郎,翊麾副尉,他的部隊由兵部議功封賞,這是整個勝捷第三軍出征部隊和配屬部隊中唯一得到嘉獎升遷的部隊。


    做為對勝捷第三軍做出全力支援的邵興和董摩坷,亦是援助有功得到了封賞,邵興被上書請封防禦使,而董摩坷因救出第五鎮部分部隊,保全了這支精銳沒有全軍覆沒,有大功勞所在,被議定升遷靈州團練使,仍領本軍軍務,但在兵部的侍衛大軍副都指揮使知雜事選任冊子上,董摩坷的名字被列在其上,成為第一個被列入大軍使副知雜的番人。


    後方鬧的紛紛攘攘,有人悲哀、有人歡喜,但這並沒有影響整個戰局的發展,各條戰線打的慘烈萬分,尤其是徐徽言的部隊幾乎每一處黨項人的部落都要經過激烈的戰鬥,用他的話來說,要是沒有夏州蕭合達的支援,他根本無力擺平夏州境內精悍的黨項生羌。


    高平的殿前司拔隸三軍也終於大舉出動,他的目標是在雲澗城附近設寨自守的夏軍,李良輔在宋軍展開全麵進攻之後,也率最後的主力部隊撤了下來,並帶走最後一部分機動部隊,仍然留在六萬名步軍為主的部族軍在雲澗城外設防。而吳玠的雲翼侍衛大軍也迂迴包抄上去,宋軍在雲澗城周圍已經集結了十餘萬精銳,準備一口吃掉夏軍這六萬大軍。夏軍自然是困獸猶鬥,這六萬的大軍原本就是放在雲澗城外圍死守,沒有打算讓他們活著迴去,為的就是拖住宋軍精銳的殿前司,而且又能威脅宋軍兩路大軍的側翼,他們修建了堅固的堡寨,死死守禦,吃下它們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但曲端無論如何也要啃掉這塊硬骨頭,這不僅是日後發動大規模戰事的保障,而且還關係到自己的顏麵,無論如何說,勝捷第三軍的全軍覆沒令他盡失顏麵,或許其他大帥們正幸災樂禍地看他出醜,唐重更是冷眼看笑話,他與公與私都要一口氣吞了這支夏軍,。


    在後方的一處專門收容傷兵的寺院,幾千名傷病將吏聚集在這裏,由於寺院的齋房不夠,隻能零時搭建房屋,以收容撤下來的傷患將吏。


    黨蒼在寺院前下了馬,由中軍衛卒把馬牽到一旁等候,他領著個包裹快步進入寺院大門,由於他身穿七品禁軍武官戎服,把守院門的兩名軍卒在他亮了亮腰牌後,並沒有多事。


    一路見到的是滿園或坐或走動的傷患軍人,他並沒有過多留意,穿過高等節級養傷區,徑直向後院一處靜室走去。這裏是專門為禁軍軍官們準備的修養之地,當然比軍卒的住處要好上許多。


    當他推開了門,裝飾簡陋的僧房內,第一個看入眼的就是躺在**,身子打了硬板,纏著白『色』繃帶的慕源。


    墓源能撿迴一條命,純屬他自己命大。當時,他憑著一絲求生的**滾到溝裏,之後便昏厥過去,當他醒來後,整個戰場上已經是一片寂靜,附近偶然聽到戰馬的悲嘶,和斷斷續續傳來說話聲音。


    他本能力裝做死去的模樣,因為他料定宋軍中伏必敗無疑,可能是夏軍在打掃戰場,若是被他們發現自己還活著,不是被殺死,就是被俘獲死去,他可不想這麽倒黴。


    但當他聽到一句“同統製大人。。。。。。。”立即明白過來,是宋軍在打掃戰場,強忍著劇烈的疼痛,一點一點地爬到地麵上,他無法唿喊出聲,眼看著不遠處的宋軍將吏在將屍體搬上戰馬,他不甘心地伸舉手臂,嘴裏發出微弱的嗚嗚聲。


    “那邊還有活著的。。。。。。”終於有人看到了他,當聽到這句話後,他再也支撐不住了。


    幸虧軍中郎中醫術高明,加上他強健的體魄,才活了下來。


    “哥哥,兄弟來看你了!”黨蒼快步走到床前,放下手中包裹。


    “是。。。。。是。。。。。黨——” 慕源由於骨頭折斷,唿吸尚且困難,說話更是艱難。


    “哥哥莫要說話,養傷要緊,養傷要緊。”黨蒼坐在床頭的一個圓凳上,臉上擠出些許笑容,接著道:“給哥哥帶了些滋補用品,快快養好身子,咱們也好再上戰場,建功立業。”


    慕源艱難地咧嘴一笑,當他看到黨蒼身穿的戎服,臉『色』又是微微愕然,旋即嘴唇動了一動。


    黨蒼見他目光怪異,一雙眼睛直直地看著自己的戎服,明白了幾分,輕聲道:“小弟僥幸立了些戰功,被雙轉武翼郎,翊麾副尉,調入邵太尉的雲騎侍衛大軍中,權鎮副統製使。”


    “哦——”慕源點了點頭,擠出幾分笑容,但目光尤為複雜,隱隱地透出幾分寂落。


    黨蒼輕輕一歎,道:“小弟慚愧,根戰死沙場的弟兄們相比,小弟真是不安其位。”


    “好。。。。好——好兄弟。。。”


    “別的不說了,哥哥——小弟明日就要隨軍出征了,看來戰事一時半會打不完,不過也脫不了太久,哥哥還是精心養病,快快康複,還有仗可打。”


    “唔。。。。。”慕源艱難地笑了笑,手緊緊地握住了黨蒼的手,用盡可以用的力氣握了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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