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上京皇宮的天元殿內,當完顏昌的上書一經內官宣讀後,立即引起殿內王公大臣們的一片嘩然,旋即是眾說紛紜,有人堅決反對、有人模棱兩可、更多的人默不作聲,對於完顏昌的權勢,還是有相當多的人感到畏懼。


    完顏宗雋自從上殿之時,便就留意如今大金國內最有份量、最引人話題的大帥之一完顏宗弼,令他感到稍稍失望的是,直到朝儀結束後也沒有見到完顏宗弼的身影,他在失望之餘生出一抹有感於異常的警覺,這種異樣的警覺令他漸漸不安起來。於是腆著臉皮向正在和尚書左丞相兼侍中完顏希尹說話的完顏宗幹詢問,完顏宗幹掛著那張笑眯眯的臉麵,告訴他完顏宗弼昨日在他府上飲酒,迴去時偶然風寒,已經告假臥床休息。


    他完顏宗雋壓根不相信昨日還與完顏宗幹在門口握手言歡的完顏宗弼,不早不晚在這個節骨眼上病倒了,這麽體壯如牛的漢子,轉瞬間就斷定其中必有緣故,至於完顏宗弼為何不參與朝會的目的,他還是拿捏不穩。


    他的目光掃了遍在場的大臣將帥,咋見號稱蓋天大王、時任左副點檢的完顏宗賢(賽裏本)與完顏宗翰的長子號稱真珠大王的完顏設也馬以及號稱寶山大王的完顏斜保三人,他們亦是在朝會人群中,宿直將軍完顏海裏站在玉階中間,年輕的殿前宿衛百戶完顏宗亨(撻不也)與撒改二人持刀站在玉階下,虎視眈眈地望著群臣,目光掃視間透出兇煞的寒光。他當然知道,隻要是皇帝一聲令下,他們二人會毫無猶豫地拿下群臣中的任何一人。


    年僅十七歲的完顏亶坐在禦座之上,麵『色』木訥、毫無表情,看不出來他倒底在想些什麽。


    完顏宗雋暗自告誡自己今日廷議定然要小心翼翼,先看看風向再說,斷不可為完顏宗磐而使自己陷入被動的局麵,畢竟他對待完顏宗磐隻是利用,利用他來實現自己的目的,還不值當為他犧牲太多的政治利益。


    完顏宗磐卻毫不在乎這些近年來他驕橫跋扈,全然沒有把完顏亶放在眼中,亦沒有將完顏宗幹與完顏宗弼這些太祖係的王公放在眼中,即使是完顏宗弼已經實際上掌握了金國相當部分的軍權也是如此。


    “自太祖開創以來,由太宗定勢,女真將吏百戰沙場,竟有十年而未能入家門者,方有今日南麵五路,今右副元帥竟然以河北二路賜歸南朝,此議斷然不可、斷然不可。”


    完顏宗憲當先高聲反對完顏昌的建策,態度相當堅決,他兄長前都元帥完顏宗翰是被完顏宗磐、完顏宗雋勾結完顏昌等人陷害而死,故而深恨之。但他和完顏宗翰勇武不同的是,其進止恂雅、語音清亮、兼通契丹、漢字,當年從軍南征,攻破汴梁後,眾人爭取府庫財帛,他獨獨搜集圖書、律冊,為金軍眾將嘲笑,唯獨完顏希尹看重,問其為何獨取圖冊,他迴道:‘方今奄有遼宋,當遠引前古,因時製宜,成一代之法,何乃近取遼人製度哉。’被完顏希尹推薦,得以重用,是女真貴族中漢化改革派人物之一。


    完顏昌冷眼看了看完顏宗憲,但他並不言語,他知道引典辯論他不是完顏宗憲的對手,整個女真族也沒有幾人能辯得過完顏宗憲,與其當殿被駁斥,不如裝聾作啞以免出醜。


    但完顏宗磐卻強行出頭,高聲道:“阿懶,此右副元帥會同前方將帥多年征戰所感,大金已經征戰近二十年,再能戰否、為何不可,你倒是說說?”


    麵對完顏宗磐的囂張氣勢,完顏宗憲毫不退縮,反倒是上前兩步,正『色』道:“大金自太祖皇帝開國、太宗括土,披月斬荊、吞遼逐宋,所取基業怎能輕易付人。且天會年間,王師南征破汴,俘虜南朝二帝並宗室貴戚三千餘口,與南朝已然成為不解之世仇,南朝行朝君臣無時無刻不欲雪恥。當年右副元帥為都監時曾隨大軍兵臨城下,南朝尚堅持歲貢而不稱臣,如今僅僅憑河北兩路就像讓南朝君臣俯首稱臣,這無異於癡人說夢。”


    完顏昌狠狠地瞪了眼完顏宗憲,但他沒有在大殿上過分表現自己的憤怒。


    完顏宗磐卻大怒道:“阿懶,你這是反對左元帥策略,如今南朝實力越加上升,王師數度南征不果,難道你有好的策略能讓南朝俯首稱臣不成。”


    完顏宗磐在大殿之上張揚跋扈,不僅使完顏宗憲下不了台,而且讓在場的宗室大臣、外鎮大將暗自不滿完顏宗磐的作態,隻有完顏亶麵無表情地坐在禦座上如同泥塑。


    “遍觀青史,何曾有破人家國,掠人君上,又以所占人地換取他人對之稱臣的範例。”完顏宗憲亦是惱羞的滿臉通紅,高聲反擊道:“真不知宋國王口中所言右副元帥會同前方將帥,是都元帥府哪幾位大帥?”


    “那就由大金來塑寫這段青史罷了!” 完顏宗磐毫不在乎完顏宗憲的憤怒,文人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何況完顏宗憲是完顏宗翰胞弟,他深恨完顏宗翰的緣故使他丟掉了原本屬於他的皇位,既然完顏宗憲先出頭,正好好好羞辱他一番,當然完顏宗憲的質問他避而不答。


    “此議斷不可行,這段青史不留也罷。”完顏宗憲毫不示弱,反駁道:“河北二路割讓,他日南朝窺視燕山、河東,又如之奈何?還望宋國王指教一二。”


    “哈哈。。。。。。。” 完顏宗磐絲毫不理會這是在天元殿內,毫不在乎高高在上的完顏亶。他狂傲地大笑道:“阿懶,你雖是從征兩次,卻終究是一介書生、毫不知兵,那就請右副元帥來為你講解一番。”


    說吧,他目光中充滿不屑的光芒,滿臉都是極是看不起完顏宗憲的神情。


    完顏昌亦是有感完顏宗磐過於囂張,多年來他一直在河東與宋軍作戰,數年間沒有迴到上京,對於完顏宗磐的作態隻是風聞。今日觀看完顏宗磐當著宗室大臣的麵羞辱皇帝的寵臣,算是大開眼界,他也算是權傾一方的金軍大帥,與完顏宗磐毫不把皇帝放在眼裏相比卻是黯然失『色』。他在完顏宗磐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就決定少說為妙,讓完顏宗磐與完顏宗雋二人為他打頭陣,而他自己在後麵做收漁人之利。


    不想完顏宗磐竟然將他推到前台,眼看由於完顏宗弼缺席,當前大殿中他是地位最高的大帥。他若是不說話那可真就是難看了,無奈之下隻得在心中暗罵了完顏宗磐一句,才慢悠悠地道:“陛下,南朝水軍極為犀利,其設在沙門的長島水軍大營,不斷派出海船襲擊河北沿海州郡,反累朝廷在沿海州郡駐泊大量兵馬,建造大量峰台,糜費錢糧過多。此左副元帥必然深有體會,前次南征之時,左副元帥兵出京東連戰連捷,南朝水軍竟然以數萬兵馬在河北東路上岸劫殺左副元帥,可見其猖狂之極。而增派河北兩路賦稅,又引的暴動不斷,歲歲須得大量本應駐泊邊地的兵馬被調動剿匪,致使沿河防線空虛,且太行山高林密,十萬大軍藏於其中而不得知,所以很難拔除匪患。臣以為與其留著河北二路這一大負擔,不如將各州郡丁壯錢糧全部遷入燕山。這樣,不僅可充實燕山各州人口,亦可將南朝防線向北延伸千裏,使之處於進不能攻、退不可守,空糜國力,以為我所用。”


    完顏宗幹見完顏昌說話間對完顏亶還算是恭敬,不失大將對君主的謙讓,便欲趕在完顏宗憲前麵為完顏昌說句好話,不想讓完顏宗憲一出口將完顏昌得罪,再怎麽說完顏昌也是軍中大帥,雖然被完顏宗弼算計一把,但仍然實力雄厚,戰功居當今都元帥府各位大帥之首,真正動手的時候非完顏宗磐一個莽夫可比。


    正要說話,不想完顏阿離補卻搶先道:“不知右副元帥所言進不能攻、退不可守、空糜國力、以為我用,是為何意?”完顏阿離補身為元帥左監軍,是金軍實際上第五號人物,也是目前金軍中第三號大帥,更是景宗係的宗室子弟,他的質疑是相當有份量的。


    既然是金軍元帥府大帥發話,完顏宗磐倒是還有些自知自明,眼巴巴地看著完顏昌。


    完顏昌知道完顏阿離補這是在明知故問,以完顏阿離補的地位來說,他必然會明白自己放棄河北兩路的真實用意與宋金戰略態勢的轉變。語氣有些不悅地道:“左監軍身為帥臣,豈能不知當前兩朝軍紀,倒是在朝堂上貿然相詢。”


    很多人亦是看出目前宋金兩國戰略態勢,作為都元帥府的大帥,完顏阿離補再南北戰略尚應當是具有相當的認識,在天元殿議事提出軍事方麵的質疑,顯然別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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