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色』下的杭州州衙後院的書房中,幾盞巨燭將整個房間映的通亮,王澤坐在書案後正在看著一本厚厚的奏折,李墨涵則坐在左側的小書案旁,桌案上放置的同樣是堆砌厚厚一摞公文。


    王澤細細品讀奏折之後,才輕鬆地笑道:“總算了結了這幾日來的大心事。”


    李墨涵並不作聲,心中卻是另一番心思,自從行在傳來樞密使吳敏被『射』傷,朝中就不斷有檄文傳到,詢問東南軍情,委婉用詞之下可以看出朝廷是在詢問南海宣慰司管轄水軍與南侍軍將帥動向,而王澤的親信如李長秋、蔡絳等人也不斷給傳送消息,令他費解的是樞密使被人公然行刺這等大事,王澤卻毫無震驚並無過多關注。其後,傳來的消息,此案乃是沿河將帥所為,以他看來這是對王澤首倡新軍製的公然對抗,王澤竟然在聽了他慷慨激昂的說辭後,竟不以為意地淡然一笑了之,隻是淡淡地道:“有趙元稹、張德遠,不用擔憂。”


    在朝廷上下紛紛揣測倒底是哪個將帥做此大案,而人心惶惶之時,王澤並沒有刻意安撫將帥,而是將精力投入官製厘新的細化結構上。連續十餘日會同李墨涵及其書院十餘名師兄弟,勾畫朝廷官署、官員職差,製成了一本厚厚的官製革新劄子。


    “三省看似分之實則一體,六部尚書關係天下庶政厘事,不可謂不重,監寺遊離、自成一體,何不由六部並管一些,天下職事正堂俱為從品,豈能體現正印官威儀。。。。。。”李墨涵心中閃過製作之前,王澤為這本劄子所述的前言,暗道這本劄子如被朝廷采用,那天下的正堂官全部要成為正品堂官,這就意味著大宋職事差遣的重大變革。


    王澤見李墨涵不語,笑道:“文淵為何心事叢叢?”


    李墨涵低聲道:“弟子有感恩師身在千裏之外,決斷朝廷重事。”


    “哈哈。。。。”王澤嗬嗬笑道:“非真心所言,文淵啊!處世之道在於麵泰山崩而麵不改『色』。”當看到李墨涵麵『色』極不坦然時,又意味深長地道:“朝廷中有些還是淡然處之為好,離開一段時間潛心它事不一定不是好事,若為師當日不離開朝廷,恐怕此番被刺的就不是吳敏了。文淵你要記住,事情要在最有利的形勢下去做,至少要在有把握的情況下去做,如此方可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恩師為何不迴朝擔任樞密使,正可借此機會,徹底掃『蕩』軍中弊政。。。。。。” 李墨涵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王澤搖了搖頭道:“樞府執政非為師所願,即便是為師願,亦為朝廷所不許。文淵稍後待看,樞府自然有更適合的大臣接任,且能更好的實現禁軍改製的最後階段。既然他當迴朝,為師在杭州的時日亦是屈指可數了。”


    李墨涵聽到王澤言樞密使有更合適的人選,他立即明白王澤所指何人,當下驚詫地道:“所以恩師將數年構思官製革新詳細條陳近期完成,以為他日迴朝所用,然李相公住持樞府大計,隻怕他難於恩師同處朝堂。”


    王澤目光中流『露』滿意地神『色』,他柔和地看著李墨涵,溫聲道:“李伯記非凡品,他節製沿河軍務,對禁軍了解必然極深,實在想不出他會有對新軍製不利之處,倒是下一步都校的任免、職事差遣變動須他主持方能完全。”


    “不知李相公能否彈壓那些軍中亡命之徒!”李墨涵聽王澤口氣,亦是感到都校一級的高等武官是不好處置,倒為李綱擔憂幾分。


    王澤正『色』道:“事情已經發生,無論日後如何發展,李伯記都是樞密使的最佳人選,雖是書生意氣,卻也隻有他才能在危難時全力為朝廷分憂,為師還是相信他的一片公心。”


    李墨涵不想王澤竟然對他最大的政治對手說出這等由衷信任的話詞,這種信任就是連秦檜、蔡絳甚至他的弟子們也不曾說過,可見王澤對李綱雖是相爭卻又同知交,禁不住暗歎道:“或許這就是古君子之風範!”


    王澤繼而笑道:“不談這些了,咱們不如逛逛夜市,如何?”


    “弟子先去調派護衛。”


    “不必了——為師還沒有那麽大的影響力,市井百姓能認識我能有幾人?”王澤啞然失笑道:“好久沒有去逛逛夜市了,順便吃點宵夜。”


    杭州治城錢塘縣城中夜市堪稱東南首屈一指,三更時分仍然是上來往人眾頻頻,雖不如白日熙熙攘攘,卻也是商販買賣,夜遊市民絡繹不絕。


    王澤在李墨涵的陪同下,饒有興致地邊走邊看,不知不覺時至入更,兩邊的酒樓還是賓客盈門,生意頗為興隆,來往間,迴鶻、南夷與大食的商人比白日裏多了許多。


    “這些羌夷人眾,晚間倒是這般活躍,真是夜貓子。”王澤看到幾名高鼻深目的大食商人喝的醉醺醺地出了一所酒樓,笑道:“大食的古蘭經不是禁食酒水嘛?”


    李墨涵笑道:“反正深更半夜又在異國他鄉,無人可見,何況入鄉隨俗,幾個同鄉聚在一處,小酌幾杯,算是他想一醉思故裏。不過,夜市中這些商人並非遵紀守法,很多人私下進行黑市迴易買賣,使市舶司每年都損失相當多的商稅。”


    王澤寬容地笑道:“五洲四海之人,良莠不齊又豈能全然守法,隻要不太過分,官府還是稍稍容納些許為好,不過沒想到文淵也是如次風趣,這大食人豈能有故土之念。”


    他說著懵然想到‘後世的招商引資’,旋即正『色』道:“東南地麵多是這些域外商人,內地卻是絕少有之,且豪商巨富多集中在沿海港口州郡,可惜了內地州郡許多行業,若是朝廷開發就須大量銀錢,如今國庫尚無法支撐。文淵,你看若是有朝一日,朝廷許以散官入仕或是勳表卷冊,鼓勵這些商人巨富將錢財引向內地州郡,開發礦山、驛道能有幾分可行?”


    李墨涵對於王澤提議並不感到陌生,鼓勵引取外麵錢財開發本地資源,在福建路廣南二路及江浙路南部沿河州縣已經為地方官采用,朝廷沒有阻止亦沒有鼓勵。一般隻是給可以增加大量稅賦的引進商賈的人以低級散官品銜,不過有出身的士子才能給於迪功郎,其他沒有出身的人,而是以增設的通事郎、登仕郎、將仕郎授於。但他品出王澤的意思,是不僅將這股風氣向內地傳送,而且要加大授官的範圍,如今此法隻是集中局限在東南沿海幾個特定的州郡,一旦傳開,真不知在朝廷中又要引起何等大的波動。


    “恩師所繪,自然是良法,畢竟有沿海州郡實例,料想朝廷諸公不會過多牽製。”


    王澤淡淡一笑,邊走邊道:“說說而已,朝廷中那幫君子能容得下東南沿河州郡存此法,以屬難得,他日若能在江浙、福建,江南東路推行起來,亦非數十百年之功不可。”


    “非恩師,杭州能有今日之繁華,以此為例,若能在全國推行,大善,何須百年。”李墨涵對於三年前的杭州與此時的杭州,領悟極是深刻,若不是顧忌清議,他恨不得全國都推行江浙路的政策。


    “各地風俗民情、經濟物產不同,很難有共施天下的政略。為是在江浙施政之法,拿到陝西就不一定能行得通。為政者應當統籌兼顧,不拘方圓、因地而製宜,方能政令暢通,不誤國事。文淵,你雖熟知政務卻曆練不足,此不為怪。”


    李墨涵心下泛起陣陣波瀾,自喻所學所曆尚不足道,忙點頭稱是,暗自揣度王澤所思非自己做弟子的所能及。


    “不說這些了,咱們再轉轉就去吃些宵夜。。。。。”


    二人自此絕口不談政事,隻是邊走邊議論這夜市之中所見所聞,不知不覺間走到了錢塘縣城內最為出名最大的海外商人雲集的街市——杭州市泊司衙門所在的秀水街,說起這個秀水街的來曆,還是與王澤有一番牽連。


    李墨涵在踏足秀水街之時便想到去年,王澤持議以私『妓』最為集中且對外貿易的商鋪為最多的青煙坊改名為秀水街,並將城中私『妓』全部遷往秀水街。此舉遭到通判王長齡的極力反對,在州衙公廳上指斥王澤敗壞風化,卻在王澤的極力堅持之下,終於王長齡沒有堅持到底,放棄了原議任王澤所為。


    “哎呀,這裏好生繁華啊!羌夷商賈較之方才所見數倍不止。”王澤看到秀水街入更仍然不輸於白日的繁華,禁不住勾起了自己堅持當初將私『妓』接客住所集中一同的初衷,眼看在錢塘、仁和的夷商紛紛來此匯聚的情景,頗有一番自得的心思。僅僅各處私『妓』楚館一日的稅賦就是百金,這等‘好事’他還是能接受的。


    “柳娘子,快快進來,大官人等了半個時辰了。”


    王澤走到一處酒樓前的錦轎旁,聽到酒樓幫閑這般叫聲,無意間轉首無意間顧視,看到轎中下來一位濃抹豔妝,衣著華麗的夫人。他不禁愕然,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口氣似吸不上來似的,整個人怔怔地站在當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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