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下的隊伍一路到達了淮南西路境內,由於連日的趕路,一行人眾都很疲倦,朱影傳諭在壽春府治縣下蔡暫時休息幾日。


    當然,其中當有另一層的緣由,她這一路見聞,瓢餓遍地、盜賊橫行,百姓賣兒賣女求得一餐。當然,聖駕所到之處,地方守臣早已粉飾一番,朱影是絕對看不到那種淒慘的場麵,但她不是尋常的宮廷女人,對外界的情況明白一二,且王澤理所當然地告訴她這些慘象。


    臨近響午時分,王澤在李墨涵、張階的陪同下,由出任下蔡縣尉的弟子王崇仙為向導,在府治下蔡縣城邊尋訪觀風。他這一路上每過一處,都在細心體察各處民情,收留一些被拐賣兒童,或是出錢贖出一些賣身為奴的『婦』人,用他自己的話說他是盡力而為之,能做一些就做一些!


    盡管天子行在附近經過清理安排,安排了不少人承擔粉飾太平的角『色』,但在縣城城外城牆邊。卻是到處饑民遍地,處處可見餓殍而死的屍體,景象慘不忍睹。


    王澤麵『色』如常,但心中卻不住顫抖,自從金軍兩度南下、大宋各方麵矛盾激化,四方盜賊群起,加上李成在淮南叛『亂』餘波更是雪上加霜,民間甚至出現人吃人的慘劇。原本雖然知道民間景象,但畢竟沒有親眼所見,談論間還能有幾分溫和,這會目睹遍地餓殍,雖然還能稍加控製自己,但意識上卻逐漸忍受不了。


    “亦凡,這就是你與朱知縣治下的下蔡嘛?”當王澤看到不遠處的人販市場時,終於忍不住向王崇仙發泄淤積胸中多時的怒火,他的聲音不大,卻相當憤怒。


    王崇仙低下頭不敢應承,他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慢說他隻是一個剛剛上任不久的縣尉,主管下蔡治安的小官,就是擔任知縣事,在這短短的時間裏,也無法將被叛軍、流賊洗劫過的縣城恢複生氣。王澤看是毫無道理的指責,使他感到很委屈萬分,但又不敢在他的恩師火頭上辯駁。


    “恩師息怒、恩師息怒,亦凡赴任不久,又非縣尹,亦難有迴天之力!” 倒是李墨涵為他的師弟說了句公道話。


    王澤原本就是一句無處發泄的氣話,王崇仙算是撞到槍口上的替罪羊,並非真的怪罪於他。李墨涵如此說,王澤也就不再多說什麽了,冷冷地瞪了王崇仙一眼,快步向市場走去。


    整個汙穢不堪的城角邊上滿地汙水泥濘,到處是『插』草買賣兒童的場麵,人販子叫價聲與孩童哭鬧聲交織一片,令人在心煩的同時又多了幾分憐憫、幾多悲哀!


    王澤邊走邊看兩旁那些衣著破爛,渾身泥濘的兒童,那一雙雙驚恐慌張的小眼睛,無助地眸光,這還是人間嗎?他的眼眶酸酸的一顆心在震驚中顫抖,,就是方臘之『亂』時也沒有這般景象。


    “亦凡,你速速迴去,調集將吏,將這裏給我封了。。。。全縣,全縣布防收羅被賣孩童。”王澤說著又道:“將那些買賣孩童的人販子全部下死牢,不得有誤,漏了一人,你就別來見我,自己去了斷。”


    王崇仙自己也被這淒慘的一幕驚呆了,好半天才迴過味來,心中惶惶地道:“恩師放心,弟子這就去辦。”說著急急跑著迴城。


    由於王澤幾人雖盡力平民打扮,但也是身穿絲袍,多年養成的風度是掩飾不住的,張階又腰配一把長劍。一眼就能看出來幾人非富即貴,不是尋常之人。


    不少人都嚷道:“三位官人,發發慈悲,買了這孩子吧。”


    “官人,求求你了,這孩子伶俐。。。。。。。”


    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女子領著一個滿麵汙漬、身材瘦弱,年紀在十三四歲的女孩,跪在王澤身邊,磕頭道:“這位大官人,可憐可憐民『婦』,買了這丫頭吧!”


    王澤沒有防備,被這娘倆一跪,嚇了一跳。


    “這丫頭有十四歲了,大官人隨便賞些許錢,買迴去不用花費,當粗使丫頭用。”


    王澤迴過神來,細看那『婦』人模樣倒算是標致,女孩雖是瘦小,若是好生調養,日後也不失一個美人,不禁問道:“你這『婦』人,為何淪落到賣女求錢的地步?”


    “大官人,小『婦』人原本也是務農良家,前年亡父借支賣局銀錢增樂幾畝地,本想植桑。怎想天災**,血本無歸,亡夫又被『亂』賊所害,支賣局又催欠貸。。。。。。小『婦』人一個女流,隻得變賣田地、兒女還貸,望大官人垂憐,收下這丫頭吧。”


    “支賣局支田案本是為農桑水利,銀錢利息極薄,怎生賣兒賣女還貸?”王澤隱隱感到自己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薄利——那都是給大老爺們的好處,哪能輪到下賤小民,他們定的是厘,到了小民手中就成了分。。。。。”


    說到了支賣局,王澤感到惱火異常,原來他本意是便民生財,卻被這幫貪官汙吏用來中飽私囊。他雖然料到其中必然有舞弊行為,但沒想到這幫人膽量如此之大,官商勾結,竟然敢公然轉貸。一群『奸』商從支賣局低息貸款,把整個支田案錢庫貸空,再把銀錢轉貸給無處貸錢的農夫,這一轉手就謀十倍之利,造成多少農戶傾家『蕩』產。


    李墨涵身軀微顫,激動地道:“這。。。。這,這太不像話了,太不像話了。。。。如此膽大妄為,怎生得了?”


    王澤正在火頭上,卻望見兩個屠夫模樣的大漢,一人手中牽了一個繩索,綁了三十餘個女孩,七八個男童,正向這邊走來,邊走邊談笑。


    王澤一肚子火,眼看這種畜生不如東西,罵道:“混帳東西”,說著迎了上去。


    李墨涵與張階第一次見王澤火氣如此之大,臉『色』瞬間變的鐵青,目光狠毒,簡直是要將那二人殺了,心下慌慌然地跟了上去。


    “站住——”王澤走到兩個屠夫麵前,大喝一聲。


    兩人不想有人攔路,而且口氣不善,正要罵將出去。卻見一位身穿暗紋蘇絲長衫的青年站在麵前,身後跟了兩名同樣是衣著華貴的少年,其中一人配有利劍。這江湖之人最能察言觀『色』,眼看三人不是好惹的主,為首的屠夫忙換了一張笑臉,恭敬地道:“這位官人有何貴幹?”


    王澤厭惡地瞟了他一眼,道:“爾等買了這些孩童,要做何營生,轉手是何價?”


    屠夫鬆了口氣,笑道:“原來官人是問道行市,這些都是上好的‘合骨爛’,可以賣個好價錢,隻要管人出的起價,成『色』隨官人挑選。”


    王澤頓感胃裏陣陣翻騰,仿佛看到了利刃剔骨的恐怖景象,他幹嘔了兩聲,幾乎要吐了出來。


    張階虎目怒睜,嘴角亦是不住地**,‘哼’了一聲,握著劍柄的手不住地顫抖。


    李墨涵亦是麵『色』慘然,忍不住厲聲道:“活剝生人,你們還算是人嗎?”


    屠夫見王澤麵『色』不善,李墨涵出言不遜,張階手握劍柄,目『露』兇光。嚇了一跳,但口上還是生硬地嚷道:“你這小哥好生無趣,幹你何事,強出刮躁。”


    “大膽。。。。”李墨涵氣極,指著那屠夫,罵道:“爾等不過乃『操』賤業之鼠輩,竟敢口出狂言,這事,你小爺我今個還就管定了。”


    屠夫不知三人來頭,見他口氣很大,卻不敢造次。但另一個年輕點的屠夫亮出了屠刀,卻兇狠地嚷道:“兀那小賊,不過是有兩個錢的富家少爺,也敢在這裏撒潑,信不信爺將你剮了。”


    “鼠輩安敢動武。”張階上前一步,拔出利劍,護在王澤身側。


    王澤總算是壓住幹嘔,強忍著口中發酸,冷冷地說道:“放了這些孩子。”


    兩個屠夫一怔,旋即明白對麵的這位青年人是來找茬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什麽都好說,若是搶奪自己到嘴的肉,那可就要豁出去『性』命也要維護。屠夫變『色』道:“官人若是想要,看中哪個,出個價,好說。若是要橫強蠻奪,哼哼,咱老劉這剔骨刀也不是白拿幾十年的。”


    這是在警告王澤,莫要多生事端,把人『逼』急了,否則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王澤冷冷地看著兩人,越發厭惡,猛然有一股狠勁竄了上來,斜看張階一眼,厲聲道:“殺——”


    張階早就按耐不住,若不是顧忌王澤在此,他或許早就拔劍殺人了。隻聽話音方落,他已然閃身上前,手起劍落,斬殺了為首的屠夫,還未等另一人迴過神來,劍鋒已經劃過年青屠戶的喉結,連叫喊一聲的機會都沒有,整個人軟綿綿地倒在地上。


    整個殺人過程幹淨利落,毫不手軟,旁人壓根沒有看清楚劍刃是怎樣割斷人喉結的。


    “子升好劍法!”李墨涵撫掌稱讚,對於殺這兩個畜生,他絲毫沒有一絲憐憫。


    “師兄過講。”張階收劍後退,神『色』間頗為自得,又顯的極為暢快。


    言談間連殺二人,旁邊人眾呆了半天,嚇的不敢出聲,眼睜睜地看著,王澤親自為孩童們鬆開繩子。溫聲道:“孩子們,不要怕,壞人被殺死了,現在你們沒事了。”


    那些小孩子們年級最大的也隻有十歲左右,多是女孩,那裏見過這樣血腥的場麵,早就下的哭成一片。王澤並無哄孩子的辦法,禁不住幹焦急。


    李墨涵情急之下,從袖中掏出幾枚銅錢,高聲喊道:“哪個『婦』人哄孩子不哭,給錢十文。”


    十文錢夠一個荒年流民數日溫飽,重賞之下必有應者,果然十幾名村『婦』過來幫助哄孩子,這招果然管用,一會功夫,孩童們停止了哭啼。


    王澤迴身對呆在一邊的那對母女說道:“看你這『婦』人倒也談吐得體,像是識得幾個字,既然你夫君亡故,你也不必賣女求得幾頓溫飽。這樣吧,我府上正缺幾個幹淨的使喚家眷,你母女二人也不必自賣,若是願意,可隨我迴去聽用,也不用母女分離,天各一方,每月也能有幾緡錢,為你女兒置辦嫁妝。你看怎樣?”


    那『婦』人倒是有些眼力,方才見王澤等人公然殺人,想這三人必然是有來曆。既然有人收留,母女不用分開,且不論將來如何,也好過女兒被賣萬倍,當下跪下磕頭道:“謝老爺,民『婦』下輩子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官人大恩大德。”


    那少女也隨之跪在地上,輕聲道:“多謝老爺。”


    王澤含笑點頭道:“你們母女起來吧。”


    王澤在流民中察看,不斷地解救兒童,人販子眼看他殺人之後,竟然毫不規避,早就暗自逃去,不多時,就有二百多將淪為‘美食’的兒童獲救,而王崇仙也率數百名衙役、廂卒趕到,同時而來的還有知縣、主薄。


    知縣與主薄潺潺地到了王澤麵前,麵如焦土,渾身顫栗‘撲嗵’跪了下來。道:“下官叩見王相公。”


    王澤沒有好氣的看著他二人,沉聲問道:“陳知縣,這就是貴縣與壽春府文侍製所謂的淮南富足之鄉?”說著話,忍不住幹笑兩聲,透著令人發指的冷意。


    那陳知縣聽王澤話音不善,嚇的額頭冒汗,上句不接下句地道:“王。。。。王相公,這,這——文侍製也是因、因天子到來。。。。不——不,李成作『亂』,淮南受害尤甚。。。。”


    “夠了。”王澤打斷他的話道:“本相還要請教何謂‘不羨羊’,二位大人可曾品嚐?”


    陳知縣與主薄臉『色』更加陰恐,跪在地上的身體不住劇烈抖動,不敢應答。


    王澤突然似克製不住自己,猛然上前有失風度地飛腳將二人跺倒在地。恨恨地罵道:“爾等這兩個昏朽老婢,治地竟然公然買賣吃殺童子,還在官家禦前粉飾富足,看你們是活夠了。”


    眾人見王澤竟然如同兇神惡煞般地毆打知縣和主薄,都是大吃一驚,但懾於他威儀,更兼他正在火頭上,無人敢上前勸諫,麵麵相噓不知如何是好,有些衙役暗自後悔自己幹嘛非得來此,趕這趟渾水。


    王澤又恨恨地踹了主簿一腳,猛然迴首,瞪著王崇仙,厲聲道:“亦凡,你也給我跪下。”


    王崇仙身子猛地一顫,一口氣沒有喘上來,隻覺雙腿一軟,整個人不由地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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