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王澤正有些分神之時,卻聽蔡京開口,慢悠悠地道:“近聞德涵在館中詩詞十餘首一氣嗬成,風格各異,且觸景即出。老夫深異之,可否以今事作一文?”


    王澤不知蔡京何意,但他對蔡京看人心思、把握火候之能甚為佩服。晾了他半響,待到銳氣消磨大半後,再取人之長,使王澤不得不順著他的話,說道:“些許伎倆,在他人麵前賣弄也就罷了,恐不如恩相大家法眼。”


    蔡京笑道:“德涵勿要自謙,老夫洗耳恭聽。”


    “恩相如此說,真是折殺學生。恩相有說,學生豈敢不從。”王澤想了一想,心中暗道:“對不住了,陸務觀。”


    先向蔡京施禮告罪,在屋中度了幾步,故作思慮,轉身向北,『吟』道:“病骨支離紗帽寬,孤臣萬裏客江幹。位卑未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闔棺。天地神靈扶廟社,燕雲父老望和鑾。《出師》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燈更細看。”將京華改為燕雲,以應此時此景。


    『吟』罷,向蔡京深深一揖,道:“還望恩相不吝賜教。”


    “曹植七步成詩,德涵卻五步即成。深思之,實不能改一字。老夫原道尚存疑慮,今觀之,成深信也。”蔡京也是文學大家,看王澤詩詞確是雨後觀山,千變萬化,風格各異。但卻不信傳言王澤出口成詩,隻當是那些投機者見王澤新寵,獻媚而已。今日一見,傳言實是不虛。饒是他城府極深,亦不得不驚異之『色』溢於言表。


    “恩相過譽了。”王澤感到臉麵微熱。


    “。。。。位卑未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闔棺。好個位卑未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闔棺。。。。天地神靈扶廟社,燕雲父老望和鑾。。。。。。。”蔡京神『色』間閃過一絲興奮之『色』,雖是一晃而過,王澤以是看入眼中。


    “德涵好抱負啊――”蔡京語氣中帶有淡淡的傷感,道:“真是少年氣盛,少年氣盛。”


    王澤不明何意,頓感與聰明人捉『迷』藏真的是很累。索『性』不想不問,大不了堅持兩年罷了。帶著這個無奈又無不惡意的心思,道:“學生哪有什麽抱負,不過小感而以。”


    蔡京搖了搖頭道:“無誌不能成文,複燕雲乃本朝百年之誌,年青人有這等誌願,很好。總是比那些隻知窮讀皓首、開口隻知仁義道德的腐儒強上不知多少。”


    王澤此時完全不明白蔡京在想什麽。隻是堅信一個道理,世上沒有絕對的事情,後世對蔡京的評價也須得事時而論,沒有生就的『奸』佞也沒有絕對的忠良。


    “那日殿對德涵所進錢莊、支賣之法,老夫頗有感觸。隻是覺得德涵當時似乎言有所留,未盡其意,可否教我。”


    王澤聞言大為吃驚,他對趙佶所陳確實是投趙佶所好又與國有利,但他對趙佶所陳確實是對趙佶所好。與國與民有利多有保留,卻不想蔡京聞雅音而知其意。


    這並不是王澤驚詫所在,蔡京是何等精明人物,看不到這一層,他就不是蔡京了。王澤吃驚的是蔡京竟然開門見山,毫不委婉地直奔主題,讓他處處受製。


    “恩相真乃神人,弟子確有諸多所留。”與其推說隱逸,還不如說出於他聽聽,或許能有意外收獲。


    於是王澤將所知後世銀行、貨幣流通、稅務等市場經濟大致意義說出,其間蔡京倒還問了幾句,到了後來,蔡京一言不發,坐於當處,眯眼撚須,仔細傾聽。


    待王澤說完,還是有些擔心當時之人受時代所限無法對後世市場經濟正確理解,心中正在七上八下時,怕這位老太師一時間領悟不了,白費了自己一番心思。


    蔡京沉『吟』半響,豁然歎道:“確是良法,卻是良法。如是錢法,多則錢多物貴、少則錢少物賤。老夫多年之『惑』一朝得解。老夫當年亦知大錢擾民,確實是無他法所想,以致種下今日之苦果。若早知有此良法,便可防微杜漸,以大錢權宜之計輔以此法,再為不濟亦可稍減小民苦楚,何須用**子、鑄大錢這等飲鳩止渴之法。”


    王澤知蔡京在說十錢之法,這也是後世批判蔡京斂財依據。當下小心翼翼地道:“恩相之法,雖是稍有不足,若天下士庶人人遵行,亦是良法。”


    蔡京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有如此我蔡元長當年豈能罷相,任由那移鄉子猖獗數載,而今更是不敢觸錢事。當年官家用兵西北,財力優可支持,而今,北事、西事並起。京東、江浙『亂』後初治,數十萬官吏,百萬禁軍,何以支其用度。”


    王澤吃驚的看著蔡京,不想初次拜會,蔡京竟以己為知己,這些話完全不像一位宦海幾十載的權相所為,更不是王澤所認為的哪位白臉『奸』相作態。


    遽然間,王澤心底一亮,方才的『迷』『惑』、壓抑一掃而光。原來如此,這位後世傳言有宋一代僅次秦檜的千古『奸』相,不過是一個得到皇帝寵信,有才華卻未把事辦好的臣子罷了。待細看蔡京,上有好大喜功、窮奢極欲的趙官家,下有百年遺留沉屙、積弱積貧的爛攤子。此將『亂』世,神仙亦難有迴天之力。一行將入木的老人,除隨波逐流、沉『迷』流連、得過且過外又能有何法?穩定心神後,自己給蔡京下了個評語:飽學之士,重利之臣,惜其立誌不堅,不過一老儒而。


    此時王澤感覺蔡京的目光,竟不是如前那般攝人心神了。


    “德涵所言,官府隻需掌錢貨、立法、規策、監控,餘者即由民間自行,恐暫不能行。”


    “是入恩相所言,愚夫愚『婦』豈又止於製度。弟子之策須亦步亦趨非逾百年不能行。”


    “百年太久,當今之事,何為先?”


    “東南”


    “東南?”蔡京拈須略思。王澤平靜的望著蔡京,心中卻不能不激動。若這當朝太師首肯,必然會引導大宋財政向東南傾斜,錢塘又是一個很好地範例。隻要蔡京屬意他的主張,哪怕是據為己有也沒多大關係,幾年間,隻要形成製度。『亂』世一至,東南當是英雄用武之地。


    “今北麵遼事以是大勢所趨,官家誌在收複燕雲,而今童太尉師眾正與金人交接燕京。”


    王澤聞言苦笑一聲,這哪裏是宋軍奪取燕雲,去年童貫、蔡攸率十五萬大軍攻遼,竟傳令不殺一人一騎,視經略如兒戲,以致大敗。而郭『藥』師率兵打入燕京,宣撫司都統製官劉延慶卻斂兵不進,致使宋軍被遼軍趕出城去。更是讓人哭笑不得的是劉延慶竟相信假情報,以為遼軍反攻,嚇的燒營南逃,十萬大軍自相踐踏,伏屍百裏。元豐年至今,邊地所積糧械損失貽盡,跟在宋軍後麵的竟是不足萬人的遼軍。


    “童太尉與大相公。。。。。”王澤欲言又止,轉而道:“兩河、燕京凋疲。去了一虎又來群狼,北事日迫,如今可支費用唯有東南。”


    “德涵言之有理,老夫將向官家進言,德涵當為首功”蔡京微笑著看著王澤


    王澤心中一動忙躬身道:“此本是恩相所勞,官家恩沐萬民之事,弟子不過是略進一二言,安敢居功。”又不動聲『色』的從懷中拿出一個小冊子,輕輕放在蔡京的書案上。說道:“這是弟子對東南事的些許心得,望恩相指點一二。”


    蔡京起身朗朗笑道:“德涵大才,區區說書不過侍臣安能顯其才。好為之,官家定有大用。”


    “謝恩相垂愛”王澤再次行弟子禮拜謝。


    聰明人說話又是那麽的簡單,些許言語之間,一樁交易不動聲『色』的達成。


    正事談完,自然又是一番論詩談文,王澤在蔡京正式笑納了他的弟子禮後,才借故告退。由老管事領出由二蔡相送出府。


    二蔡迴轉入府,徑入書房,見蔡京站在書案前,硯上蘇筆墨跡尤在。


    “大哥、七哥,爾等過來看看”


    待二蔡走到書案前觀看,蔡京慢慢度到窗前,望著窗外池水,悠悠地歎道:“人雲王澤‘九麵狐仙’,老夫本不信,今來一觀,方知天下果有此妙才。”


    “不過是偏旁巧寵,有些快才罷了。”蔡鞗雖當麵對王澤客氣,私下卻隻道王澤隻不過是一才子佳客罷了。卻不想蔡京對他經如此推崇,心中有些不快。


    蔡耕卻道:“我觀此子,入大伯法眼,必是非常之人。”


    蔡京望著池邊的垂柳,微微一笑道“此子文詞百無一同,才學之高,令人咋舌。卻又是一不可多得的經邦治世,假以時日或是大有為之人。”


    “不過是巧言獲取聖心的微末伎倆而已,父大人豈可一麵而信之。”蔡鞗有些不服。


    “可知老夫問時事何以為先。此子言‘東南’,竟能一語中老夫心事,放眼時下有此等眼光者,實是不多,何況一少年。”蔡京輕輕地笑道:“可令絳兒與之深交。”


    “哼”蔡京轉身看到蔡鞗神『色』間有些頗不以為然,不悅瞟了蔡鞗一眼。又說道:“此子雖尚有幼稚輕言之處,但言及政略、舉投之間取舍若定,想來如此之事拱手相讓他人,老夫有時亦所不能,真是狡若靈狐。”又迴身對蔡鞗道:“七哥,你亦是尚主多年,緣何殿上不解王澤之言?”


    蔡鞗一怔,垂手不語,


    蔡耕卻道:“請叔大人教誨。”


    蔡京長長一歎,道:“錢莊、支賣,僅得益以官家否?我意不然,此子明為官家斂財,實為百姓謀利。縱觀本朝,有此能者,不過寥寥前朝幾位相公而已。假以時日,前程不可限量,真乃‘百變狡狐’爾。”


    自此‘百變狡狐’傳出蔡府,成為朝廷官員私下對王澤的稱唿。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宋並收藏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