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燼已經很少去刻意迴憶姐姐的相貌了,對於歲數極長的妖怪而言,白狼雲卿陪伴他的不過是短短百餘載。但一朝再看到長穗花海,他仍是無可避免地想起了她。


    “老白,你看到了嗎?”


    白斛甩了甩尾巴,一路小跑著追在辰極劍的後頭,聞言道:“看到了,她喜歡的東西,我總是記得很清楚。”


    他歎了口氣:“你姐姐……走後,我去了人間一趟,想找些種子試著種上幾株。可惜紫長穗犯了凡間皇帝的忌諱,已經從隨處可見,變成寥寥無幾了。”


    “凡間皇帝?哪個凡間皇帝?”


    白斛:“我隔了數百年才去的,凡間幾十載就會換個皇帝,誰能記得住?”


    朔燼沒再接話,隻是闔上雙眼,再睜開時,已斂去了所有情緒。


    “天快亮了。”


    一旦天亮,他就會因為失魂症忘卻所有記憶,成為渾渾噩噩、手無縛雞之力的雲郎。比起無用的緬懷,他更願意花更多的精力來應對接下來的困境。


    朔燼縱身躍下辰極:“此地有兇獸蟄伏,指不定在哪裏暗中窺伺,還是小心為妙。”


    白斛停住腳步:“方才墜橋前,我隱約感覺到它就在腳下……十分龐大。”


    朔燼握住劍柄,指腹摩挲了幾下:“辰極是沉陵的佩劍,對兇獸有震懾作用。”手腕翻轉,將劍柄對準白斛,道:“你拿著它。”


    辰極:“……”


    白斛一愣:“我用不慣兵器利刃。”


    朔燼道:“我已看到日出了。”


    這已經是朔燼第三次提及日出,白斛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天亮以後,你便會像上次在淩道峰上時那樣,不記得我了?”


    朔燼點頭。


    白斛不再多說什麽,化成人形,接過辰極,入手一陣寒涼自掌心侵入。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心想這誰握得住?好在寒意隻是一瞬,很快恢複正常。


    “你是得了什麽怪病?”


    朔燼沒有隱瞞:“失魂症。”


    白斛眼中閃過一絲茫然,顯然沒聽說過,但還是正色道:“等迴到妖界,我帶你去找狐狸精治治。小雲東已是重病在身,你可不能再出事了。說起來,這次劍門之行本就不妥當,你也不同我商量定計,要是我早點知道……”


    朔燼受不了地擺擺手:“行了,老白,你怎的這般囉嗦了?”


    白斛苦笑:“你姐姐也算是將你托付給我了,她的孩子自然也是我的孩子,她的弟弟自然就是我的弟弟……”


    朔燼:“……你怎麽不說她的山頭也是你的?”


    白斛一愣:“咳,這多不厚道,不過你若是願意,我也不介意東術山並入我虎勢山,從此虎狼兩家親,我做大當家,你便是二當家。”


    朔燼麵無表情:“清醒點。”


    白斛收斂了神色,也變得嚴肅起來:“老狼,我覺得現在需要清醒的妖是你。”


    朔燼已經睜不開眼睛了,自太陽升起,他的眼皮便愈發沉重,腦中仿佛有鍾鼎長鳴,渾身都不想動彈,隻想就地一蜷,抱著腦袋睡過去。他勉力張了張嘴,終是抵不過沉沉睡意,腦袋一仰,身體朝後倒去。


    白斛:“!!!”他迅速抬起手臂,做出接住的準備。


    然而手中一空,辰極劍先他一步將人接住。


    白斛:“……”是他的錯覺嗎,他總覺得這把劍對自己的兄弟過於黏糊了。對比之下,感覺尤為強烈。


    這一覺,朔燼睡得很沉。因為失魂症的緣故,他已經連著幾天幾夜不眠不休,以至於雲郎中途翻了個身,囈語幾句,就又埋頭睡了過去。


    “夫君,要吃兔肉。”


    白斛聽了一耳朵,聽到自家說話向來硬氣的兄弟在夢中軟著嗓子喊“夫君”,頓時全身僵硬,後背虎毛根根豎立。


    完了完了,那陰險的人修定是趁著自家兄弟失憶的空當,做了些趁妖之危的惡事!


    白斛:“卑鄙啊。”


    他再次看向那把快要黏在老狼身上的佩劍,頓時感覺到了不妥:“物似主人形,你應當也不是什麽正經劍。”說完便化成大白虎,試圖擠開辰極:“劍身冷冰冰的,怎比得上柔軟厚實的皮毛?可別凍壞我兄弟,由我來背!”


    辰極劍發出錚鳴,突然加速,載著雲郎飛遠了。


    白斛:“???”


    大白老虎張望了一圈,四周風景明麗,空無一獸,半絲活物氣息都沒有。他眨眨眼,慢慢意識到不妙:糟糕,落單了?!


    雲郎醒來時,已至下午。


    他打了個哈欠,翻轉過身,迷迷糊糊間覺得身下床板有些過硬,便嘀咕了句:“夫君,被子呢?”說完,蹬了蹬腿,伸個懶腰,在劍身上滾了一圈——


    “啊!”


    半邊身體忽然懸空,小爐鼎驚醒過來,兩手緊緊抱住劍柄,一雙腿踩著空氣晃蕩。


    “啊啊啊……”


    為什麽每次睡醒,都是這般險象環生?!


    先前是懸崖峭壁,這迴是半空當中,下次是不是就要去火海煉獄了?這對一個修為平平的爐鼎來說,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啊!


    辰極劍轉了個圈,重新將人接好。


    從懸空狀態中抽離出來後,雲郎仍是驚魂未定,牢牢抱著劍身不撒手:“飛、飛劍兄,這是怎麽迴事?我道侶呢?我夫君呢?”


    他已經不指望每日醒來,能看到枕邊夫君英俊的側臉了。隻希望自己至少是在一張正常的床上醒來即可。


    沉陵:“雲郎。”


    腦海中響起道侶夫君略沉的聲音。


    “夫君……”雲郎眼圈泛紅,動情控訴道:“我又被妖怪抓走了!”


    沉陵停頓了片刻,才道:“……不怕,我已讓辰極去尋你了。”


    辰極?


    雲郎恍然,吸了吸鼻子:“就是那把黑不溜秋很厲害的佩劍啊。”


    黑不溜秋很厲害的佩劍表示沉默以對。


    雲郎:“夫君?”


    沉陵:“辰極所在的位置很安全,你不用擔心。”


    雲郎探出腦袋,向下張望,眼裏閃過一絲驚歎:“這是什麽地方,好漂亮啊!”


    沉陵:“我有事纏身,先讓辰極帶你在這裏玩會兒可好?”


    雲郎:“好啊!這地方比淩道峰還好看。”


    淩道峰雖也有綠樹蒼翠,卻少了幾分色彩點綴,更沒有連綿無盡的花海,放眼望去,仿佛天地間鋪上了一層紫色絨毯。


    雲郎目光失神,問:“夫君,底下是什麽花?”


    沉陵:“應當是凡間的紫長穗。”靜默了一會兒,道:“雲郎,這山穀,你喜歡嗎?”


    雲郎坐在劍上,俯瞰著美景,道:“喜歡。但不知怎的,覺得有些難過。”


    沉陵許久沒有迴應。


    雲郎笑了笑:“如果下次夫君陪我一起,我就高興了。”


    沉陵:“……好。”


    雲郎不是第一迴 坐劍飛行了,隻不過前幾次都有道侶陪伴在側,感覺不太明顯,這次獨自一人,就感到有些不同於以往了。


    “辰極,你可要飛穩了。”他小心翼翼地從劍上站起,臉上緩緩洋溢起愉悅與自得,“若是這一幕讓鍾異之看到,我就能跟他說,我學會禦劍飛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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