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海中墨畫的身形看上去和外在的肉身一樣,可以隨心所動,但卻並非血肉,甚至不是靈力構成,而隻是神識的虛影。


    墨畫的虛影屏氣凝神,以手指作筆,在道碑上畫著明火陣的陣紋。


    淡藍色的線條隨著墨畫的手指靈活遊走,在玄黑色的道碑上漸漸顯現,一絲一縷由簡到繁逐漸勾連成玄妙的紋路。


    畫完第二道陣紋之後,再繼續畫時,墨畫漸漸感到未曾有過的疲憊乃至痛楚。


    識海像是被人鑿開的堤壩,識海中的神識如潮水一般不停向外流出。


    神識流出的越多,識海越近枯竭,仿佛河水退去的河床,漸漸幹裂,因未名的壓力而產生刺痛感,頭皮也隱隱發麻。


    墨畫也逐漸覺得思緒凝滯,第三道陣紋也畫得越來越慢。


    突然一股針刺般的痛楚自識海傳來,墨畫有短暫失神,不由失了分寸,碑上的陣紋也錯了一處。


    墨畫不得不停下來,捂著腦袋,等痛楚慢慢緩解。


    足足一盞茶的時間,墨畫才緩過來。思量片刻,這才明白:


    “修士畫陣法,需要巨量的神識,遠比其他修道門類消耗的神識要多得多!也遠比自己以為的要多得多!”


    “所以圖解上才會特意用朱筆注明,境界不足者慎學。若是境界不夠,神識不強,強行摹畫陣法會過度消耗神識,甚至導致神識枯竭……”


    神識枯竭會給修士帶來強烈的痛楚,甚至會使識海受損而龜裂,而一旦龜裂過度,識海會直接破碎,修士便會因此而身死道消。


    這是陣法課上教習說過的,墨畫聽課時沒太在意,此時想起,心中才隱隱發寒。


    “明火陣需要煉氣三層,而我才煉氣兩層,神識上的確差一點……”


    墨畫雙手抱著腦袋,躺在識海的地麵上,慢慢琢磨:


    “雖說是差了一點,但應該也不會差太多,我神識本就比他人要強一點,又學了這麽久的陣法,多練幾遍,未必畫不出來。”


    “一遍畫不出來,就畫第二遍,第三遍……每次神識增強一點,每次比之前多畫哪怕一筆,也遲早能把陣法畫出來……”


    思量完後,墨畫起身將道碑上沒畫完的陣紋抹去,而後神識便又充盈起來。


    仿佛自己從未畫過陣法一樣,但適才的一筆一劃,卻都刻在墨畫的腦海中。


    墨畫不禁心中感歎。


    還好有這塊道碑,不然神識接近枯竭,不知道要休息多久,才能畫第二遍。等到學會明火陣,估計十天半個月都過去了,而超過十天,抵押的靈石,就要被扣光了。


    一想到這,墨畫心中一痛,神識也更集中,開始畫第二遍明火陣……


    一片虛白的識海中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


    墨畫畫一會,停一會,歇一會,實在畫不下去了,就直接抹掉,重頭開始。


    不知畫了第幾遍,終於將完整的明火陣的陣法畫了出來。


    墨畫長長鬆了一口氣,四肢癱倒在地上,感覺自己像是一條神識被榨幹的小鹹魚。


    又歇了半盞茶的時間,墨畫才有心思站起身來,欣賞自己的第一次畫出的陣法——明火陣。


    漆黑的道碑上,畫著一張完整的淡藍色紋路的陣法,陣法紋路嚴謹而秀美,有著未知的神秘感,陣紋明暗之際,似乎蘊含著難以言明的規則和力量。


    這就是陣法啊!


    墨畫心中恍惚,仿佛世間再沒有比這種蘊含規則的紋路更美的東西,即便隻是看著,也讓人情不自禁地沉浸其中……


    墨畫看著看著,突然發覺不太對。


    畫的時候,陣紋是淡藍色的,但現在好像在漸漸變淡,而且色澤暗淡,逐漸呈現淺灰色。


    就仿佛是……道碑在告訴墨畫,他畫錯了……


    墨畫愣住了。


    “畫錯了?”


    “不會吧……”


    墨畫有點喪氣,但還是打起精神來,仔細地一筆一筆檢查起來,最終發現,自己果然畫錯了,而且畫錯了不止一處。


    有的是陣紋多畫了一筆,有的是勾連的角度錯了,有的是兩處火紋的融合錯了……


    因為畫錯了,神識消耗沒那麽多,自己才能將明火陣畫完。


    墨畫撓著頭,隻好留心將錯處記下,然後重新抹去陣法,再重新畫一遍。


    ……


    這般往複畫了很多遍,墨畫不禁頭昏眼花,識海痛楚之餘,還有點麻木,看著道碑上的陣紋,也恍恍惚惚全是重影。


    不知何時,墨畫稀裏糊塗之中,畫完最後一筆。


    道碑似乎輕輕顫動了一下,碑上淡藍色的陣紋發出了溫潤的白光,白光中似乎隱隱有火光晃動,如同黑夜明燭上照明的燈火。


    明火陣!


    墨畫難掩興奮,一夜的疲憊都一掃而空。


    有生以來,墨畫第一次切身地感受到了修士的能力,那種由自身領悟,然後自己創造,以陣法體現天道規則,掌握天地威能的感覺。


    雖然隻是微微的一小步,一點點的威能,卻是匯成大道江河的第一滴水!


    墨畫很自豪,盡管明火陣隻能用來照明,是修道中最普遍也最廉價的陣法之一,但至少這個陣法照亮了墨畫修道的第一步路。


    意猶未盡的墨畫恨不得再畫上幾遍,不過他也知道自己那薄弱的神識已如風中殘燭,經不起折騰了。


    再畫下去,識海未必枯竭,他肯定要瘋了。


    畢竟神識雖然會恢複,但畫陣法的過程中,神識一直是在逐漸損耗的,這個過程並不是那麽舒服。


    這是墨畫第一次畫出正式的陣法,但必然不是最後一次。


    他打算每天晚上都練幾遍明火陣,等過幾天徹底熟練後,就動手用陣閣的材料來畫陣法,畫好後找管事換靈石,最好能湊數宗門的束脩,這樣爹娘就不用那麽辛苦了。


    “今晚就到這吧……”


    道碑上的明火陣熠熠生輝,墨畫又欣賞了一下,情不自禁點了點頭,然後多少有點不舍地拂手將陣法抹去。


    抹去的瞬間,神識如同潮落潮起,月朔月眀,如海水決堤又再次迴溯,日落之後又再次初升,那些耗盡的神識瞬間迴溯,填滿了墨畫的識海!


    墨畫站在道碑前,神識充盈,此時此刻,恰如幾個時辰前他剛進入識海的時刻一般。


    這種神識由盈至虧,而又由虧轉盈的感受,無論體會多少次,仍覺得玄妙異常。


    而這次的體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深刻。


    墨畫看著道碑,碑麵漆黑深沉,看似一片虛無,但又仿佛包含一切,看似一無所有,但似乎又可以顯現所有。


    化神識為陣法,逆陣法為神識,有無相生而又相化。


    墨畫腦海中不由浮現出古籍上的一句話:


    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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