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畫睡了個好覺。


    平日他都不睡覺的,將白天和夜晚,近乎全部的時間,都投入到了修行和畫陣法之中。尤其是子時之後,有道碑存在,他每晚都會練習很多很多遍陣法。


    但此時曆經數場戰,再加上超階的神念之戰,對識海的壓迫,以及肉身的枯損,墨畫真的熬不住了,所以便忘掉一切,踏踏實實睡了一覺。


    一覺醒來,天已放白。明媚的陽光照進室內。


    墨畫緩緩睜開眼,大腦有些空白,望著窗外的陽光發呆。「醒了?」一道溫柔的聲音響起。


    墨畫轉過頭,便看到了麵容白皙,端莊中透著婉約的慕容長老,嘴角噙著淺淺的笑意,溫和地看著自己。「慕容長老好..」墨畫低聲道。


    他的聲音,還是有些沙啞。


    「別說話,」慕容長老道,「該吃藥了。」


    慕容長老起身,取出幾枚丹藥,遞到墨畫嘴邊。


    墨畫動彈不得,隻能張開嘴巴,接受慕容長老的「投喂」。


    喂完丹藥後,慕容長老又搭著墨畫的脈搏,沉吟片刻,輕聲道:「好了,你好好調養,大概兩三日,就能迴去上課了。」


    「謝..


    墨畫隻說了一個謝字,而後喉嚨一痛,又說不出話來了。慕容長老輕笑一聲,「你好好休息」,而後便離開了


    墨畫一個人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上的八卦丹爐雲紋,愣愣出神,許久之後,他才猛然迴過神。「肉身果真是神念的宿體。」


    肉身強,則精神好,神念充沛


    相反,現在自己肉身血氣虧損,連帶著神識都不容易集中,精神也有些恍惚。


    不過好在荀老先生救了自己,還有有人美心善,丹道十分厲害的慕容長老替自己煉丹,自己肉身上的傷勢,倒沒什麽大礙。「不過下次做事,還是要再謹慎些,再周密些。」


    「還有,自己的肉身,要是能強一些就好了...墨畫心中默默道。


    隨後一陣疲憊和困倦襲來,墨畫睡意沉沉,又緩緩閉上了雙眼。


    而在他神念虛弱,緩緩入睡的同時,並未察覺到自己因果中的異象,也並不知道一隻邪惡的,漆黑的,可怖的,黑化的,幼小的「墨畫」,也沉睡於他的命格之中..


    太虛門,後山。


    荀老先生拾階而上,越過重重封印,向著劍塚走去。他還是對「劍意」的事,十分在意。


    按理來說,以墨畫的劍道造詣,根本凝練不出「劍意」,但他身上,又的的確確,有高明的「劍意」浮現,這根本不是築基能修出來的,也一點都不合常理


    荀老先生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他那位師兄。


    能將這種高明的劍道,深奧的劍意,傳給築基弟子的,整個太虛山,恐怕也隻有這位,昔年一劍冠絕乾州,橫壓同輩天驕,斬妖除魔無數,令無數妖邪間風喪膽的,太虛山獨孤老祖了。


    但是絕對不行!


    他再怎麽敬重這位師兄,也絕對不允許,他教墨畫那孩子修劍法。


    荀老先生心中再清楚不過,師兄他這一身劍法的終點,他傳承的宿命,隻有一個,那就是..「太虛神念化劍真訣」!


    這門劍訣,已是太虛禁術。


    此劍一學,便會踏入深淵,此生迴不了頭。


    墨畫有著更寬廣的陣道,絕不能因一時好奇,走上這條,妖魔遍地,大恐怖臨身,險象無生的絕路。荀老先生懷著沉重的心情,步入劍塚。


    劍塚之中,斷劍林立。獨孤老祖和往常一般,閉目斂氣,枯坐在原地。「師兄..」荀老先生開口道。


    可獨孤老祖,並未迴答,甚至也無一點反應,坐在枯塚間,像是一尊死白的山石,枯寂無聲。「.師兄?」


    荀老先生眉頭微皺,察覺出了不對


    他漸漸放慢了腳步,渾濁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絲鋒芒,警惕地看著獨孤老祖。獨孤老祖麵皮微顫,而後緩緩睜開雙眼。


    他神情淡然,但眼眸古怪,眼白是黑的,但瞳孔卻是白的,明暗交織,晦朔不定荀老先生陡然色變。


    「師兄,你!」


    獨孤老祖的識海之中,仿佛也在經曆著天魔交戰,他的麵皮,漸漸變得蒼白,五官在融化和扭曲,以僅剩的意誌,一字一句,對荀老先生道:


    「快走...「將劍塚封住..」「還有,救...」


    他沒來得及,說出那個名字,又或者,那些存在,不允許他吐露出這個名字。


    在無窮無盡,狂飛亂舞的天魔滋擾中,獨孤老祖的五官,徹底消融,變成了一個「無麵之人」。荀老先生瞳孔猛烈一顫,而後不假思索,憑空一抓,撕開裂縫,取出一個羅盤,注入神念和靈力羅盤之上,化出道道陣紋,像蛛網一般,向四周蔓延


    劍塚之中,那密密麻麻的封印陣法,也與此時一同激活


    太虛兩儀的氣息流轉,道道封印的金色門扉,層層疊疊,將整座劍塚,圍入其中,死死封鎖整個劍塚之上,赫然建著一座五品的封印陣法


    這陣法封印著劍塚,封印著劍塚中的一切,也阻絕了一切氣息,避免外傳但此時,獨孤老祖周身劍意凜冽,陣法的陣紋,在搖搖欲墜


    荀老先生心中一沉,捏碎一枚玉簡,道:「慕容師弟,禁地有變,來幫我。」玉簡破空,不過片刻,虛空之中生出一道五色裂痕。


    「我正忙著閉關,沒事你別.」


    一個身姿修長,儀態俊美,童顏鶴發的老者,自虛空裂縫中走出,還沒說完,便見到了模樣詭異的獨孤老祖,和岌岌可危的封印陣法,當即瞳孔一震,吸了口涼氣。


    「師兄他..」


    「別廢話,快出手。」


    童顏鶴發的慕容老祖,當即神情肅然,以手掐訣,祭出一方太虛印,幻作四方蒼龍,鎮在劍塚四周,壓製住了那股詭異的天魔氣機。


    荀老先生則趁此機會,將劍塚的封印,一層又一層,完全激活,而後重重加固..一道道封紋,化作虛空鎖鏈,將劍塚完全封死,不留一點空隙。


    也將獨孤老祖,徹底鎮壓在其中。


    這道封印陣法,乃太虛門先輩高人所留,完全開啟的狀態下,足以封印五品之內,任何神念,靈力,血肉之類的存在。直至此時,荀老先生和慕容老祖,才稍稍鬆了口氣。


    「師兄他怎麽了?」慕容老祖問道。


    荀老先生神情凝重,搖了搖頭,「我也說不清,但師兄的狀態,很不對勁,恐怕是『封印」的那些東西,在想方設法出來了……」


    慕容老祖間言色變,「那師兄豈不是...」


    荀老先生肅聲道:「心念尚存,但不知究竟被『汙染」了多少,隻能先封住..」「那...」


    「師兄他劍道通天,自己或許有辦法,我們其實,幫不了太多..荀老先生無奈歎了口氣。


    慕容老祖抬頭看了眼封印陣,又看了眼陣中身形模糊的獨孤老祖,神情有些傷感,喟然道:


    「當年天魔大劫,曆時漫長,死傷慘烈。最後是師兄,自絕道途,以身為獄,守住了門關,方有太虛門後世的安寧。」


    「師兄他.....舍棄了絕頂的天賦,舍棄了無量的前程,舍棄了大好的風光,從聲名赫赫的乾州第一劍,變成一座活塚,這麽多年,默默無間,守在這禁地之中,如今垂垂老矣,人魔難分,都不知能否有個善終...


    慕容老祖深感悲涼。


    荀老先生也覺心酸,但還是道:「這條路,是師兄自己選的,這些事,他比我們都清楚。」「我知道。」慕容老祖歎息,而後輕聲問道,「現在怎麽辦?」


    荀老先生沉吟片刻,「你我合力,將這後山完全封死,連虛空也鎖住,不允許任何人,或是任何存在進出,過一段時間,再看看情況.


    慕容老祖沉吟片刻,「若事不可為..」


    「若事不可為,」荀老先生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歎道,「我再想辦法。」他沒說什麽辦法,慕容老祖也沒追問,隻點了點頭


    「也隻能如此了..」


    此後兩人都沉默不語,各自心事重重。


    明媚的陽光照進後山,也仿佛蒙著一層陰翳,透著陰冷和沉重。慕容老祖放眼望去,將整座太虛山盡收眼底,輕聲歎道:


    「明明三宗合流了,卻又起了這番波折,我太虛門的道統,怕是前途未卜啊..」


    荀老先生沉思片刻,眼眸中思慮重重,緩緩搖頭道:「不是我太虛門前途未卜,而是這片天地,這茫茫眾生,都前途未ト..」


    慕容老祖錯愕,「這個...怕是言重了吧..」


    荀老先生神色漠然,斟酌片刻,這才緩緩道出了自己的憂慮:


    「天地大劫,固然可怕,但其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其實是人心的衰敗。」


    「往昔的大劫,自然兇險,但還有師兄這般,有大修為,大毅力,大格局的大修士,舍掉名利,舍掉榮辱,舍掉自我,去背負蒼生,去抗這個大劫。」


    「如今呢?」


    「如今天下的宗門,利字當頭。門下的弟子,也大多冠冕堂皇地行利己之事。人不修心,心不求道,自私自利,一旦真正遇到大劫,又該是何等境況?」


    似是想到那副場景,荀老先生的神情嚴峻至極,語氣也透著森然的寒意。


    「我總有種預感,人心糜爛之下,下次的大劫,或許便是這九州的..死劫。」此言太過驚世駭俗,便是慕容老祖都心中悚然。


    慕容老祖沉聲道:「九州一統,道廷勢大,縱使有些衰退,但應當也不至於,到這步田地..」但他這話,不像是對荀老先生說的,反倒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荀老先生默然片刻,抬頭望向遠處。「但願如此吧...


    後山的一切,被陣法嚴密封鎖,外人不得而知時間靜靜流淌。


    三日後,墨畫就好得差不多了。他能繼續上課,修行,畫陣法了。


    當然,最重要的是,有了一隻三品神骸,還有一隻邪胎的「遺產」,他能繼續煉化神髓,吞噬神念,破解謎陣了。如此又過了半個月,子時時分,墨畫在弟子居打坐,神識沉入識海,一如既往地解謎陣。


    但今日又有些不同。


    因為今天,他就能將謎陣解完了,這也意味著,他天衍訣築基後期的瓶頸,將在今晚突破。他就要築基後期了!


    墨畫按耐住激動的心,用微微顫抖的手,開始解最後一副謎陣。


    隨著他手指勾勒,金色神念之紋,在謎陣間穿梭,凝成一道又一道解陣的陣紋,謎陣也在一點點解構,崩潰.消...終於,隨著最後一筆凝成,最後一道金紋落定,作為天衍訣瓶頸的「謎陣」,終於化作金色遊絲,徹底消散


    那一瞬間,墨畫的識海,豁然暢通。氣海也不再受瓶頸壓製。


    靈力自行流轉,形成周天,匯入墨畫的氣海。


    四肢百骸的經脈,也有一絲絲「饑渴」的感覺。


    墨畫立馬睜開雙眼,取出早已備好的靈石,將其全部捏碎,通過吐納,攝入體內,經周天流轉,一一煉化,沉澱入氣海。墨畫感到自己的靈力,久違地又增強了。


    他的識海,也在一點點拓寬,神識的境界,也在逐漸攀升..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隨著氣海充盈,識海通明,周身經脈穩固,靈力周天既定。墨畫睜開了雙眼,眸中綻放出異樣的光彩,周身氣勢,也漲了一截。


    築基後期!


    總算是突破了!


    整個突破的過程,還算順利。


    但順利的前提是,他在此之前,費了太多的心思,謀了太多的布局,還有曆經苦戰,先殺神骸,再斬神胎,這才能有現在,這麽順利的突破。


    「修道真是不容易...墨畫心生感慨。


    好在,皇天不負苦心人,他現在總算是築基後期修士了。在一眾小師弟們麵前,自己也終於能抬頭挺胸了。


    墨畫內觀自身,檢視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實力狀況:他的肉身,強了一些——雖然並沒有什麽影響。


    他的靈力,渾厚了幾分——當然,比起同門動輒上品,上上品靈根和功法的弟子,差距還是挺大的。唯一不俗的,依舊是他的神識,一如既往,強得一騎絕塵。


    十九紋巔峰中的巔峰.


    因為吞噬了三品神骸,還有邪胎殘留下的龐大的神念,再加上突破築基後期,帶來的神識增強,此次墨畫的神識,在極限之上,又邁出了一大步。


    此時他的神識,已經無限接近於二十紋了


    甚至墨畫感覺,自己隻要再有一個契機,就能突破這個界限,從而真正意義上,擁有二十紋境界的神識。築基後期..神識結丹。


    墨畫一時也有些愣神


    他沒想到,神識結丹的這一天,竟不知不覺,就近在眼前了,甚至讓他有幾分不真實感。當初煉氣境,神識築基的時候,他可是費了好大的勁,天天畫陣法,才慢慢磨上來的


    不過迴頭想想,這也可能是乾學州界,寄宿了個大荒邪神的緣故。


    大荒邪神實在太肥了,自己跟著「蹭吃蹭喝」,這才一不注意,神識就快要結丹了。而且,不止如此。


    墨畫神識沉入識海,低著頭,看向自己的神念化身。


    他先後煉化了一隻三品神骸,一隻二品邪胎,吞噬了大量神髓,他如今的神念,也變成了近乎純金的顏色。近乎純金,但還有一絲絲雜質。


    這個色澤,已經很可怕了,至少墨畫迄今為止,沒在哪個神明之類的存在上,見過如此純淨的「金色」。黃山君都沒有。


    小銀魚就更不用說了,它才銀色。


    至於金色之上,墨畫也隻聽黃山君說過,對這類神髓,完全沒什麽概念。「下一步,就是去除雜質,將自己的神念,提煉為純金色?


    「再然後呢?」墨畫就一頭霧水了。


    而念及神髓,墨畫又想起了不久之前,那個三品血色神骸對自己說的話。那個神骸,說自己對「道化」,一無所知,說自己的道,一塌糊塗..墨畫有點不開心,但細細想來,也覺得那隻三品神骸,應該沒說假話。


    自己對「神識道化」的認知,的確有待深化,神識的強度,也還要多打磨,一身傳承,也要逐步精通。


    那隻神骸,的確想殺自己,但同時也提醒了自己。


    關鍵是...它為什麽要提醒自己,為什麽要對自己說這些?它不是大荒之主的神骸麽?


    墨畫迴憶了一下,與這隻血色神骸打交道的點點滴滴,忽而發現了一個問題:「血..」


    其他神骸,雖然也殘忍,嗜殺,吞噬人命,帶有血影,但並不會像現在這隻神骸這樣,擁有如此濃重的「鮮血」底色,甚至其本命的神通,就是一柄凝練了鮮血之道的「戮血之刃」。


    「它的道,跟血有關...」


    「這似乎,並不是大荒邪神的『道』?」墨畫皺了皺眉頭。


    事情似乎變得複雜了起來..


    不過對邪神,神明之道,大道法則之類的東西,他了解得還不多,遇到的情況也少。現在考慮這些,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之後再說吧...」


    「反正已經築基後期了..」


    墨畫心滿意足,將其他的思慮放下,又安安穩穩睡了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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