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廷勢力強大,關係錯綜,情報網十分強大,盡管對真正的隱秘,未必能窺測得那麽深,但至少動用“官方”手段,明麵上的線索,查得十分詳盡。


    這也省了墨畫很多事。


    這些東西,若是讓他親自去找,一個個查,沒幾個月估計是不會有什麽進展的。


    “果然,手段要靈活一點,偶爾也要學會走走捷徑。”


    “道廷的大腿,也不是不能抱……”


    墨畫點頭,而後開始盯著手裏的煙水河流圖看。


    圖上標注的,是水閻羅曾經出現過地點,以及可能活動過的煙水流域。


    墨畫也不知道,夏典司到底是怎麽查出來的。


    不過夏典司背靠道廷,能查出這些,似乎也不奇怪,至少也算是在墨畫的意料之內。


    水閻羅是條大魚。


    接下來,可以布網,抓這條大魚了。


    煙水河流圖上,圈圈點點劃出的地方很多。


    這些在圖上看,或許隻是一小片,但放在浩浩蕩蕩的煙水河上,則代表著一大段河域了。


    “區域還是太大了,要再收縮一些。”


    墨畫腦海中浮現出自己對煙水河的認知,判斷著水閻羅現身過的渡口的位置,揣摩著水閻羅的心性和習慣,與此同時,也將之前找出的一係列線索都放在一起……


    如此種種,便成了因。


    墨畫目光深邃,神識流轉,從這種種的“因”,推測出“果”。


    煙水河流圖上,一縷縷因果線若隱若現,勾勒成網。


    沒有天機法訣,沒有前輩指點,墨畫隻能像這樣,依據客觀事實,以及自己的直覺和經驗,來一點點摸索天機之術的用法。


    片刻後,因果線順著河流綿延,與一些標記重疊在了一起。


    墨畫將這些地方,全都記了下來,然後轉手發給了夏典司。


    “夏姐姐……”


    “叫‘夏典司’。”對麵傳書道。


    “哦,夏典司,”墨畫道,“根據我的情報,圖上的這些地方很可疑。”


    道廷司中,還在秉燭忙於事務的夏典司,微微皺眉,“這些地方,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算出來的……


    墨畫心裏默默道。


    當然,這話不能說。


    墨畫便含糊道:“我也不知道,別人告訴我的。”


    夏典司微微搖頭,傳書道:“行吧,我抽個時間,親自去煙水河上看看。”


    圖上一條線,現實就是一片河。


    不親自看看,也的確很難弄清內情。


    “夏典司,最好後天去。”墨畫建議道。


    “為什麽?”夏典司不解。


    “因為後天我旬休。”墨畫坦然道。


    夏典司沉默片刻,眉頭微挑,“你也想一起去?”


    “嗯!”墨畫道。


    “可是……你一個築基中期,還是挺危險的。”夏典司有些顧慮。


    “沒事,”墨畫道,“我把顧叔叔也帶著,他會保護我的。”


    夏典司神色古怪。


    這孩子這話說得,好像顧典司是他保鏢一樣……


    顧長懷,保鏢……


    夏典司心裏想了想顧長懷那副冰冷的模樣,莫名覺得他還挺適合做“保鏢”的。


    “行吧。”夏典司道。


    “謝謝夏典司。”墨畫大喜。


    於是兩日後,到了旬休。


    墨畫一大早便收拾好,雇了輛馬車,去了趟清州城。


    為了掩人耳目,他沒去顧家,而是在清州城一家茶館裏等著。


    這是約定好的地方。


    到了茶館,墨畫抬頭一看,發現顧長懷和夏典司已經早早到了。


    兩人都是經驗豐富的典司,性情也都是雷厲風行,若無道廷司事務耽擱,行事都十分準時。


    隻是他們雖然早早到了,也坐在了一個桌子上,卻各自點了一壺茶,獨自喝著,一句話不說。


    看上去,像是兩個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墨畫搖頭,歎了口氣。


    石頭不開竅。


    鐵樹也不開花。


    真是讓人操心。


    墨畫走上前去,和兩人打了招唿,簡單喝了口茶,吃了些糕點,便一同起身離開。


    確認沒人跟蹤後,三人雇了一輛隱蔽的馬車,離開了清州城,向煙水河下遊駛去。


    到了下遊附近一處河渡,顧長懷又租了一艘小船。


    三人便乘著小船,向煙水河深處劃去。


    煙水河流域寬廣,從上到下,還分出不少支流,水形也錯綜複雜。


    河底還潛伏著不少兇殘的水妖。


    墨畫之前隻在煙水河畔待過,像現在這樣,坐著小船,劃到煙水河正中還是第一次。


    小船的船沿,壓著一汪碧綠的河水,放眼望去,四周全是茫茫粼粼的波浪,水天盡一色,無地也無路。


    墨畫既覺得新奇,但隨著船隻在水上搖曳,也有些怪異的不適感。


    三人乘船,沿著墨畫根據因果衍算,在煙水河流圖中勾出的幾條河線,順流向前,同時放開神識,搜查著蛛絲馬跡。


    日頭漸升,日光漸漸明媚,照得河水明晃晃的,如鏡子一般,有些晃眼。


    三人搜了一會,果然有所發現。


    “河間有一些淺攤,上麵有足跡。”


    “有一些水妖的屍體,泡在水裏,已經臭了,但身上的傷口很邪異,像是被人用威力很大的邪器,貫穿了胸口……”


    “附近血腥味比較重……”


    “有一些靈器殘骸,沉在水底。”


    ……


    “這附近,應該有一夥罪修出沒過,隻是……”


    顧長懷皺眉。


    隻是煙水河浩淼,河水洶湧間,掩蓋了大多蹤跡,追查不出這些人的具體下落。


    而附近的流域,又很複雜,旁支交錯,放眼看去茫茫一片,一時間也不知道朝哪個方向去查。


    正困惑間,遠處駛來了一艘小船。


    船上有幾個漁修,戴著鬥笠,忍著日曬,正在撒網。


    墨畫眼睛一亮,道:“找他們問問?”


    顧長懷和夏典司思索片刻,點了點頭。


    待漁船靠近,三人乘著船迎了上去。


    兩隻船碰頭,顧長懷和夏典司稍稍打了個招唿,便開口問道:


    “附近可有可疑的修士?”


    船上有四個漁修,正在撈著魚,見了顧長懷二人,神色有些緊張,連連搖頭。


    夏典司也問了幾句,可也沒問出什麽。


    之後這幾個漁修拱了拱手,也不再說什麽,神情警惕地撐著船走了。


    墨畫歎氣,“顧叔叔,夏典司,你們這樣問不出來東西的。他們別說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說的。”


    兩人都是道廷司典司,自帶威嚴,還是金丹修士。


    墨畫跟他們混得熟了,可能不覺得什麽。


    但對這些普通漁修來說,顧長懷二人可都算得上是“深不可測”的大人物,此時在浩淼無人的煙水河上遇見,這些漁修難免心懷畏懼,自然不敢多言。


    顧長懷神情漠然。


    反正他就這副模樣,不可能改了。


    夏典司也微微皺眉。


    她出身夏家,也很少和這些底層的散修接觸。


    墨畫歎道:“我來問吧。”


    過了片刻,又有一艘漁船過來。


    墨畫站在船頭,打了招唿,待那漁船靠近,他便跳了上去,笑眯眯地喊“諸位大哥好”,而後取出一些靈酒,還有肉幹送給他們,說自己這幾人乘船去探親,卻迷了路,不知走哪裏好,所以想問下水路怎麽走。


    他目光清澈,長相俊俏,身形又不高大,不顯得咄咄逼人,氣質柔和,看著親切,很容易引人好感。


    更何況,他還送了靈酒靈肉。


    這對漁修來說,可都是好東西。


    一時間,船上幾個漁修待墨畫極為熱情。


    墨畫便和他們坐在一起,一邊喝酒,一邊吃肉,氣氛融洽地聊了一會天,待告辭時,這群漁修已經親切地喊墨畫“小兄弟”了,還約墨畫去他們家做客。


    墨畫又送了他們一壺酒,然後和他們揮手告別。


    迴到自己的船上,墨畫便點頭道:


    “全問好了!”


    夏典司和顧長懷有些怔忡。


    墨畫迴憶著適才的談話,指著前麵的河流道:


    “這裏河流有分叉,肉眼看不出來,但這些叢生的水草裏,還分了四五條水道,很容易隱藏蹤跡。”


    “附近也的確有可疑的修士。”


    “據這幾位大哥說,是一夥殺人如麻的水匪,在這片水域裏神出鬼沒,見人則殺。”


    “但這群水匪,隻晚上出沒,因此附近的漁修都是白日裏趁早捕完魚,太陽一落,就要盡快迴去。”


    “一旦天色晚了,晚上走水路,遭了這群水匪,恐怕命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夏典司皺眉,“遇到水匪,他們不報道廷司麽?”


    墨畫無奈道:“報了也沒用,這裏不是仙城,很多漁修,連修籍都沒有,道廷司不太想管,即便想管,這裏河情複雜,也很難下手。”


    夏典司有些錯愕。


    道州幾乎全是仙城,修士修籍的管控嚴格,基本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她轉過頭,默默看了眼顧長懷,冷聲道:


    “由此可見,乾學州界的道廷司,人浮於事,辦事不利。”


    顧長懷冷漠道:“別忘了,你現在也是乾學州界道廷司的典司。”


    二人各自冷目以對。


    墨畫點了點頭。


    不錯。


    這兩人關係有進步,知道拌嘴了。


    之後顧長懷和夏典司又互相攻訐了幾句,便各自休戰了。


    他們好歹是典司,不可能分不清輕重。


    當務之急,還是找水閻羅。


    夏典司看了看麵前錯綜的水路,沉思片刻,目光微凝道:


    “我迴去多調些人手,從這裏開始,一條一條水路搜。將這整片水域,都排查一遍。”


    顧長懷卻道:“先不急,人一多,容易打草驚蛇。”


    夏典司目光不善,問顧長懷:


    “那你說怎麽辦?”


    顧長懷沉默片刻,目光微閃,衝著墨畫揚了揚下巴,道:


    “你問這小子。”


    夏典司一怔,神色困惑,“墨畫?”


    墨畫原本還想低調些,但現在看這情況,已經不允許他低調了。


    抓住水閻羅要緊。


    “剛剛水妖身上,殘留的斷刀還有麽?”墨畫問道。


    顧長懷將一隻絳紅色的斷刀,遞給了墨畫。


    墨畫將斷刀,放在船頭,而後盤腿坐下,聚精會神。


    夏典司在一旁默默看著,不知墨畫要做什麽,正覺得奇怪之時,忽然間便覺得墨畫的氣質,驟然一變,從清澈陽光,變得深邃詭異。


    就像是……


    從一個親切的少年,變成了一個不可知的妖孽。


    與此同時,一股玄妙的氣息,從墨畫身上散開。


    片刻之後,一切詭異散去,墨畫神色如常,指著麵前一條水路道:“中間向右,可以找到斷刀的主人……”


    夏典司神情微震。


    “這就……找到路了?”


    她神情不解,略作思索,忽而瞳孔一縮,失聲道:


    “天機術?!”


    顧長懷聞言一驚,也猛然看向墨畫。


    墨畫卻疑惑道,“天機術是什麽?”


    夏典司看著墨畫澄澈的眼神,有些錯愕,“你不知道什麽是天機術?”


    墨畫點了點頭。


    他其實也知道一點。


    但他知道的這點東西,是自己連蒙帶猜,全憑經驗總結出來了。


    是野路子,不登大雅之堂。


    真正的,係統的,學術性的天機術究竟是什麽,他一概不知。


    所以說不知道天機術是什麽,也不算假話。


    夏典司皺眉,“那伱適才用的……是什麽?”


    墨畫眨了眨眼,“是我在離州老家的時候,從一個路過的,衣衫破舊,但心地善良,麵容慈祥的老道士身上學來的。”


    “這是一門占卜問路法,能通過神識感應,進行‘占卜’,問出正確的路徑,方便找到丟失在山裏的人或物。”


    墨畫說得煞有介事。


    夏典司本身對天機術,也是一竅不通,隻是聽過一些皮毛,此時略作思量,覺得墨畫說的話,倒也合情合理。


    所謂的“占卜問路法”,應該是底層修士間流傳的,一些民俗類的,末端的天機法門。


    偶爾可以窺測一些小因果,但與真正的天機術相比,還是判若雲泥的。


    至於衣衫破舊,心地善良,麵容慈祥的老道士……


    好像也沒什麽問題。


    修界的確很多喜歡雲遊的高人或者稀奇古怪的方士。


    他們掌握一些離奇的法門,也是正常。


    夏典司心中暗暗鬆了口氣。


    她就說,怎麽可能有人,區區築基境界就能學會天機術了……


    不過夏典司還是告誡墨畫道:


    “這種法門,以後輕易別在他人麵前用,也別胡亂占卜……”


    “為什麽?”墨畫問道。


    夏典司神情凝重道:


    “雖說隻是微末的小因果法門,但畢竟沾了‘因果’二字,會過度損耗神念,也容易引起自身氣運波動,最嚴重的是,一旦‘占卜’到了某些強大修士身上的因果,容易觸怒高人,遭到因果反噬,而你才築基……”


    夏典司看著墨畫,神色擔憂,“……這劇烈的因果反噬,是你一個孩子,承受不起的。”


    竟然還有因果反噬……


    墨畫心中微凜,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


    隨即他又想到,自己一路以來,似乎也算過不少因果,但好像都沒觸怒到什麽“高人”,引來因果反噬。


    也不知是自己運氣好,還是師父暗中布置了手段,在默默保護自己。


    不管怎麽說,以後要留點心了。


    不過水閻羅這事目前應該還好,至少因果上,不會有太多顧忌。


    之後三人驅船,沿著墨畫“占卜”問出來的水路,靜悄悄向前行駛著。


    越往前,河情越是複雜,也更不易辨清方向。


    此處是下遊,泥沙淤積,偶有灘地,長有半人高的雜草。


    所以小船走著走著,就要停下。


    墨畫取出斷刀,再“占卜”一下,然後重新確定下方位。


    夏典司默默看著墨畫,越看越覺得不解。


    一切天機因果乃至神念法門,都是要消耗神識的,尤其涉及天機之道和因果算法,對神識的消耗也更多。


    但這小少年,一路上“占卜”了這麽多次,神識竟然還沒用完。


    他的神識,到底有多深厚?


    夏典司有些心驚。


    當然,墨畫的神識再強,也不可能一直用。


    更何況這種衍算,涉及兩種天機算法,難度其實很高。


    墨畫又算了幾次後,神識差不多就見底了。


    但麵前還是一團團水草,四周朦朦朧朧,不見人影,也沒有其他線索。


    墨畫便耐下性子,開始打坐冥想,迴複神識。


    大概半個時辰後,墨畫睜開眼,神識已經恢複了大半。


    但他卻不好再算了。


    以天機詭算,增幅天機衍算,對識海是有損傷的。


    他已經算太多次了,識海都已隱隱有些刺痛了。


    神識可以通過冥想恢複,但識海的損傷不行。


    更何況,水路不比陸路,尤其是這種複雜的水域,通過天機衍算尋路的難度更高。


    墨畫歎了口氣。


    水閻羅這隻王八,還真是會找地方藏。


    顧長懷見墨畫臉色微微發白,輕聲問道:“沒事吧?”


    墨畫點頭,“還好,隻是……”


    他看向麵前水草、泥沼、淺灘、深淺不一的水道,混雜在一起的水域,無奈道:


    “今天看來是不行了……”


    夏典司抬頭看了看天色,也道:


    “時候不早了,這些水匪如果是晝伏夜出,那我們一旦拖到晚上,很容易被他們發現。”


    “而且晚上漆黑一片,河流兇險,水妖出沒,怕是會有些危險……”


    他們兩個金丹倒沒什麽所謂。


    危險的是墨畫。


    墨畫畢竟隻是築基中期,血氣也弱,黑夜遇險,恐怕兇多吉少。


    顧長懷便道:“我們先迴去吧,明日再來。”


    墨畫點頭。


    但他心裏多少有些不甘心。


    都已經走到這裏了,現在卻要打道迴府。


    雖說明日還能再來,但有些事宜早不宜遲,誰知一天過後,又會有什麽變故。


    墨畫心中正盤算時,顧長懷已經掉轉了船頭,小船慢悠悠往迴遊去。


    遊了片刻,墨畫突然一怔,似乎發覺了什麽異常,連忙閉起雙目,將神識外放到極致,感知周圍的一切。


    不多時,一絲極細微的,斷斷續續的聲音,便傳到了他的耳中。


    “恩公……”


    墨畫愣了下,循聲低頭望去。


    這才發現船沿邊,一條小小的銀色的魚兒,正在拚命搖著尾巴,追著他的小船。


    “……小銀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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