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錢靜靜躺在墨畫白皙的掌心,明明很輕薄,但又仿佛重若千鈞。


    墨畫心裏一時五味雜陳。


    “可是……”墨畫隨即心中疑惑道,“這枚納子戒,之前我翻過無數遍,裏麵絕沒有其他東西……”


    “為什麽會突然出現一枚銅錢?”


    這枚銅錢,究竟是怎麽出現的?


    是師父特意藏起來的?


    墨畫又摸了摸自己的右手大拇指。


    拇指之上,那枚古樸的扳指,平平無奇,卻又無蹤無形。


    但它喝了自己的血,與自己血脈相連,也隻有自己能看到。


    “這枚納子戒,是不是還藏了其他秘密?”


    墨畫沉思片刻,默默歎了口氣。


    時間不夠了,他來不及多想了,再磨蹭一會,令狐笑和小木頭,怕是就被送進萬妖穀深處,再也出不來了。


    自己想救,也迴天乏力。


    墨畫又端詳了一下手裏的銅錢。


    往事一一迴溯在腦海。


    他這才發現,這枚銅錢,自己見師父用過。


    那還是在五行宗。


    自己用張家空白的僵屍祖師圖,封了五行源紋,形成“五行陣流圖”,拿給師父看時。


    師父曾取出幾枚銅錢,擺在桌上,布成玄妙的陣局,鎮住了五行源紋,讓其不敢造次。


    那個時候,自己什麽都不懂。


    不明白這銅錢是什麽,也不明白,銅錢擺陣,到底有什麽用。


    現在細細琢磨起來,師父以銅錢布下的,應該是一種天機格局,借此鎖住了眼眸一般的五行源紋的因果。


    這應該也是“天機衍算”中的一種。


    墨畫將這枚銅錢拈在手裏,感知著冰冷銅錢上,殘留的記憶的溫度,心中感慨,同時又有些犯難:


    “這枚銅錢,要怎麽用?”


    高深的天機算法,自己一竅不通。


    師父洞悉天機,運籌帷幄,指掌之間,逆轉吉兇的本事,自己也一點沒有。


    學也不知怎麽學……


    那就隻能“碰運氣”?


    墨畫記得,別人都是拋銅錢,以正反麵來定吉兇的,自己也試試?


    黑夜深沉,萬妖穀血腥。


    穀口宛如妖獸的血盆大口,似乎不要多久,就會閉合。


    “時間不多了,死馬當活馬醫吧……”


    墨畫將銅錢握在手心,心中默念:


    “天機一線,衍算因果,以銅錢正反,卜萬妖穀之行的禍福,正麵為吉,反麵為兇……”


    而後墨畫瞳孔深邃,神念化身,披上三重詭影。


    眼眸之中,天機紋理浮沉。


    瞳孔深處,淡淡金色顯現。


    以天機衍算和天機詭算融合,催動近乎神明的神念,以“銅錢”為媒介,窺測自身的因果。


    隨後墨畫手指一彈。


    銅錢拋在空中,不停翻轉,原本一切尋常,但轉瞬之間,變化驟生。


    密密的因果線,在上麵糾纏,吉兇不停翻轉……


    一道宛若大道黃鍾的嗡鳴聲驟然響起。


    墨畫瞳孔猛然一震。


    那一瞬間,天旋地轉,兩儀分判,似乎有什麽東西劃開了他的識海,割開了世間的表象,溝通了冥冥之中的深邃氣機。


    墨畫仿佛看到了日月流轉,漫天繁星。


    看到了蒼茫大地,芸芸眾生。


    看到天地萬物,天下蒼生,無數因果循環,匯聚而成的一條,懸天而起,橫貫天地的“銀河”。


    如同天地至理一般,無比絢爛,無比瑰麗,無比深邃。


    冥冥中,墨畫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悟。


    這條因果的“銀河”,便是天機!


    天地為局,眾生為子,因果縱橫,匯入天機。


    浩瀚如銀河的天機之中。


    自己既是棋局上,一枚不起眼的棋子。


    但與此同時,自己卻也坐在棋局旁,手中拈著一枚棋子,在斷自己的吉兇……


    在通過自己衍算的因果,撥動天機……


    ……


    道州,天樞閣。


    正在棋盤前打瞌睡的閣老,猛然睜開雙眼,目光茫然之中,摻雜著一絲不可思議。


    “有人……在用天機衍算?!”


    “真正的天機衍算!”


    閣老目光顫動,心中悸然。


    那人命格已斷,因果斷絕,生機已然泯滅,這世上,還有誰會天機衍算?


    又到底……是誰在算?!


    他抬頭望天,見漆黑的夜空之上,果然有一處星象,十分微弱,但透露著一絲獨一無二的玄妙的光芒。


    “還很稚嫩,不知掩飾……”


    老者枯坐棋盤之前,幾次三番,生出一種衝動,想去算一下,算一下這微弱的星光,到底是誰。


    算一下,那人生機斷絕後,到底還有誰,能學會真正的天機衍算。


    算一下,這天機之中,微不可察的“變數”……


    但他最終,還是克製住了。


    閣老忍不住看向桌麵。


    桌麵上,有一個燭台。


    燭台鶴紋雲流,龍飛鳳翥,異常華貴,與這樸素的居室,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燭台裏麵,刻著一副特殊的陣法。


    這還是當年那人才華絕豔,意氣風發,在天樞閣任監正時,特意送給自己的。


    隻是如今,這燭台用了太多年,已然太陳舊了。


    甚至燭火,也微弱至極。


    閣老默然思索片刻,聲音蒼老,近乎低不可聞地喃喃道:


    “火苗太弱了,怕是風一吹,就滅了……”


    所以,讓它慢慢地燒吧,一點點地燒……


    華麗古舊的燭台之中,微弱的火苗,輕盈活潑地在躍動。


    閣老微微一笑,半是感慨半是自嘲道:


    “活得太久了啊……”


    “年紀比我大的死了,年紀比我小的也沒了,本來都覺得,活著也無大趣味了,過一天是一天吧。”


    “但沒想到,人世間,有趣的事還是挺多的。”


    “隻要多活,活得久點,總能遇到……”


    說完,閣老竟覺困倦全去,也久違地來了興致。


    他渾濁的目光,微微明亮,看向麵前的棋盤。


    棋盤上,是一副塵封了許久的殘局。


    這個棋,是閣老一個人在下。


    但這個局,下棋的人有很多。


    隻不過,他們都不知是什麽身份,不知坐在哪裏,更不知有何圖謀。


    以歸墟為引,以天地為棋,這第一局,開始了……


    閣老饒有趣味地感慨道:


    “不知多少年,沒真正地下棋了,也不知棋藝生疏了沒……”


    他拈起一顆棋子,置於棋盤。


    許久不動的殘局之上,終於開始落子。


    而棋盤附近的桌麵上,擺著一份乾學州界四大宗提議的“宗門改製”的玉簡……


    ……


    煉妖山,萬妖穀前。


    銅錢在空中翻轉,因果氣機糾纏,吉兇幾經變換,最後落在了墨畫的掌心。


    是正麵。


    墨畫有些意外,“竟然是‘吉’?”


    而且幹淨利落,沒有一點波折。


    萬妖穀是“大吉”之地?


    墨畫抬頭向遠處看了看。


    遠處漆黑的夜中,萬妖穀白骨鋪地,血氣衝天,猙獰的妖修遍地,血腥的妖氣森然。


    誰家的“吉地”是這副模樣?


    墨畫不知說什麽好。


    自己第一次算吉兇,就算錯了?


    “可也不應該啊……”


    適才那一瞬間,墨畫仿佛溝通了天地氣機,看到了天地之間,蒼茫浩瀚的萬物因果。


    雖然隻有那一瞬,也隻看了那一眼。


    而後一切都消散無蹤。


    但墨畫那一瞬間,真的有種“洞徹天機,遍循因果,禍福一念,吉兇在握”的錯覺,感覺自己可厲害了。


    至少那一刻,自己的天機衍算沒問題。


    即便算不太準,但也不可能錯得太離譜。


    “莫非萬妖穀隻是表麵看著兇險,但其實是個充滿機緣的好地方?”


    墨畫皺了皺眉,又心道:“罷了,反正怎麽都要去一趟。”


    “既然算了一卦,沒有‘兇兆’,那進去看看便是了……”


    銅錢是師父留給自己的。


    即便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師父!


    而且說起來,萬妖穀裏,一共三個妖修長老,如今出去了兩個,還剩一個。


    理論上來說,自己隻要避開這一個妖修長老,萬妖穀內的危險,便會大幅下降。


    而萬妖穀的規模,看起來很大。


    偌大的山穀,自己也不會真的那麽背,會被這唯一的一個妖修長老逮到吧……


    墨畫微微頷首。


    白骨道上,封著小木頭三人的棺材,鎖在一輛車上,被幾個妖修拉著,正一步步向萬妖穀走去,越來越遠,快要看不見了。


    事不宜遲,墨畫立即動身。


    他施展著小五行匿蹤術,隱匿著身形,並裹著畫上神道陣法,且抄襲了陣法序列的妖修黑袍,自大樹下跳下,輕盈落地。


    落地之後,墨畫左右看了看,確定沒其他妖修,這才小心翼翼地邁上白骨通道。


    整個通道,以白骨砌成。


    踩上去,有點硌腳,還有種陰森的感覺。


    但好在沒有其他異常。


    墨畫便隱著身,匿著形,沿著白骨通道,一直向前走著。


    妖修大隊行進的速度較慢,大概一炷香時間之後,墨畫便見到了那個棺材。


    棺材緊閉,以鐵鏈鎖在車上,四周滿是妖修。


    “想個辦法混進去……”


    墨畫略作思索,忽而目光一瞥,見到前方不遠處,還有一輛“妖車”,車上有鐵籠,籠中關押著一隻黑熊妖。


    黑熊妖被鎖鏈束縛著,猩紅的目光猙獰,充滿暴虐,隻能徒自不甘嘶吼。


    墨畫看了眼,發現鎖鏈上,用的是陣法。


    這鎖鏈倒是正常鎖鏈,用的是五行係的“金鎖陣”,而且是製式鎖鏈。


    看樣子是妖修,從某些家族……“采購”來的?


    墨畫目光一動,貼著白骨道的邊緣,躡手躡腳地走到前麵,開始在鎖鏈上動手腳。


    白骨通道壓抑,妖修們垂著頭,恭敬前行,一時並沒有發現。


    一絲絲墨跡,憑空出現,在黑熊妖的鎖鏈上滲透蔓延,篡改著鎖鏈上的金鎖陣紋。


    不過片刻,金鎖陣紋便被破解。


    微光一閃,金鎖陣失效。


    被鐵鏈束縛著,壓抑著兇性的黑熊妖,隻一瞬間,便察覺到自身的束縛驟消。


    它的眸中,紅光一閃,立即兇性大發。


    壓抑的白骨道上,驟然響起一聲兇虐的妖吼聲。


    黑熊妖扯碎了鎖鏈,震開了囚籠,打翻了妖車,一口向旁邊的一隻妖修咬去。


    那妖修猝不及防,被黑熊妖吞掉了半個身子。


    附近當即騷亂成一片。


    “怎麽迴事?”


    “他媽的,這孽畜,怎麽掙脫了?!”


    “快!”


    “抓住它!”


    一群妖修當即妖化,與黑熊妖廝殺起來。


    墨畫早已躲得遠遠的了。


    黑熊妖在二品妖獸中,實力也極強,此時兇性大發,或抓或咬,異常棘手。


    受波及的妖修越來越多。


    看管小木頭三人的妖修,也不得不被迫參戰,紛紛開啟妖紋,肉身妖化,與這熊妖交手。


    趁著交戰正酣,妖修應顧不暇之時,墨畫覷了個機會,偷偷鑽進了棺材車的底下。


    過了片刻,紛亂止息,黑熊妖被製伏。


    但也有兩個妖修折損了。


    一個妖修被黑熊妖咬斷了半截身子。


    另一個是在交戰之時,從白骨道上跌落,落入血溪,當即神識失常,狀若瘋癲。


    其他妖修不得不將其了結。


    死了兩人,有妖修大怒,當即便想將熊妖宰了,卻被攔住了。


    “公子說了,這些妖獸要活的,你敢現在殺它,不要命了?”


    “可是,死了兩人……”


    有人冷笑,“那又如何?我們現在,已經不算‘人’了。”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也有人疑惑,“這妖畜好好的,怎麽突然發瘋了?不是有鎖鏈捆著麽?”


    有妖修查了一下鎖鏈。


    但鎖鏈被扯得粉碎,上麵的陣紋,七零八落,妖修也看不出什麽來,隻罵道:


    “定是哪個王八蛋,做事粗心,沒將這妖畜鎖好。”


    “他媽的,差點害死老子!”


    “下次誰再敢馬虎,我扒了它的皮!”


    “好了!”


    一個資曆最老,實力最強的妖修冷聲道:“早點上路,別說廢話了。”


    一眾妖修都壓下脾氣,低下頭來。


    “萬妖穀的大門,快要關上了……”


    那妖修用蒼老的聲音道。


    其他妖修,將死去的兩隻妖修的屍體,就這麽拋了下去,而後重新列隊,拉著妖車,沿著白骨通道,繼續向萬妖穀行進。


    隻是它們並不知道,一輛拉棺材的車下,混進了一個“危險”的小修士……


    ……


    煉妖山,一片山林中。


    山石碎裂,樹木傾頹,地麵有如妖獸利爪撕裂的溝壑。


    處處都是修士廝殺後,殘破的場景。


    荀子悠麵沉如水,太虛劍浮在身前,周身劍意凜然,但身上的道袍,卻多了數道劃痕,劃痕之下鮮血淋漓。


    血肉之中,甚至還滲入了妖毒。


    在他身旁,衝虛門的長老麵如白紙,胸前一道血痕,後背一道血痕,此外大小傷痕無數,握著劍的手都在顫抖,顯然傷勢極重。


    而在他們對麵,是兩個金丹後期的妖修。


    這兩個妖修,一個化作熊妖,身高體壯,宛如一座小山。


    另一個麵如毒蛇,吐著信子。


    它們身上,也或多或少帶了傷痕,但仗著妖氣磅礴,傷勢在漸漸恢複。


    雙方交戰到現在,各施手段。


    這是生死廝殺,沒一點情麵。


    隻是衝虛長老重傷,荀子悠幾乎是以一敵二,壓力太大,所以難免落於下風。


    此時雙方對峙,局麵有些僵持。


    荀子悠目光冰冷,沉聲道:


    “孽畜,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兩個妖修目光邪異,並不開口。


    荀子悠並指,將金丹靈力,運轉到極致,周身太虛劍意,融入劍光,也如星光流瀉,璀璨不凡。


    太虛門中,神念化劍真訣的傳承斷絕,但太虛劍意,還留有一些隻鱗片爪的傳承。


    隻是劍意本就難修。


    荀子悠的劍意,也不算精湛。


    但此時用來對付這兩隻妖修,也足夠了。


    再不拚命,發揮劍修的優勢,一劍定乾坤。


    這麽打下去,硬碰硬地消耗,自己兩個劍修,肯定不是這兩隻妖修的對手。


    荀子悠身上劍意升騰。


    兩隻金丹妖修的神色,也都有一些凝重。


    隨之它們陰險一笑,便想出手,先解決了重傷的衝虛門長老,再慢慢炮製荀子悠。


    可天上月色一晃,陰氣一淡,遠處林中,妖氣也漸漸消散。


    兩隻妖修忽然意識到,時間快到了,不能再糾纏下去了。


    身化熊羆和麵如毒蛇的兩隻妖修,彼此對視一眼,點了點頭,便不再戀戰,選了一個方向逃了。


    它們逃遁的方向,並非密林,也不是萬妖穀。


    而是煉妖山的內山。


    此時此刻,它們斷然不可能迴萬妖穀,否則就是為外人引路,“引狼入室”。


    隻能去內山。


    內山之中,環境險惡,三品妖獸叢聚,是最好的藏身地。


    荀子悠剛想追去,忽而被衝虛門長老拉住。


    “先救人!”


    荀子悠一怔。


    衝虛門長老神情苦澀道:“笑兒那孩子,我沒看住……”


    荀子悠目光一凝,“到底怎麽迴事?”


    衝虛門長老搖了搖頭,麵如白紙,咬牙道:


    “我來不及細說……先找人,若是找不到,我便是犯了‘萬死難贖’的大罪了,根本無法向老祖,以及衝虛門的列祖列宗交代……”


    荀子悠神色肅然,點頭道,“好!”


    而後又問:“那孩子,被抓到哪裏去了?”


    衝虛門長老指了一個方向,“一群妖修,似乎抓了笑兒,向西方逃去了……”


    荀子悠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看,忽而心中一凜。


    這個方向,剛好是密林的方向,也就是萬妖穀的方向!


    妖修抓了令狐笑,去了萬妖穀?


    荀子悠瞳孔微縮,心中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而後猛然記起,自己也是有“重任”在身的!


    他立馬取出太虛令。


    適才與兩隻強大的妖修死戰,生死一線,無暇他顧。


    他根本沒留意到,太虛令中的動靜。


    此時神識沉入一看,一堆消息便冒了出來:


    “荀長老,您沒事吧……”


    “您迴來了麽?”


    “荀長老,出大事了!”


    “妖修抓了太阿門的歐陽木,還有衝虛門的令狐笑,往萬妖穀裏去了……”


    “喂,荀長老,在麽?”


    “我先混進萬妖穀看看……”


    荀子悠一時頭皮發麻,麵無血色。


    完了,自己恐怕也要“萬死難贖”,愧對老祖和太虛門的列祖列宗了……


    他手都有些發抖,緩緩給墨畫發消息道:


    “墨畫……”


    “你沒事吧……”


    “你……進萬妖穀了?”


    對麵沉寂了片刻,沒有消息傳來。


    荀子悠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整個人如墜冰窖,手腳冰涼。


    就在他近乎絕望的時候,太虛令一顫。


    荀子悠懸著的,快死的心,也猛然一顫,立馬低頭看去。


    太虛令上,傳來了墨畫的訊息:


    “是的,我成功混進來了!”


    “一切安全。”


    後麵墨畫還用磁墨,勾勒出了一個笑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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