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畫又和程默聊了幾句,讓他安心養傷,之後便迴到弟子居,偷偷又將妖修那一小截手臂拿了出來。


    這隻手臂上,帶了點妖氣,按宗門規矩,是不能帶進宗門的。


    但墨畫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跟宋長老說了,算是在宋長老那裏過了“明路”。


    宋長老雖不知墨畫要這手臂有什麽用,但這東西,本身就算是墨畫他們戰勝妖修的“戰利品”。


    墨畫說留著有用,宋長老猶豫了片刻,也就還給墨畫了。


    這截妖修手臂上麵,雖還殘留著妖氣,但已經微乎其微了。


    即便給了墨畫,危害也不會大。


    更何況,墨畫是荀老先生看重的弟子。


    有荀老先生“撐腰”,墨畫的要求,隻要不是特別特別過分,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墨畫向宋長老道謝,剛一迴到弟子居,就開始研究了起來。


    他先找了靈藥,將手臂泡了泡,洗去了上麵的血汙,以及斷金劍陣爆炸後,殘留的細碎劍片和金係劍氣。


    這個靈藥,是他特意請一位精通煉丹的“小師弟”,為他調配的。


    洗淨之後,手臂上的血色褪去,便露出了原本的肉色。


    皮膚之上,一道道陣紋也顯現了出來。


    這些陣紋,古樸之中,帶著妖異,似乎傳承頗為久遠,但陣樞構成上,帶著一些原始的蠻荒氣息。


    是四象陣紋!


    而且細細分辨,能發現這些四象陣紋,宛如象形的文字,有了走獸的擬態。


    筆腹如妖背,筆鋒如爪牙,形似狼紋。


    看著像是四象狼紋陣。


    墨畫凝神端詳,目露沉思。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四象陣紋。


    之前他在禿鷹的禿頭上,就看到過類似的陣紋。


    同樣,荀老先生也教過他基礎的四象陣紋。


    但這兩者,是截然不同的。


    荀老先生教自己的陣紋,端正大氣,是真正的“獸紋”。


    而禿鷹頭上的,以及這個妖修手臂上的陣紋,明顯是另一脈的傳承。


    形製另類,紋路似妖,更像是“妖紋”。


    四象陣法中,獸紋和妖紋,明顯有近似的本源。


    但具體是什麽本源,獸紋和妖紋,究竟哪個才是正統,墨畫也不好說。


    畢竟他對四象陣法,知之甚少,隻從荀老先生那裏聽過一些四象陣法的來曆。


    四象陣法,是九州以南的蠻荒之地中,那些荒族修士,世代承襲的祖傳陣法。


    蠻荒之地……


    墨畫心思微動,將進乾學州界後,所見所聞的所有事,快速迴想了下……


    自己之前通過衍算,進行陣紋比對,推測出四象妖紋陣,應該出自“屠先生”的手筆。


    而屠先生所信奉的羊角邪神,名為“大荒之主”,這個大荒,應該就是指三千蠻荒大山。


    四象陣法,源自蠻荒之地的荒族修士。


    羊角邪神,是大荒的邪神。


    那這麽說,這四象陣法,本就是邪神老家那裏的“傳承”?


    這些身負四象陣法的妖修,同樣是大荒邪神的爪牙?


    “若是如此,這些妖修藏在煉妖山裏做什麽?”


    墨畫心裏隱隱有些猜測,但想來想去,還是沒抓住頭緒。


    他又把煉妖山的一點一滴,全部迴想了一遍,而後猛然一驚:


    “妖獸!”


    迄今為止,他在煉妖山裏遇見的妖獸,雖說品類稀有,很多都是他第一次見,但莫名其妙地,總有一絲微妙的熟悉感。


    斷金門第一次搶他的豬頭妖。


    妖修搶的血媚狐。


    還有其他普通的狼妖,蛇妖,牛馬妖獸……


    這些,都是他一路走來,與邪神作對時,所斬所殺所“吃”的妖魔邪祟,有幾分相似。


    尤其是碩大的豬頭魔,還有一身粉色,半狐半女,會施展魅惑的狐類妖魔。


    他之前用祭壇“點餐”時,還點過並且“吃”過。


    妖魔者,半人半妖,血煉化魔。


    大荒邪神麾下的妖魔,由猙獰血腥的殘肢構成,一半是人,一半是妖。


    人的殘肢,來自被拐賣,被滅門,被屠殺肢解的修士。


    那這妖魔中的“妖”的殘肢,大部分便來自於……


    煉妖山?!


    墨畫心中一寒。


    那這麽說,這煉妖山,便是大荒邪神的陰謀中,祭煉妖魔大軍的“養殖山”?


    “不止如此……”


    墨畫皺眉。


    若血煉妖魔的妖獸材料,大多來自於煉妖山,那麽淪為邪神爪牙的妖修,必然數量眾多。


    而且,光靠妖修肯定不行。


    妖修頂多隻能獵殺妖獸。


    這一套流程中,必然還要有人幫忙運輸,肢解,祭煉等等……


    而且最重要的,是要隱蔽。


    不能讓任何人發現。


    墨畫又想到了,那片廣袤而死寂,與神道陣法融為一體,神識分辨不出任何氣息的密林,心中湧起一股寒意。


    那片看似尋常的山林之中,或許隱藏著,比自己預想得還要可怕的隱秘……


    “除了妖修,還有誰在幫邪神?”


    墨畫隻沉思片刻,心中便有了猜測。


    斷金門……


    那隻肥碩的豬頭妖,就是斷金門在跟自己搶。


    那個時候,自己隻當斷金門秉性臭不要臉,行事向來如此,喜歡搶別人的東西。


    當然,斷金門的確臭不要臉,也的確喜歡搶別人東西。


    但現在細細想來,這裏麵或許還藏了其他貓膩。


    而且,後麵斷金門吃虧了,竟然真的老老實實偃旗息鼓,不再與太虛門起爭端了。


    這的確不像是斷金門的作風。


    現在看來,他們偃旗息鼓,或許是為了某些陰謀不被發現,所以不得不隱忍一時,低調行事。


    這個秘密或許就是……


    斷金門在幫邪神獵殺妖獸,祭煉妖魔!


    墨畫心中一震,隨即更疑惑了。


    斷金門哪裏來這麽大的膽子?


    他們不怕道廷問責,斷了他們的道統,滅了他們的根基,封了他們的傳承,抹了他們的名號麽?


    還有……這件事,斷金門到底參與到了何種程度?


    是從上到下都參與了?


    還是隻有一小部分弟子,或家族派係暗中圖謀?


    斷金門掌門知不知道?


    他們那些閉關的老祖呢?


    而且,他們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麽?


    大荒邪神,可是背棄了神明之道的,真正強大的邪神啊……


    這可不僅僅隻是與虎謀皮的問題了。


    邪神眼裏,怕是萬物皆為芻狗,人根本都不算“人”的。


    他們就不怕遭邪神算計,自身淪為邪神的傀儡,或是祭品,萬死不得超生麽?


    墨畫搖了搖頭,心中感慨。


    這些人根本不知道邪神的恐怖!


    要不是自己“吃”了幾個邪神的神骸和化身,自己也不知道。


    對一般修士,尤其是不修神念的修士來說,邪神可是真正的“禁忌”,是不可見,不可知,不可敵的大恐懼……


    這點墨畫心知肚明。


    但邪神的事,又不太好對別人說。


    這裏麵的天機太大了。


    一是說出去,別人未必信。


    二是禍從口出,一旦說了,被有心人知道了,恐怕會沾上大因果,給自己帶來麻煩。


    而且有關邪神的事,涉及的秘密太多了,有天機衍算,天機詭算,黃山君,神明之學,神識證道,神念吞噬……等等。


    自己根本解釋不清。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況且乾學州界,修士大能那麽多,也沒必要自己這個小修士事事操心。


    自己做自己的事就好。


    墨畫琢磨了下,考慮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麽。


    首先,煉妖山的秘密,事關邪神,自己肯定要查探一下。


    邪神的陰謀,能搗亂就搗亂。


    即便不對外提及邪神的事,也要將斷金門的底給扒了,免得他們再做什麽壞事。


    還有祭壇……


    煉妖山裏,不知有沒有邪神的祭壇。


    如果有,那可是一頓“大餐”,怎麽也不能錯過了。


    其次,要抓幾個妖修,把它們身上的四象陣法扒下來研究研究。


    最後,還有神道陣法。


    神道陣法蘊含對神念之力的運用,對神明有克製之力。


    不久的將來,自己說不定就要直麵邪神,或是某些強大的邪祟,神道陣法肯定也要學。


    但現在邪神的陰謀,深沉莫測,還不好窺探。


    妖修太強,也不好抓。


    唯獨神道陣法,就布在山林裏,不會跑不會動,反倒顯得“觸手可及”。


    可那片神秘的山林,墨畫也不太敢進去。


    誰也不知,會在山林裏遇到什麽。


    若是碰到大隊妖修,或是金丹境的邪修,那直接就歇菜了。


    最好是能找個保鏢。


    可是保鏢哪裏那麽好找?


    墨畫想到了顧長懷,隨即搖頭。


    “可惜了……”


    顧叔叔不是宗門修士,也不能進煉妖山。


    不然有他兜底,自己就能放心地去煉妖山的林子裏“摘菜”了。


    要金丹修士,還要是宗門修士,還要能進煉妖山。


    這幾條要求下來,幾乎就沒人了。


    墨畫長長歎了口氣。


    可這口氣歎到一半,他忽然就愣住了。


    一道身影,還有那股熟悉的氣息,又從墨畫的記憶中浮現出來。


    墨畫皺眉。


    他記得自己第一次進煉妖山的時候,似乎就察覺到,有人在窺視自己。


    後麵在煉妖山獵妖,也時常有這種感覺。


    在自己衍算宋漸的劍氣,推衍斷金劍陣的時候,這股感覺最強烈。


    原本墨畫還以為這是自己的錯覺。


    直到後來,他在荀老先生的門口,碰到了那個叫“荀子悠”的長老……


    荀子悠,是荀老先生的後輩。


    看到自己時,他的表情,明顯有一瞬的心虛。


    與自己說話,雖透著生分,但看自己的目光,卻顯得很熟悉。


    更何況,他身上的氣息,墨畫總覺得似曾相識。


    如今把這一切都串聯起來,墨畫漸漸明白過來了。


    “這個保鏢,或許不用特意去找?”


    墨畫神色微頓,低聲喃喃道:


    “或許一種可能……我本身就有個“保鏢”?”


    ……


    煉妖山,密林深處。


    一處陰暗無光,不可見之地。


    斷了一隻手臂,小半邊身子殘缺,半走半爬的妖修,狼狽地來到一處山穀。


    他取出一根白骨,用陰綠的火點燃。


    陰森的,泛著綠光的妖氣,嫋嫋升起。


    妖修在原地等著。


    不一會兒,有沉沉的腳步聲響起,一個高大的黑衣人,不知何時緩緩走了過來。


    “發生了什麽?”


    黑衣人的聲音沉悶,透著冰冷。


    “我……”妖修氣息斷斷續續,“奉命去捕獵一隻血媚狐,誰知半路,被幾個宗門弟子截胡了。”


    “血媚狐稀少,我花了一個月時間,才找到這一隻。”


    “本也不想講事鬧大,隻需漁翁得利,趁著他們兩方爭鬥,搶了這妖獸便行。”


    “可……我……”


    妖修臉色陡然蒼白,“我的妖紋出岔子了,妖力逆行,衝擊了識海,神識也一陣昏聵。”


    “之後我不知發生了什麽,隻朦朦朧朧記著,似乎是我搶了妖獸,差點殺了一個弟子,然後被那弟子的同門,找了上來。”


    黑衣人皺眉,“什麽境界?”


    妖修低聲道:“築基中期。”


    黑衣人冷笑,“你是築基後期,學了妖功,畫了妖紋,對付不了幾個築基中期的宗門弟子?你還能再廢物一點?”


    妖修神色慌亂,連忙辯解道:


    “不怪我,隻怪那些弟子,太過蹊蹺。”


    “哪個宗門的?”


    “他們沒穿宗門道袍,而且手段五花八門,劍法、法術、陣法,用什麽的都有,我一時看不出……”


    黑衣人越發不耐煩。


    跟人交手,連別人的底細都看不出來。


    果然修行妖功,把腦子修壞了。


    “都用的什麽劍法和陣法?”


    妖修道:“有一門火係劍法,雖然威力不俗,但不算太棘手。”


    “法術是水係的,很惡心……”


    “埋下的陣法太多了,而且威力極強,隻是……我對陣法一竅不通,也分不清……”


    “除此以外,便是一個劍修弟子,眉目如劍,周身氣勢極強,配一把月白色長劍,劍氣無比淩厲,根本不像是築基中期弟子……”


    黑衣人聞言,瞳孔一縮。


    “月白長劍,淩厲劍氣……衝虛門……”


    一位衝虛門劍道天才的名字,浮現在腦海。


    黑衣人目光一凝,看了眼妖修,問道:“你便是被這劍修弟子所傷?”


    “不,不是……”妖修心有餘悸,目露驚恐,“我是被……斷金劍氣所傷!”


    此言一出,黑衣人當即怒聲嗬斥道:


    “胡說什麽?!”


    他目光冰冷,“你怎麽可能被斷金劍氣所傷?”


    “真的……”妖修顫聲道,“而且,不是一般的斷金劍氣,是禦劍!是以正統的,威力強大的‘斷金禦劍訣’,操控的靈劍,隔著至少一百六十丈之外,遙遙一劍,斷了我的手臂,差點要了我的性命!”


    妖修既憤怒,又含著深深的畏懼。


    黑衣人目光如劍,掃過妖修的傷口,果然見到了傷口上,鋒利的斷金劍氣,一時麵如寒霜,沉聲問道:


    “誰禦的劍?”


    妖修搖頭,“我不知道,但絕不是那幾個宗門弟子……”


    “一百六十丈以外的禦劍距離,如此強大的劍道威力,至少也要是築基巔峰,乃至金丹初期才能掌握的禦劍術。”


    “那幾個宗門弟子,他們還不配。”


    “而且我與他們交過手,那五人之中,並沒有修斷金禦劍訣之人。”


    “所以,這意圖禦劍殺我之人,必然是一個藏在暗處,暗中偷襲的劍道高手!”


    “而這個人,不僅修了斷金劍訣,還修了斷金門最正統,最高明的禦劍之術!”


    妖修聲音發寒。


    黑衣人麵沉如水,“你的意思是……”


    妖修壓低聲音,咬牙道:“宋家!”


    黑衣人目光陡然兇戾。


    妖修硬著頭皮,堅持道,“隻有這個解釋。”


    宋家修的,是正統的斷金禦劍訣。


    宋家一直與金家為敵。


    宋家對金家了解最深。


    而除了金家弟子外,也隻有宋家弟子,能施展如此強大的斷金禦劍之術。


    “我懷疑……”妖修咳出了一口血,凝聲道,“我們的一些圖謀,被宋家看出了端倪,他們便想借刀殺人,借其他宗門的手,將金家拉下馬,然後他們宋家,正好借此上位……”


    黑衣人沉默不語,但他身上翻湧的殺氣,卻越來越劇烈。


    一股嗜血的妖力,在他周身逡巡,宛若蛟蛇,幾欲破空而出。


    好在黑衣人強行壓抑著心中的暴虐。


    過了片刻,殺氣止歇。


    黑衣人的氣息,也平靜了下來,變得深晦如山。


    “我知道了……”


    他淡淡道。


    說完黑衣人又看了妖修一眼,沉聲問道:“你斷掉的手臂呢?”


    妖修忍痛道:“被劍氣絞碎了,成了一團血霧……”


    黑衣人頷首道:“那就好。”


    他看了妖修一眼,丟給他一顆鮮紅色的血肉丹藥,“吃了。”


    妖修大喜,連忙將血肉丹藥吞下,感恩戴德道:


    “謝謝老大!”


    黑衣人輕輕“嗯”了一聲,淡淡道:“療好傷後,任務別忘了,屠先生說過,計劃提前,動作要快點了。”


    “是!”那妖修叩首道。


    他服用丹藥後,一股血氣便在體內澎湃洶湧,療養著他的傷勢,複蘇著他的血肉。


    盡管這樣以血肉還丹急功近利地療傷,會留有後遺症。


    但此後隻要多吃血肉,多進補,會慢慢補迴來的,總比現在丟了命要好。


    黑衣人道:“隨我迴穀。”


    妖修恭恭敬敬地在後麵跟著。


    黑衣人走了幾步,突然停下,迴頭望了一眼煉妖山外的方向,心中冷哼:


    “衝虛門,宋家……”


    “膽敢壞我大計,遲早我會讓你們,付出代價!”


    黑衣人冷笑一聲,而後轉過頭,帶著那妖修,走進了密林最陰暗最血腥的深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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