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魂血幡封城,滔天魔劍席卷之下。


    離山城已經成了廢墟。


    昨日雕梁畫棟,今日一片殘垣斷壁,曾經的金碧輝煌,也隻剩一地狼藉。


    大白拉著車,在前麵走著。


    墨畫和小師兄,小師姐和雪姨跟在後麵,隨著五行宗的大隊修士,一同離開了五行宗,走出了護山大陣,走進了荒涼的離山城中。


    墨畫見了周遭景象,這才知道,整個離山城,老早就是一個空殼,裏麵住的行商,很多都是隱藏的魔修。


    正經的修士並不多。


    而大難來臨之時,這些修士,也大多或死或傷或逃。


    行商的修士,並不是本地修士。


    趨利而來,利盡而走。


    沒人願意與離山城共存亡,也沒人在意,離山城的存亡。


    無土的花,開時繁華,轉眼凋零。


    寸土寸金的離山城,繁榮落幕,露出了土石泥塑的荒涼本相。


    但這些,墨畫也不在意。


    他走在路上,偶爾還是會迴頭,期待著哪一次迴頭,能再見到師父。


    可最終,什麽都沒見到。


    墨畫難過地垂下頭。


    白子勝也很難過,拍了拍墨畫的肩膀。


    白子曦則拉著墨畫的手。


    雪姨目光詫異,但神色複雜,微微歎息,也沒說什麽。


    眾人一起向離山城外走。


    大長老和五行宗的長老一馬當先,在前麵帶路。


    雖頭頂血海,劍氣彌漫。


    離山城內一片血紅,魔氣四溢。


    但這一路,卻無風無浪。


    沒有魔修,沒有殺機,沒有兇險。


    果真如莊先生所言,是一條生路。


    大長老既有些難以置信,同樣也如釋重負,心中歎道:


    “莊先生不愧是高人,對我五行宗,有大恩啊……”


    一行人走著走著,不過片刻,麵前便是離山城的大門了。


    出了大門,便離開了離山城。


    也便離開了這是非之地,煉獄之所。


    大長老鬆了口氣。


    可當他抬頭看去,這口剛鬆的氣,又猛然提了上來。


    他的心中,冒出森森的涼意。


    他們的前方,城門突然被血海包裹,封住了前路。


    而城門之上,此時此刻,正站著一群奇形怪狀的修士。


    中間一個,身穿黑袍,鶴發童顏,目光深邃而陰鷙。


    正是玄魔老祖!


    在他兩側,有一身負邪異劍匣的蒼然老者,一個麵白無須,宛若蒙著精致死人麵皮的少年,還有一個,長著獠牙,目光血紅的大漢。


    而這幾人身後,還有一群,邪氣森然,至少築基以上的魔修。


    大長老目光驚恐,心膽俱裂。


    一眾五行宗的修士,也都麵無血色。


    玄散人陰柔一笑,“血幡之下,冤魂厲鬼,不得超生,一隻殘魂都不會留,我怎麽可能放你們走?”


    “道廷管得嚴,我幾百年沒屠城了……”


    “今日機會難得,容我開個葷……”


    ……


    大長老心中淒涼。


    羽化境的老魔!


    五行宗亡矣!


    他麵容淒苦,正欲說什麽,卻見玄散人臉上陰柔的笑容,漸漸消退,似乎見到了什麽,神情一片肅然。


    大長老循著玄散人的目光看去,便見西麵不遠處一個房頂,坐著一位老者,麵容蒼然,身如枯木。


    正是莊先生身邊那個,喚作“傀老”的,深不可測的老者。


    大長老心中,又升起一絲希冀。


    玄散人看著傀老,麵沉如水,拱手道:


    “何方高人?”


    傀老淡淡看了他一眼,“你還不配知曉,我饒你不死,滾吧。”


    玄散人怒極,冷笑一聲,便欲動手,忽而一怔,似是想起什麽,神色大變,失聲道:


    “伱是……”


    傀老目光冷厲。


    玄散人連忙閉嘴,驚悸不敢言語。


    他強壓下心中的驚懼,麵皮顫動,對著傀老拱了拱手,身影便自城門之上漸漸淡化,而後消失了。


    玄散人身後的一眾魔修,也都神情錯愕,心中震驚:


    “這老者究竟什麽身份?”


    “連玄散人都要禮讓三分?”


    但他們又不敢問出口。


    既怕出言不遜,得罪了這神秘老者,又怕言語不當,觸了玄散人的黴頭。


    玄散人不敢攔,他們更不敢,於是一眾魔修,也都不得不退去。


    魔修紛紛退去。


    大長老鬆了口氣,看著傀老,遙遙地行了一禮。


    所有五行宗的修士,也都神色肅然,對著傀老行禮。


    傀老手指輕點,一道漆黑的火球飛出。


    離山城的大門粉碎,魔氣被焚燒殆盡,血幡燒了一個大缺口,血海也像是被撕裂,露出了一個洞口。


    “走。”


    傀老隻說了這一個字,便繼續閉目養神。


    大長老心生感激,又遙遙行了一禮,之後向後看了看,揮了揮手,便帶著五行宗的眾人,沿著傀老開出的洞口,向離山城外走去……


    墨畫也看了眼傀老,口中忍不住喃喃道:


    “傀爺爺……”


    傀老似乎聽到了墨畫的聲音,緩緩睜開眼,看了眼墨畫,嘴角勾起露出了一絲微笑。


    這還是墨畫第一次見傀老笑。


    像是木偶的笑容。


    盡管生硬,盡管有些違和,但很溫柔。


    墨畫的耳邊,也響起了傀老沙啞而和藹的聲音:


    “我來送送你……”


    墨畫鼻子一酸,用力地揮了揮手,和傀老告別。


    傀老又“笑”了“笑”,隨後輕聲道:“走吧……”


    “嗯!”


    墨畫點了點頭,又看了傀老一眼,這才戀戀不舍地移開目光,向著城外走去。


    傀老看著墨畫小小的背影,有些遺憾。


    可惜了……


    吃不到這孩子為自己炒的鬆子了……


    也沒機會,再指點他法術,再一起下棋了……


    隨後他自嘲道:


    “我的道心,也動搖了啊……”


    傀老搖了搖頭,重又閉上眼睛,枯坐起來。


    ……


    而墨畫就一直走,走過了城門,離開了離山城,離開了被血海籠罩,充滿魔氣、兇險和殺機的離山城。


    也離開了,師父所在的離山城……


    墨畫再迴眸時。


    煉魂血幡,祭煉完畢,已經將整個離山城徹底遮蔽。


    入眼的,是滔天的血海,猙獰的魔劍,和漫天的血腥劍氣。


    墨畫把這一切全都記在心底,目光微寒。


    “敢算計師父……”


    終有一日,我把你們這些邪魔妖人,全都宰了,將這魂幡扯爛,將這魔劍捶爆,將這魔道的天機因果,全都碾碎……


    什麽玄魔老祖,什麽金丹魔修,什麽魔道至寶……


    你們都給我等著……


    ……


    此時在離山城的玄散人,剛從傀老的震懾下迴過神,忽然又是一陣心悸。


    他立馬從懷中取出一個白骨羅盤。


    羅盤當中,封著一把鎖,鎖上浸著黑血,刻有古拙陣紋,中央還嵌著一隻魔眼,魔眼兇戾,不停眨動。


    這便是魔道因果至寶:冥道天機鎖。


    玄散人皺眉:


    “剛剛這把天機鎖……在顫抖?”


    “什麽意思?”


    “它在怕什麽?”


    “有什麽值得它怕的?”


    玄散人咬破手指,從額頭拭過,留下一道血痕,血痕自行蠕動,玄散人的神識,也越發敏銳。


    他以手掐訣,細細推想,半晌之後,還是一臉困惑。


    什麽都算不出來……


    一片謎團。


    但隱約之間,又像是有一絲兇兆。


    就像自己無意之間,放了一堆魚苗進了河裏。


    但這魚苗之中,似乎有著一條幼小而兇殘的“鱷魚”。


    可再仔細看去,江河淼淼,波濤磷磷,一片渺茫,什麽都看不見。


    玄散人愣神,隨即搖了搖頭,“錯覺吧……”


    哪有那麽巧……


    ……


    離山城數十裏之外,有道岔路。


    墨畫與五行宗的人,就要在此分道揚鑣了。


    大長老看了眼墨畫,神色複雜。


    五行宗真正的傳承,就在這個孩子身上。


    而五行宗將來的福緣,也可能在這孩子身上。


    雖然他不知五行宗真正的傳承是什麽,也不知五行宗將來的福緣是什麽,但這是莊先生告訴他的,他隻能去信。


    隻不過……


    五行宗將來,還能不能有這份福緣,就不好說了……


    宗門遭逢此劫,人心渙散。


    他們以後,也要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必不好受。


    這些弟子,估計也會一個個離去。


    最終能有幾人留下,更不好說。


    自己活著,或許還好些,畢竟也是金丹修士,但百年,兩百年之後呢,萬一自己身死,五行宗後繼無人,是不是會就此湮沒於修界曆史之中了……


    大長老歎了口氣,憂心忡忡。


    他看了眼墨畫,拱手告別:“小先生,珍重!”


    墨畫也行禮道:“大長老,保重!”


    “希望能有再見的那天吧……”


    大長老心中唏噓,隨後又對墨畫行了一禮,便帶著五行宗的眾人,浩浩蕩蕩,踏上了前途未卜的路……


    ……


    而墨畫則走向了另一條路。


    這是一條寬闊的山路。


    大白拉著車,見墨畫似乎心情不好,親昵地用腦袋,蹭了蹭墨畫,似乎想安慰墨畫。


    墨畫也摟了摟大白,隻是神情還是有些低落。


    白子勝和白子曦也有些難過。


    走著走著,白子勝突然問雪姨:“雪姨,您能找到娘親,讓她去救師父麽?”


    雪姨苦澀道:“莊先生這等境界的人,涉及到的事,根本不是我們能幹涉的……”


    “即便是夫人,很多事,她也是無力改變的。”


    更何況,夫人……本身也在算計著莊先生……


    這句話,雪姨沒有明說。


    白子勝有些怏怏。


    白子曦道:“雪姨,我們現在是去哪?”


    雪姨沉吟道:“先見見夫人吧,夫人也掛念著你們的安危,之後,應該是迴白家吧……”


    “迴白家……”


    白子曦喃喃道,不由看了眼墨畫。


    白子勝也突然想起什麽,落寞之情稍去,看了眼墨畫,問道:


    “師弟,你要跟我們迴白家麽?”


    “白家?”墨畫一怔。


    “嗯。”白子勝點了點頭,“你跟我去白家,有我罩著你,修煉什麽的,也不用愁,傳承啊,陣法啊,也應有盡有……”


    “雖然遠遠比不上師父,但也很不錯了。”


    墨畫沉默不語。


    他又迴頭,看了眼離山城。


    他還是想見見師父。


    可見不到了……


    金丹、羽化……


    這種層次的修為,根本不是他能參與的。


    他隻是煉氣……


    墨畫失落地歎了口氣,猶豫片刻,還是道:“我想迴通仙城,看看爹娘……”


    他離家已經很久了,想迴去看看。


    “沒事,”白子勝點頭道,“我也想迴去一趟,看看墨叔叔和柳阿姨,然後,你再跟我去白家吧……”


    “你的悟性這麽高,陣法學得這麽好,就算在白家,也沒人敢輕視你的……”


    墨畫有些躊躇,“可是,這不太好吧……”


    他並不是白家的人……


    白子勝板著小臉,“有什麽不好,你是我小師弟,跟我就是一家人,我這個做師兄的,自然應該照拂你!”


    “到了白家,誰看不起你,那就是看不起我!誰欺負你,那就是欺負我!我把他門牙打掉!”


    墨畫心中感動,但還是搖了搖頭。


    白子勝便道:“不急的,你慢慢考慮。”


    白子曦也看了墨畫一眼,聲音清脆但果決道:


    “到了白家,沒人敢欺負你!”


    墨畫微怔,笑道:“謝謝師姐……”


    墨畫的笑容,像是一泓清泉,幹淨而澄澈,溫潤地自心間流淌而過。


    白子曦微微移開目光。


    雪姨將一起都看在眼裏,目光之中,既有欣慰和溫柔,又有一絲不忍。


    有些美好,單純而幹淨。


    但這修界,卻又是冰冷而殘酷的……


    墨畫還是搖了搖頭,“我先迴去看看爹娘,之後再說吧……”


    之後的事,他還沒想好。


    他要築基,就要解開謎天大陣。


    這個大陣很難解。


    可能一兩年,也有可能,要一二十年……


    但無論如何,他都要把大陣解開,然後一步一步,按照師父說的,將神識修到極致,以無上神識,得證大道!


    這個過程,肯定很難,也肯定很辛苦。


    他身上還有不少秘密……


    雖然他舍不得小師兄和小師姐,但白家……未必是什麽好去處……


    ……


    大離山州界很大。


    出了離山城,便是連綿起伏的大離山,層巒疊嶂,山道蜿蜒。


    墨畫一行人在山道間走著,距離離山城也越來越遠。


    山如翡翠,雲蒸霞蔚。


    瑰麗的山景衝淡了離愁,但卻留下了無盡的悵然。


    墨畫三人心裏,都有些空落落的。


    走了幾日,雪姨便皺起了眉頭。


    白子勝便問:“雪姨,怎麽了?”


    雪姨沉思片刻,搖頭道:“沒什麽?”


    又行了五六日,雪姨的神色,卻越來越凝重。


    這下幾人都察覺到不對了。


    白子曦道:“雪姨,發生了什麽?”


    雪姨躊躇片刻,便如實道:


    “十日前,我便通過玉簡,向夫人傳書,說明原委,但這麽多時日以來,消息一直沒傳出去,似乎不隻是離山城,整個大離山,都被封鎖了天機,並隔絕了音訊……”


    幾人神情都有些凝重。


    墨畫抬頭看去,果然感覺天上朦朦朧朧的,他能看到天,但又“看”不到原本的天。


    仿佛是有什麽東西封鎖著。


    “雪姨,天被什麽東西遮著?”墨畫問道。


    雪姨皺眉道:“可能是……冥道天機鎖……”


    “天機鎖?”


    “嗯。”雪姨點頭,“天機鎖,是一類天機法寶,可以掩蓋天機,鎖住因果,乃至隔絕音訊,讓其他修士,看不到,察覺不到,推算不到……”


    “正道有天機鎖類的法寶,魔道也有。”


    “不過,能這麽大範圍封鎖天機,隔絕了整個大離山,這等法寶,必然非同一般,很有可能,就是魔道至寶之一的,冥道天機鎖……”


    “魔道至寶,冥道天機鎖……”


    墨畫點了點頭,默默記住了這個名字。


    “現在怎麽辦呢?”白子勝問道。


    “先往外走吧,離開大離山……”


    雪姨皺眉道,隻是神色還是十分凝重。


    又走了數日,就在幾人即將離開大離山的時候,麵前突然出現了一群修士。


    這群修士,出現得毫無征兆,但又仿佛在此地,等了許久。


    他們有穿黑衣,有穿血衣,模樣各異。


    有半張臉帶燒痕的枯瘦道士,有笑眯眯睜不開眼的肥胖頭陀,又有唇如鮮血獠牙外露的妖豔女修,還有背著屍體的趕屍人……


    這十來個人,氣息邪異渾厚,而又內斂。


    赫然全都是,金丹期的魔修!


    而人群之中,墨畫唯一認識的,是一個頭戴金冠,身穿五色道袍的築基後期修士。


    也正是五行宗的原掌門——廖天德。


    曾是掌門的他,如今卑躬屈膝,滿臉諂笑。


    廖天德指著墨畫幾人,對一個身穿血色華服,樣貌極其俊美,眉間有一道詭異血痕的少年道:


    “聖子,這幾人,便是那莊先生的親傳弟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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