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繼山沉思片刻,歎了口氣,“如果真有四十餘鐵屍,五千行屍,那這應該是陸乘雲最後的家底了……”


    楊繼山目光掃視眾人,沉聲道:


    “此是最終之戰,能否鎮殺陸乘雲,剿滅屍王,就在此一戰了,還請諸位,不要再藏私了。”


    藏私?


    墨畫聞言一怔。


    眾人也是神色各異。


    有人不滿道:“楊統領何出此言,此戰我們也是盡心盡力,傷亡不小,怎麽能說藏私?”


    “不錯!”


    “統領此言,未免令我們寒心……”


    楊繼山卻神色篤定道:


    “在座諸位,不少都是出自道州、乾州、坤州等大家族和大宗門,要麽就是與道廷七星閣同氣連枝,家底和傳承,深厚無比,自然都有一些壓箱底的手段……”


    “這些手段,要麽得自家族底蘊,要麽得自個人機緣,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用的。”


    此言一出,眾人都不說話了。


    修士都有機緣,都有底牌,這無可否認。


    楊繼山繼續道:


    “如今鎮殺屍王,已經到了最關鍵的地步。”


    “此戰若勝,皆大歡喜。”


    “若是敗了,讓陸乘雲逃走,讓屍王苟存,道廷怪罪下來,楊某自然首當其衝,要向道廷司領罪,而在場的諸位……”


    楊繼山環顧四周,“恐怕也脫不了責任!”


    楊繼山目光微沉,“……道廷怪罪下來,世家和宗門,百年內的升品次第,必會大幅延後。”


    “而諸位之中,一些出身道州,有天樞閣的淵源的修士,應該知道,屍王苟存,到底意味著什麽。”


    “一旦事敗,責任重大。諸位所在的家族,必受道廷追究!”


    “族中會不會遷怒於你們,會不會革你們的長老,降你們的待遇,貶你們的權利?”


    楊繼山目光一肅,語氣冰冷,“這還不是最壞的情況……”


    “最壞的情況,是陸乘雲喪心病狂,讓屍王失控,引發了真正的,大規模的屍潮,湮滅南嶽城,乃至整個州界。”


    “到了那個時候,州界成屍界,生靈塗炭……”


    “而屍潮之中,一旦有幾具鐵屍機緣巧合之下屍變,化生銅屍,在座的諸位,恐怕沒幾個人,能活著離開這小荒州界!”


    楊繼山冷聲道:“到了那個時候,諸位壓箱底的手段,就隻能用來壓棺材底了……”


    “甚至連棺材都不會有,要麽被生吞活剝,屍骨無存,要麽就淪為遊屍,不如屍骨無存……”


    楊繼山一席話,說得眾人臉色發白。


    這些話,雖然有些危言聳聽的意味。


    但目前來看,這些事不是沒可能發生……


    “楊統領,你待如何?”在座一位老修士問道。


    他年紀很大,白發蒼蒼,倒不是在意自己,而是在意家族中的後輩。


    此戰若勝,他立下功勞,百年內,家族升品有望。


    他們這支弟子,也必受重用。


    可若敗了,受道廷追責,升品順位降低,那家族三代修士,數百年的努力,就白費了。


    而自己這支的後輩弟子,也必然不會再被家族看重。


    所以就算自己身死,此戰也必須要贏!


    楊繼山神色堅決道:


    “依托世家底蘊,不再藏私,底牌盡出,直接鎮殺陸乘雲,剿滅屍王,平息屍患!”


    說完他從自己的儲物袋中取出一柄長槍。


    這柄長槍,渾身金燦燦,上麵有著燙金紋路,靈力凝聚,隱隱透出驚人的氣勢。


    此槍一出,知情的修士,便紛紛色變。


    楊繼山道:“這是我楊家的二品上乘靈器,落日槍!”


    “此槍名貴,煉製之法特殊,威力極大,配合楊家槍法,一擊之下,足有築基後期巔峰的實力,但極易損耗,隻能用三次。”


    楊繼山看著金槍,有些不舍,但還是肅然道:


    “這柄落日槍,是祖父賜予我,用來保命用的,不到生死關頭,不得動用。”


    “可此戰不分勝負,便決生死了。”


    “既是生死之戰,我便用此槍,誅殺陸乘雲,讓屍王殞命!”


    眾人都有些動容。


    墨畫也有些吃驚,他雖不知這落日槍的來頭,但見眾人神色,也知道這槍非同小可。


    很可能就算此戰贏了,賺的功勞,都未必抵得上這柄長槍。


    楊繼山做了表率,其他修士也都紛紛沉思。


    楊繼山是楊家出身,統領道兵,精通兵法,對修士作戰,極為熟悉。


    他都必須動用底牌,那就說明,若不以雷霆手段,速戰速決,必會招致極大禍患!


    不該省的時候,千萬不能省。


    不然命都會省沒了……


    有修士沉思後,出聲道:


    “既然統領如此說,在下也不藏私了……”


    他手掌一翻,取出一個黑色玉匣,自豪道:


    “在下出身唐家,有一套名為暴雨梨花針的二品靈器,匣中藏針,一旦爆開,靈力如雨,針如梨花,應付強敵,或許差了些,但丟在屍群中,殺傷力極大……”


    有人開頭,剩下的修士就都從善如流了。


    就連一開始,說自己不曾藏私的修士,都亮出了底牌。


    “在下出身韓家,有一枚增靈丹,服用之後,一盞茶內,修為會提升到築基中期……”


    “張家,張子凡,老祖給了我一套烈焰焚天陣……”


    “竇家,竇長寶,有一二品縛靈網,可同時定住四具鐵屍……”


    “在下家族,門第不顯,隻不過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一枚二品高階靈爆玉符,有築基後期修士的法術威力……”


    ……


    “在下有一清風屏,可祛……二品以上的鐵屍屍毒……”


    有人終於忍不住罵道:“這你他媽的,不早點拿出來?”


    “我這他媽,保命用的,怎麽舍得?”


    “真他娘的小氣!”


    “我不給你用了……”


    “不是……好兄弟,好大哥,我錯了,你就當我剛剛在放屁……”


    ……


    紛紛吵吵中。


    基本在場的所有修士,不同州界,不同世家,不同宗門,都露出了一兩張底牌。


    楊繼山默默記下,點了點頭。


    他知道大家肯定還有留手,但這也是人之常情,統籌行事,每個人都存有異心,這是難免的。


    目前這些底牌,已經足夠了。


    墨畫同樣大開眼界。


    之前道兵作戰,這些家族和宗門修士掩護,表現平平。


    他還以為這些家族修士,不說酒囊飯袋,但也至少有些平庸。


    此時才明白緣由:


    一是修士群戰,的確與單兵作戰不同,很多手段不好發揮。


    二是他們都有著自己的小算盤,好東西捏在手裏,並不打算為了剿滅屍礦而用出來。


    墨畫眼睛微亮。


    這就像薅羊毛,隻要你願意薅,總歸是會有的。


    這些事,楊統領不提,自己根本不知道。


    墨畫覺得自己又漲了見識……


    ……


    在場這些修士,底牌各異。


    有靈器、有丹藥、有符籙、有陣法、有法術等等。


    楊繼山分門別類,統籌安排。


    務必將這些手段,用在刀刃上,一錘定音,剿滅群屍,鎮殺屍王!


    楊繼山安排妥當後,接下來,就是要了解墳山的地形了。


    道廷一方,幾位神識強大的築基修士,開始以神識掃視墳山。


    可掃視許久,還是發現不了什麽。


    墳山和礦井一樣,穢氣很重,阻礙神識。


    而且到處還布有陣法。


    這些陣法,氣息晦澀,與山間穢氣纏繞在一起,分辨不清。


    所以繪製出來的山川輿圖,就很是簡陋。


    隻能簡單勾勒出山川形勢,哪裏屍氣重,哪裏可能有陣法,大概率是什麽陣法等……


    這些信息含糊不清,幫助不大。


    楊繼山皺著眉頭,忽然想起了墨畫,他拿著這副輿圖,找到墨畫,問道:


    “小兄弟,你能看出這墳山,都有什麽陣法麽?”


    “我看看……”


    墨畫接過輿圖,又看向了遠處陰森灰暗的墳山,神識微動,開始衍算。


    他一邊算,一邊嘀咕什麽,一邊找了張紙,在上麵塗塗畫畫,修修改改。


    畫的全是楊繼山看不懂的東西。


    楊繼山不敢打擾墨畫,就在一旁默默看著。


    不知過了多久,墨畫目光微亮,開始在輿圖上標記。


    標記的,都是陣法名,還有陣法品階,陣紋,以及所用到的陣眼、陣樞和陣媒的注意事項。


    甚至一些屍氣濃重的地方,他還大概標記了鐵屍和行屍的數目。


    整座墳山,一目了然。


    楊繼山愣住了。


    他很想問墨畫,你到底是怎麽看出來的,但想了想,總這麽問,顯得自己這個統領很沒排麵。


    而且就算墨畫說了,自己就能聽明白麽?


    至少之前墨畫說的,他就聽不懂……


    罷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楊繼山歎了口氣,又有些慶幸。


    還好此行,有這個小修士,不然剿滅屍礦之事,進展恐怕沒這麽順利。


    楊繼山走後,墨畫卻皺起了眉頭。


    有一件事,他很是疑惑。


    這墳山之中,僵屍眾多,行屍姑且不論,那些鐵屍,又是怎麽來的呢?


    附近的幾個州界,全是二品。


    二品州界,築基修士便是上限。


    陸乘雲又是從哪弄來的,這幾十具築基屍身,煉成鐵屍的呢?


    而且這些鐵屍,明顯煉製得很早。


    年份越久,屍毒越毒。


    墨畫皺眉苦思,忽地一怔。


    小靈隱宗!


    他記得嚴教習說過,小靈隱宗曾經也是地方頗具勢力的陣法宗門,門內出過不少築基修士,後來漸漸沒落。


    直到後來,陸乘雲叛門,弑師偷陣,小靈隱宗也就散去了。


    可散去之後,宗門的墳地,還是有的。


    墳地裏麵,還有著曆代宗門築基修士的屍身。


    這麽一想,墨畫心中凜然。


    他這幾日觀察下來,發現墳山中的鐵屍,除了屍毒劇烈外,肉身並不算強,而且手臂勻稱,手指修長。


    顯然生前,大多都是動筆的陣師……


    陸乘雲弑師,或許不是一時興起,而是圖謀許久。


    這個圖謀,不僅包括靈樞陣,甚至包括宗門落敗,門人散去後,那些無人祭拜的墳地中的,小靈隱宗的掌門和長老屍身。


    弑師滅祖,使宗門敗落,還用宗門的先人煉屍……


    墨畫深邃的目光之中,漸漸凝起寒光:


    “陸乘雲……找死!”


    ……


    楊繼山得到了詳細的墳山輿圖和陣圖,便開始統籌安排,想畢其功於一役,剿滅屍王,平息屍患。


    一切準備妥當,墨畫突然找到楊繼山,道:


    “楊叔叔,我也去吧。”


    楊繼山有些錯愕,“你去做什麽?”


    “我想幫點忙。”墨畫道。


    楊繼山微怔,隨後心中一暖。


    多好的孩子啊,本事大,心地也好,難怪五弟如此讚揚。


    可楊繼山還是搖了搖頭:


    “我也想讓你去,但這次是生死之戰,要對付屍王,還有那麽多鐵屍,太危險了,就算是我,也有可能兇多吉少,我沒辦法保證你安然無恙……”


    墨畫道:“楊叔叔,你放心吧,我小師兄小師姐會保護我的。”


    楊繼山遲疑道:“你小師兄,小師姐,也才煉氣吧……”


    “他們雖然是煉氣,但修為很強的。”墨畫自豪道。


    楊繼山還是不同意,“這是生死廝殺,還是和僵屍混戰,不一樣的……”


    墨畫道:“實在不行,我會隱身跑路的……”


    隱身……


    楊繼山聞言一驚。


    怪不得!


    怪不得能在屍礦之中,渾水摸魚,探聽情報,原來是有隱匿的手段。


    這件事墨畫之前不曾提及,所以楊繼山並不知曉。


    楊繼山看著墨畫,兩眼發光。


    隱匿啊……


    竟然還會隱匿……真好……


    隨即他有些疑惑,“你不過煉氣修為,隱匿術是怎麽瞞得過陸乘雲的?”


    墨畫眯著眼笑了笑,並未迴答。


    楊繼山這才發覺自己失言。


    這種事關修士底細的隱秘,不能輕易說的。


    楊繼山立馬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墨畫便道:“那我能去麽?”


    “這……”楊繼山還是有些躊躇,他忽而一怔,疑惑道:


    “你去墳山,是不是還有別的目的?”


    墨畫也不隱瞞,點了點頭,直接道:


    “我跟陸乘雲,有些私怨,要看著他死!”


    楊繼山一愣。


    私怨?


    是之前被關在屍礦裏,結下的私怨,還是有其他緣故?


    楊繼山目光微沉。


    無論有什麽原因,他都不太想讓墨畫這麽大年紀的小修士以身犯險。


    甚至他在考慮,要不要先派人將墨畫,送出南嶽城,以免此戰失利,南嶽城失守,墨畫遇到危險。


    鎮殺屍孽,是道廷的詔令,也是道兵的職責,與墨畫其實無關。


    墨畫會陣法,心性好,是個好苗子,不能讓他冒這種風險!


    楊繼山點了點頭。


    可就在楊繼山下定決心,想開口拒絕時,忽然心中猛然一悸。


    他的識海中,莫名浮現出一個畫麵:


    畫麵中,天被鮮血染紅。


    陸乘雲死了。


    但是在場的所有修士,也都死了。


    而他自己,斷了一條手臂,被一具僵屍踩在腳下,滿眼絕望。


    這具僵屍,身形龐大,瞳孔血色,隱現暗金,氣息恐怖。


    它振臂嘶吼。


    漫山遍野,萬千僵屍臣服……


    ……


    一瞬之後,一切又都消失。


    楊繼山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心中湧出莫大的驚恐:


    “剛剛……那是什麽?”


    是自己久經沙場的直覺?


    是冥冥之中的征兆?


    還是有人,讓我看到了這一幕……


    楊繼山臉色蒼白,目光驚懼不定。


    “楊叔叔?”


    一個稚嫩的聲音,讓楊繼山迴過神來。


    楊繼山抬頭,就看到了一臉關切的墨畫。


    “楊叔叔,你怎麽了?”墨畫擔心道。


    楊繼山略作思索,勉強笑道:“沒事,就是有些累了……”


    墨畫便帶著歉意道:


    “那楊叔叔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擾你了。”


    楊繼山微微頷首,就在墨畫即將離開時,他忽然又將墨畫喊住。


    “墨畫。”


    墨畫疑惑地迴頭。


    楊繼山目光微凝道:“你可以去。”


    墨畫一怔,隨後一喜,“真的?”


    楊繼山點頭,“不過要小心,跟在我身邊,不要亂走,即便見到陸乘雲,也不能衝動。”


    “嗯嗯。”墨畫連連點頭,笑道:“謝謝楊叔叔!”


    墨畫開開心心地走了。


    而自從答應了墨畫,讓墨畫跟著一起去。


    識海中那副血腥,恐怖,而絕望的畫麵,便消失不見了……


    楊繼山心中的驚恐,也漸漸平複,不再有手足冰冷的感覺。


    仿佛某種可怕的因果,被切斷了。


    楊繼山心中卻久久不能平靜。


    他看著墨畫離去的背影,目光震動,有些難以置信地想道:


    “墨畫……這個小修士,究竟是什麽身份?”


    謝謝pyhuang、chanso、瀚海逍遙書生、桑辰的打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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