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四日,上官晴都沒再來照顧東方震。不過,王神醫倒安排了一名夥計來服侍他。其間,他的內傷又發作過一次;這名夥計倒挺負責,及時叫來了王神醫替他金針渡氣,所以倒沒受多少苦楚便又度過了難關。可幾日不見上官晴來,他心中又有種空落落的感覺。


    整日除了胡思亂想,還是胡思亂想。有時候,他也在心裏譏笑自己:東方震,你看看你現在是個什麽樣子?脆弱,多愁善感——正如晴兒所說,婆婆媽媽的。——哪還有半分昔日的豪氣?哎……


    可他還是忍不住要胡思亂想。


    想的最多的,自然還是桑青虹。他想象她踏遍萬水千山,焦急萬狀的尋找著自己;可自己卻在這個她根本連做夢都意想不到的地方,怎能找得到呢?也許,她猜測自己已經死了,肯定會傷心欲絕的……一想到這裏,他的心就隱隱發疼,眼角滲淚。


    有時他也想師傅他們。他掛念、擔心,想象不出他們現在的境況究竟如何了。雖說本已托上官晴派人去打聽了,可至今仍沒有得到答複。……唉,已然得罪了人家,人家怎麽還會理會這事呢?


    當然,他也想上官晴的。他看得出來,她是很喜歡自己的;可這一次真是傷透人家的心了。她為何不來了呢?肯定是恨死自己了!恨就恨吧,那倒也好!最好是快快的忘了我吧!有時他又猜想,她是不是生病了?若是自己把人家氣病了,真是罪該萬死!……


    這日一早,那夥計又端來了一碗藥汁,放在他身旁的床頭櫃上後,轉身出去了。


    東方震端起藥碗,舀起一勺來送到嘴邊,腦海中驀然浮現出上官晴喂自己吃藥時的情景來,一股莫名的感動堵住了喉頭。他怔了怔神,一把放下湯匙,大口大口的一口氣將那碗藥喝得精光,然後抹了抹嘴,將藥碗放迴。


    他覺得睡得渾身說不出來的難受,不禁長長的伸了個懶腰,又旋轉了幾圈胳膊。突然,他感覺似有雙眼睛正注視著自己,轉首望去,卻是上官晴正伸了半張臉在窗外偷窺,關切的眼神中帶著一抹淡淡的幽怨。


    “晴兒!”東方震忽然有一種終於見到了久侯的親人的感覺,欣喜充塞胸臆。


    上官晴縮首不及,索性不動了,她兇兇的瞪了他一眼,寒著臉冷哼一聲,慢慢的轉身走開了。


    東方震討了個沒趣,訕訕的收迴笑容,複靠迴床頭,抱著雙臂望著窗外怔怔出神。


    依然是豔陽天,依然是鳥語花香;嗬,外邊的世界一定很美!東方震忽然有了一種要下床去窗邊看看的衝動。


    他試著動了動腿,感覺稍有知覺,心念一動:該不會已能行走了吧?呀,真若如此,我還呆在這裏幹嘛?還等著上官雄來為自己療傷麽?哎,肯定是沒希望的了!……莫若向他們借一匹馬,走了不是更好嗎?


    主意已定,他決定說什麽也要下床去試試了;若真勉強能走動的話,等那夥計一來,就向他借馬。


    於是掀開薄被,低頭查看了一下傷口的恢複情況:除小腹、後腰及大腿之上還有幾處纏著繃帶外,其餘傷口上的繃帶俱已除去,一道道縱橫交錯的暗紅色血痂分外顯眼。


    他俯身滑下床,雙足剛一沾地,但覺腰和腿俱是軟綿綿的聚不起一絲力道,宛似根本就不是長在自己的身上,哪還能夠支撐得住身體?於是忙雙手力撐穩住即將摔倒的身體。這一猛然發力,立時牽扯得渾身劇痛,不由得齜了齜牙。


    “哼,既然下了床,即便走不動,也得繞床轉它幾圈,活動活動筋骨!”


    於是咬咬牙,俯身將重心降於雙掌之上,雙手交替橫移,繞著床身轉了半圈;雙臂顫抖著喘了幾口氣,複又反繞迴來。轉床角時忽然重心不穩,“啪嗒”一聲俯跌在地。


    他昂首望了望床沿,頹然搖了搖頭,隻得雙手抓住床沿,拖著身子艱難的往上爬。忽覺香風颯然,一個溫軟的肩頭已扛住了自己的左腋,同時,一隻柔膩的纖手扶在了腰間。


    東方震側頭看去,烏黑的秀發間隱現一張白皙的側臉,櫻唇緊閉,瑤鼻挺秀,長長睫毛下的眼神看不出喜怒來,正是上官晴。


    上官晴將他扶迴床上坐好,冷笑道:“逞什麽強?活該!”


    東方震苦笑,歉然的看著她,想道個歉,一時卻不知怎麽說起,嘴裏總算擠出了幾個字來:“……晴兒,謝謝你!”


    “少亂叫!‘晴兒’也是你叫的?!”上官晴麵罩寒霜,指著他一字一字的道:“記住了:自今而後,得稱唿我‘大小姐’;否則,休怪本姑娘翻臉!”


    “你……我……”東方震有點惶急,“晴兒,你聽我說……”話未說完,“啪”的一聲,臉頰上已吃了一記耳光,四根淡紅的手指印清晰可見。


    東方震怔了怔,顫聲道:“對不起……大小姐,我忘了……”


    上官晴看了看他的臉頰,眼眶有些紅了,猛的轉過臉去,雙肩微微抖動。


    東方震呆呆的望著她側臉,見她臉色有些蒼白,人也顯得清瘦了,心下又是愧疚,又是憐惜,柔聲道:“大小姐,對不起!……你要保重身體!”


    上官晴霍得轉過臉來,語聲激動:“本小姐保不保重身體,與你何幹?!誰要你假惺惺的!……你對不對得起誰,又與本小姐何幹?!”


    東方震無言以對,黯然低下了頭。


    上官晴轉身輕拭了一下眼淚,大踏步走了出去。


    又過了幾日,東方震的傷口基本都已愈合,也不大疼痛了。隻是每隔兩日左右,內傷還是會發作的;不過,經過了十餘日的悉心調養,他已健壯了許多,倒能捱得住。


    上官晴倒每日都來的照料一番,但都不言不語、漠不關心,像個機器人似的。東方震幾次想跟她說話,但見她冷若冰霜,卻又不敢造次了,話到嘴邊便咽了迴去。


    這日中午時分,王神醫忽然興衝衝的走進來,興奮的道:“盟主迴來了!剛才召見了我,還詢問了你的傷情呢。他老人家答應了,說是下午會過來助你療傷!你趕緊休息一下,療傷時才有更充沛的精力。”


    東方震幾疑是在夢中,直至王神醫走了好久,他還在那傻坐著。他隻覺得一顆心如大海澎湃,雙手抖得厲害,他用力咬了咬舌頭:疼,不是夢!


    “是晴兒求她爹的!”他猛然意識到了這一點,霎時百感交集,熱淚奪眶而出。他突然感覺自己脆弱得就像個小孩,淚水愈發洶湧起來;最後幹脆捂在被子裏“嗚嗚”的痛哭起來。


    ※※※


    上官雄斜依在有雕花床圍的大床床頭,愜意的伸了個懶腰。上官夫人眉目含情,遞過一碗泡好的極品龍井茶給他;上官雄接了,緩緩揭了茶蓋,白氣氤氳中輕呷了一口,蓋好茶蓋放迴床頭櫃。


    上官夫人坐到他身旁,為他輕捶著腿;上官雄閉目享受著。


    “雄哥,這些日的江湖奔波,可真是辛苦您了!”


    上官雄微笑著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辛苦麽,倒不覺得。蒙老天眷顧,總算滅了武當和嶽陽樓,殺了烏木和商嘯天。恩,著實是心滿意足啊!”


    “祝賀夫君!這些年來的心願,總算是完成了!”上官夫人笑吟吟的道:“在府中好好休息幾日吧!讓賤妾好好服侍您!”


    “如今雖說滅了武當和嶽陽樓,四川也滅了青城和朝天堡,”上官雄麵色一肅,輕歎道:“可枯木卻帶領著武當精英逃往了西北,應當是投奔全真,或是華山去了。哎,可惜呀,讓他溜走了!”


    上官夫人寬慰道:“逃了就逃了唄!如今我們的地盤,不是已擴展至湖北、四川了嗎?”


    上官雄微喟道:“話雖如此,可夫人你有所不知:千百年來,那些道門勢力一向同氣連枝。今雖滅了武當和青城勢力,可卻令其他道門門派,諸如全真、華山、昆侖之類的各派自危;而少林、峨眉、恆山、南宮世家、浣花蕭家等也會惕然心驚。所以,我還是有些擔心,怕這些門派聯起手來,共同對付我們。”


    上官夫人緊皺眉頭道:“是呀!真若如此,我們如何能是對手?”


    上官雄雙手抱在胸前沉默了一會兒,安慰道:“夫人也別太憂心了!我想,這種情況應當是不可能發生的!繆大人早策劃好了誅滅他們的詳細計劃。雖說我並不了解全盤的計劃,但還是明白了個大概。等著瞧吧,不久之後,這些大派一個一個都會倒下的;而我們,隻需配合好繆大人就行了。”


    “雄哥,賤妾說一句本不該講的話,”上官夫人小心翼翼的道:“有了今日的成就,又報了當年的仇恨;難道這些,還不夠令您感到滿足嗎?”


    “滿足?不滅了華山,我豈能滿足!”上官雄眼神冷酷,“我對於華山之恨,猶甚於武當!”


    “雄哥呀,放下仇恨吧!許沁心姐姐已然過逝了那麽多年了,何必還那麽執著呢?”上官夫人輕歎。


    “執著?”上官雄陡然激動起來,“我永遠永遠也忘不了這段血仇!沁心妹妹死得多慘!……當年我在蒼龍嶺絕壑下尋到她屍體時,已被野獸吃得隻剩下一堆白骨了!……嗚嗚,她肚子裏還有我們的和孩子呀!……”說到這裏,已然泣不成聲了。


    “雄哥,你不是殺光了嶺下那些野獸嗎?倒也算是報了血仇了……”


    “呀!不殺三生,不滅華山,焉能了了這段血仇!”上官雄目中含淚,咬牙切齒。


    上官夫人又勸慰了一番,上官雄方始慢慢止了悲痛,擦了擦淚不好意思的笑道:“哎,看我真沒出息!讓夫人見笑了!”


    “怎麽會呢?我的夫君,乃是天底下最有情有義的男人了!”上官夫人目中滿是愛憐之色;上官雄大為感動,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雄哥,您可知道:賤妾不求您能建多大的功業,隻求您報了血仇之後,我們一家就快快樂樂、平平安安的廝守在一起。”


    “恩。”上官雄以臉貼著她的臉。


    “答應我,不再為繆大人賣命了,好嗎?”


    “那怎麽成?”上官雄聞言坐起身來,盯著她的眼睛道:“我們既然已邁出了第一步,便已是騎虎難下了!不徹底打倒敵人,卻給他們留東山再起的機會,不是拿我楚湘盟的基業和數千名兄弟的身家性命開玩笑麽?”


    “……哎,倒也是這個道理。”上官夫人無奈的歎息,“夫君呐,我看那繆大人毒得很;你跟他共事,凡事得多留幾個心眼,也早為自己留條後路……”


    “恩,我理會得。”上官雄握著她的手,“夫人請放心,我上官雄決不打無把握之仗,也決不會糊裏糊塗的受人利用的!”


    上官夫人反握住他的手,輕聲道:“夫君,聽說你親身犯險,竟與烏木和商嘯天決鬥,並且還受了傷呢!以後,決不可這樣了,好嗎?”


    上官雄搖搖頭道:“沒辦法,他們的武功太強了,除了我,誰也不是對手。不過,夫人請放心,以後沒有這麽強的對手了!”沉默了一會兒,又歎息道:“此次行動,我們的損失也不可謂不慘重!不但死了數百名兄弟,奚兄弟、滕兄弟還身負重傷,武功基本已廢了;派去四川那邊的兄弟呢,也折損近半!……要想稱雄武林,當真是談何容易?唉!高手難求,人材難覓呀!若能再覓得一批才俊,該有多好啊!……看來,還得休養一段時間,多補充點高手,再進行下一步的行動了。”


    上官夫人安慰道:“夫君也別太心急了!如今,我幫是蒸蒸日上,相信不久之後,前來投奔的高手必然絡繹不決。屆時,何愁大業不成呢?”


    “夫人言之有理。”上官雄的麵色輕鬆了下來,卻以責備的口氣道:“夫人,我不是吩咐過:當我們出征之後,要你立刻帶著晴兒和雲兒去永順麽?怎麽隻是雲兒去了,而你和晴兒卻沒去呢?你是知道的,這樣太危險了!一旦敵人來進攻,守城的兄弟根本就無力保護你們!”


    “唉,有什麽辦法呢?晴兒不肯去。”


    “哦?為什麽?”


    “你也知道,她最討厭乾兒了。”


    “哦。”上官雄釋然,目光閃動著問:“對了夫人,聽晴兒說,那個昆侖派的東方震身受重傷,如今正在太醫館療傷?”


    “是。……她可是求過您,要您去為他療傷?”


    “恩。我一會兒就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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