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能給弟子講講這位易心前輩的故事麽?”沈淩霄熱切地道。


    “其實,易心前輩生平的故事,為師也不大清楚。隻是在一些青城典籍和你師祖的講述中,了解了一點點他老人家的往事。”貞觀慨然道。


    “這麽了不起的一位前輩,為何在我派的典籍中,卻沒有詳細地記錄他老人家生平故事的篇章呢?”沈淩霄顯得有些奇怪。


    “具體原因,為師也不太清楚,”貞觀搖搖頭,“不過,我猜想,應當是易心前輩自覺心中有愧,不肯將他的往事記錄下來吧。”


    “心中有愧?愧什麽?”沈淩霄覺得很意外,追問道。


    “具體的也不知道,”貞觀一邊迴憶,一邊道:“為師年輕時曾聽你師祖講,那位易心前輩修成絕技後,內功深不可測,禦劍術出神入化,數丈之內,取人首級,如探囊取物。在當時的武林之中,無有出其右者!那時我青城派名頭之響亮,就連少林也有所不及……直至數十年後,江湖黑道之人,對我青城派也是聞風喪膽,遠遠避易。”


    沈淩霄一邊靜靜地聽師傅講,一邊遙想著這位前輩當年的雄風,心下敬仰不已,嘖嘖讚道:“真是太了不起了!”


    貞觀也慨歎:“是呀!真可謂震爍古今!……哎,可惜的是,自此以後,就再也沒人修成過!……如今的江湖中人,多以為我派的禦劍術,乃是我們自吹自擂,借以唬人的伎倆呢!”


    沈淩霄揉了揉鼻子,忽然問道:“對了,師傅,易心前輩是多大年紀時修成的絕技?”


    貞觀微笑道:“你猜猜看!”


    “唔……五十歲”沈淩霄一邊猜測,一邊看著師傅,見他搖頭,又猜道:“六十歲?……五十五歲?……難不成是七十歲?……師傅,你就別賣關子了,我猜不到。”


    貞觀正色道:“二十九歲。”


    沈淩霄聳然動容,大驚道:“這……這麽年輕?怎麽可能?……這位易心前輩豈非是神人?”


    “對,‘神人’二字,最恰當不過!”貞觀讚同,“我查過典籍,這件事千真萬確,書上是有記載的。”


    “易心前輩將他的修煉方法和心得傳下來了麽?”沈淩霄追問。


    “聽說他曾經將修煉方法和心得著成了書,並指導同門修習,但當時卻沒人能夠又練成……不過,後來他又親自將他著的書毀了。”貞觀歎息道。


    “毀了?……為什麽?”沈淩霄詫異,“莫不是……易心前輩……不肯……”其實他想說易心前輩心胸不夠寬廣,有藏私之心,不肯將自己修成絕技的方法傳於後人,但卻沒敢說出不敬前輩的話來。


    貞觀明白他的意思,搖頭道:“絕不是。雖說易心前輩是位至情至性之人,但心胸卻豁達得很,絕無藏私之心。其實,如今的《青城秘錄》和《禦劍神幻功》,便是由他在繼承了前輩絕學的基礎上,完善而成的……《青城秘錄》心法,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全靠個人潛心自悟,融匯貫通,方能真正明白個中真義!”


    “當年,易心前輩習成絕技後,縱橫江湖十餘年,從無抗手。不知什麽原因,在他四十一歲時,忽然封劍歸隱,從此不再過問江湖中事。據說他在金盆洗手前曾說:‘劍者,兇器也!貧道前半生殺戮太重,心甚愧疚,所以決定封劍歸隱,潛心悟道。此生除非遭際天地不仁之時,否則,絕不再用劍!’”


    “後來,他在我青城戒律中增加了這四條:一,我派弟子不得成為朝廷禦用武師;二,我派弟子在習成絕技後,不得爭強好勝,不得在江湖上炫技;三,我派弟子當以江湖道義為準則,並時刻在江湖中保持中立,不妄分正邪,不妄斷是非;四,我派弟子當以修道為主,習武為輔,世安則遁世悟道,世亂則入世衛道。”


    “哦,原來這四條是易心前輩所定的呀!”沈淩霄插口道,“易心前輩真是位品行高潔之人。”


    貞觀點點頭,續道:“據說,易心前輩歸隱前心灰意冷,曾對好友華山掌門嶽紫東前輩說過這樣一番話:這些年來,貧道主持正義,降妖伏魔,武林稱道,好生得意!可如今想來,又有幾件事能稱得上是俠義之舉?又有幾件事能問心無愧?……哎,人在江湖,就必有立場;有立場,就必有是非;有是非,就必有爭鬥;有爭鬥,就必有恩怨。江湖中的恩怨情仇,便源於此。這些江湖恩怨,一旦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利用,往往令江湖株連蔓引,血雨腥風……”


    “古往今來,多少聰明才智之士,蓋世豪俠之輩,墮入彀中而不自知,成了人家殺人的利刀……有些人一輩子懵懵懂懂,自鳴得意,還算幸運;可不少人最終還是明白了真相,卻往往大錯已鑄,追悔莫及,抱憾終生!武功愈高,破壞力愈大,首當其衝的成為人家處心算計的對象。”


    “貧道習道多年,自以為早已悟道,謬之極矣!一個人若心存名利,妄斷是非,根本就稱不上真正的道門中人。如今,我方始明白道的真諦,所以決定歸隱。”


    沈淩霄聽了這一番話,對易心敬仰之心如高山仰止,歎息道:“徒兒隻恨晚生了幾百年,不能親睹易心前輩的風采!”


    貞觀微笑道:“師傅又何嚐不是呢?不過,道由心悟,隻要你能用心研習,定能同易心前輩心意相通!”


    頓了一頓,續道:“雖說非本派掌門,絕不允許知悉真經的秘密,並執掌真經,但為師早已決定,掌門之位將傳於你,所以,如今告訴你真經的秘密,並不為過……你聽好了,真經藏在祖師殿真武大帝像前蒲團處的青石板下,開裝經書的盒子的鑰匙則藏在殿左第二根殿柱內,隻要仔細查看,不難找得到……日後,你可迴青城山,取出真經來研習。”


    見沈淩霄欲插話,貞觀擺手打斷他,續道:“《青城秘錄》的內功心法,源於道家玄學,而玄學又源自《易》學。《易》精奧博大,包羅萬象,這類書籍浩如煙海。很多人窮極一生時光,尚還不能入門,便已入了土……”


    沈淩霄慨歎道:“易心前輩真大智大慧!……徒弟愚駑,如何研習得成?”


    貞觀道:“別灰心!聽你師祖講,《易》學書籍雖浩如煙海,但乃是因為各人對《易》的理解不同,所以歧分萬途,門派林立。各門各派之人,對易學的基本理論,如河洛、陰陽學、五行、先、後天八卦、術數等理解不同,所以剛開始就全然不同了,各自再根據自己的理解研究下去,形成自己的一套學說體係,所以,各派的易學,往往是大相徑庭。各門各派卻都宣揚自己的學說才是易學真義,令後世之人無從判斷孰真孰偽,從而難以選對真的學說來研習。”


    “是呀!該如何判斷呢?”沈淩霄茫然道。


    貞觀歎息道:“我也不知道。為師對易學研習不深,恐也理解得不對,怕誤導了你,所以也不必指導你了……你今後最好是將各派的學說都了解了解,但切不可輕易的就相信了任何一門一派的學說。道法自然,要將觀測到的萬事萬物的自然變化規律,代入到河洛、陰陽學、五行、八卦等基本理論中去驗證。若經驗證,都能準確無誤,則是真學說……總之,大道至簡。真言一句話,謊言萬卷書,若能悟得易道真義,則萬卷經書,盡可付之一炬!”


    貞觀見沈淩霄聽得怔怔發呆,喟然道:“別發呆了,以後你慢慢研究吧!”說著,自懷中摸出一塊碧綠色的玉佩來,交到他手中,道:“把這玉佩收好,今後交給崆峒雲靈子前輩,並告之斷虹子前輩的囑托。”


    沈淩霄奇怪道:“師傅……您這是?”


    “後山有條小道,師傅準備派你和天錦保護著家眷們先走。你們先去漢州,我們隨後就到。”貞觀解釋道。


    “不,我不走!”沈淩霄激動地道:“我要留下來禦敵!”


    “別再說了!這是命令!”貞觀生氣道:“趕緊收拾一下行李,子時就走!”


    ※※※


    殷天錦聽了貞觀的話後,也不肯走。貞觀大怒道:“天錦!你忘了你師傅的囑托了不成?若你師娘、師弟、師妹有個閃失,看你如何對得起你師傅!”


    殷天錦咬了咬下唇,看了看聲言厲色的貞觀,沒敢再申辯,卻也不起身去收拾行李。


    蔣淩修等忙都勸說,並且幫他收拾好了行李,殷天錦無奈,隻好同意了。


    貞觀帶著殷天錦和淩霄、淩空到了方夫人房中,見方義和方茹都伺候在母親身旁,當下將讓他們先撤走的話告知了。


    方夫人一把抓起桌上的雙刀,揚眉道:“師兄!你也太小覷我‘雙刀仙子’白香了!我白香豈是貪生怕死之輩?放心吧,我不要你們保護!”


    貞觀溫言勸道:“弟妹,我絕沒有絲毫小瞧你武功的意思。隻是,你若留下,義兒、茹兒勢必也會留下,一旦守不住了,到時怎麽能保護他們安全撤離?”


    方義逞英雄:“我也不需要保護!我要留下來!”


    方夫人看了他一眼,又看看神情茫然的女兒,一時心情煩亂,決斷不下。


    “方師弟,你若要留下來,誰來保護你母親和妹妹的安全?”沈淩霄盯著方義,一臉嚴肅的道。


    方義咬了咬牙,歎了一口氣,搖頭道:“好,我聽沈師兄的!”


    貞觀領著眾人到了朱東範的居所,見他正陪著一個富態的中年婦女坐在客廳一角,那婦人身旁的茶幾上放著一個收拾好的藍色碎花包袱。一個十四、五歲的丫鬟垂手伺立在他們身旁。


    朱東範見眾人進來,忙站起身來招唿,並吩咐那丫鬟:“快去叫二奶奶出來!”


    一會兒,細碎的腳步聲中,裏間臥室中走出一個二十二、三歲的端莊清秀女子,懷中尚抱著一個三歲左右大的熟睡小男孩。


    當下朱東範將他夫人和小妾向眾人介紹了互相認識,便依依不舍地抱過那小男孩不住親吻愛撫。


    大抵是自古以來,人財不能兩得的緣故吧,自朱辰巳以降,朱家雖富甲一方,人丁卻並不興旺,均是一脈單傳。尤其是到了朱東範這一代,朱夫人自生了兩個女兒之後,便再也無所出。直至朱東範四十六歲時,又娶了一房小妾,終於給他生了這個兒子,取名兆瑞。


    兆瑞終於被弄醒了,睜開惺忪的睡眼,見是他父親,便一把揪住他的胡子,不讓他再紮下來,眾人見狀,忍不住哈哈大笑。


    貞觀正色道:“都準備好了,那就走吧!朱兄,我們去前門吸引敵人去!”


    朱東範將孩子遞到那小妾手中,輕聲道:“淑貞,去吧!照顧好瑞兒!”


    淑貞點點頭,雙目微紅,看了朱東範一眼,輕聲道:“老爺保重!賤妾和瑞兒在漢州等著您!”


    朱夫人目中含淚,戀戀不舍地看著朱東範,哽咽道:“老爺保重!”


    朱東範咬了咬牙,轉身揮手道:“去吧!替我照顧好瑞兒!”


    寇淩空也與殷天錦、沈淩霄、方義擁抱作別,轉身隨著師傅和朱東範出去了。


    ※※※


    殷天錦陪著朱夫人當先而行,輕手輕腳地進了後院,眾人靜悄悄地尾隨跟上。


    沈淩霄走在最後,見身前的淑貞吃力地抱著瑞兒,尤其是進了後院,一陣涼風襲過,更是顯得弱不禁風,心下憐惜,便搶步上前,輕聲道:“把孩子給我抱吧!”


    淑貞羞澀地瞥了他一眼,低聲道:“謝謝!”將懷中孩子遞給他。


    沈淩霄剛要接過孩子,忽聽“卟”的一聲,左臉上濕滑滑的,已被瑞兒吐了一口唾沫。


    “壞人!”瑞兒別過身子,不讓沈淩霄抱,輕聲問道:“娘,我們這是去哪裏呀?”


    淑貞忙摸了塊手帕,不好意思地遞給沈淩霄,連連低聲道:“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係!”沈淩霄低聲道,又探頭對瑞兒道:“瑞兒,叔叔不是壞人!我們是去後山,跟你爹爹他們捉迷藏!你千萬不可出聲,要不然就會被聽到,我們就會被捉住!叔叔比你娘的力氣大,來,我來抱你,才跑得快!”


    “好!”瑞兒終於給說動了,伸出雙手,沈淩霄忙將他抱過來。淑貞聲若蚊蠅地道:“謝謝你!”


    眾人在微光下分花拂柳,繞池穿亭,終於來到後門口。


    殷天錦示意眾人噤聲,側耳聆聽了一會兒,緩緩打開後門,輕跨一步,伏在草從中,向外四處探望了一陣子後,向身後同伴輕輕揮了揮手。


    殷天錦扶著朱夫人,領著眾人曲身弓背,躡手躡腳地出了後院,走上兩旁荒草漫布的小徑。


    沈淩霄反手關上後門,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拿了帶鞘長劍,一邊小心翼翼地前行,一邊眼耳並用,小心警戒。


    “啊”的一聲低唿,淑貞忽然絆著一塊石頭,險些摔倒,驚唿出聲。沈淩霄劍鞘疾伸,托住她腋下,才令她不致摔倒。


    眾人驚魂未定,忽聽莊前隱隱傳來唿喝聲和打鬥聲,知道貞觀他們已出手吸引敵人,方才籲了一口氣。


    “抓住劍鞘!”沈淩霄輕聲道。淑貞道了聲謝,緊緊抓住劍鞘,在沈淩霄的幫助下跟上前頭眾人。


    終於緩緩爬到半山,朱夫人指著西北麵的坡道,輕聲道:“我們從這邊下去!”


    借著樹木掩身,沒多久就下了那道斜坡。蟋蟀唧唧唱鳴聲中,眾人眼前是一條亮閃閃的小河,小河畔有一條小徑,陪伴著彎彎曲曲的小河向兩頭延伸。


    “向這邊走!”朱夫人當先而行,領著眾人沿小徑向北麵而行。


    瑞兒困倦不堪,沉沉睡去,沈淩霄一邊看著道路,一邊盡量走得平穩些,生怕驚醒了夢中的孩子。


    眾人行了約二裏地,聽沒有敵人追來的聲息,便都放下心來,長出了一口氣。


    “啊!”方夫人忽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立時將眾人嚇得心驚肉跳。


    “娘,您怎麽啦?”方義和方茹忙扶住她,大驚失色。


    “好疼呀!”方夫人牙關打著顫。


    殷天錦忙迴身晃亮火熠子查看,但見方夫人雙手捧著胸口,冷汗淋漓,臉色煞白,雙眼迷離,渾身軟綿綿地搖搖欲墜,當下忙用力掐住她的人中。過了一陣子,終於在眾人的輕聲唿叫聲中幽幽醒轉。


    方夫人定了定神,忽然神色驟緊,雙目泛光,一把抓住方義和方茹的手,悲聲痛哭道:“你們爹爹和舅舅都死啦!……死得好慘!他們血淋淋的人頭在看著我,還在不斷流淚!”


    一席話將眾人驚得毛骨悚然。


    方茹一邊輕拍著母親的臉頰,一邊哽咽著安慰道:“不會的!不會的!……娘,你剛才昏了過去,一定是做噩夢啦!”


    眾人忙都圍上來安慰,過了好一陣子,方夫人才慢慢止了悲痛,站起身來繼續前行,一邊行走,一邊還不時地輕擦著腮邊的淚痕。


    行了裏許,地勢漸高,身旁是一處黑壓壓的竹林,在清冷的夜風下,林中發出沙沙的響聲。


    上到坡頂,一個被竹林半繞的莊院出現在眼前,門口懸掛著兩隻燈籠,發出微亮的紅光。


    朱夫人道:“到了!”邁步上了門前的石階,伸手輕扣門環。


    “誰呀?”莊內傳出一聲蒼老而困倦的問話聲。


    “段伯,請開門!是我,朱夫人!”朱夫人道。


    “誰?……朱夫人?哦,真是朱夫人的聲音!”段伯似乎清醒過來,熱情地道:“請夫人等一等,我馬上就來開門!”


    “呀”的一聲,大門左側門扇開了尺許,一個蒼老的麵孔探了出來,見門口站了這麽多人,嚇了一跳。


    “段伯別緊張!都是自己人!”朱夫人微笑道:“快去稟報你們莊主,就說我有要事,要請他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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