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必有既多且深的根。這正如南宮世家。


    南宮世家在洛陽一帶經營了近二百年,發展成為一個富甲中原的大家族,當然絕非幸致。


    趙燕豪一行盡管小心翼翼,但還是在行經長春堂藥館之時被發現了。


    他們一行剛繞道過了藥館,一隻信鴿“撲淩淩”飛入夜空,徑往龍門鎮方向飛去。


    將入龍門鎮之際,一行人遵照繆易真所言,棄了車馬,分批徒步前往。


    趙燕豪背了竇行空當先而行。


    “趙老弟,你不熟悉南宮山莊的地形,先找個地方看看山莊的地圖,順便也休息一會兒吧!”背上的竇行空輕聲道。


    “您不是熟悉嗎?到時指點我不就得了。”趙燕豪笑道:“反正我也沒去過,看了又有何用呢?”


    “至少會有個大體的印象,不至於像個沒頭蒼蠅似的亂闖亂撞。”竇行空顯得有些沒信心,“況且,黑咕隆咚的,你就不擔心屆時我也辨不清東西南北麽?”


    “有道理。”


    趙燕豪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將背上的包袱放下來,苦笑道:“也不知道上輩子欠過你什麽,要這樣給你做牛做馬的。”


    竇行空也笑了,道:“年輕人,你這叫行善積德。孝敬老人家,永遠是沒有錯的。喏,老天在看著呢,日後一定會給你好報的!”


    趙燕豪有些無奈的聳了聳肩,摸出一包熟牛肉攤在地上,揀了一塊塞到他口中,自己也吃了一塊。


    “恩,真好吃。”竇行空一邊嚼著,一邊含混的說。


    “隻要是餓了,什麽東西都好吃;更何況,這牛肉還鹵得這麽美味呢!”趙燕豪又揀了一塊塞到他口中。


    “恩。若是有酒,就更佳啦!”竇行空得隴望蜀。


    趙燕豪本想奚落他一番,見了他的慘狀,又於心不忍,輕歎道:“竇前輩,您說您什麽事不好做,為何偏偏要去做賊呢?如今傷成這個樣子,真是何苦?”


    竇行空賊忒兮兮的笑道:“這就叫做‘咎由自取’!做賊的,能有幾個有好下場?”


    趙燕豪有些氣惱:“你這不是明知故犯嗎?看來,你這種人真不該值得同情!”


    竇行空苦笑道:“一個賊人,有什麽好值得同情的?……哎,我也是沒辦法,一見了奇珍異寶,就心癢難搔,若不弄到手,必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真真是比死還難受啊!”


    “這麽說來,你倒還挺委屈啊!”趙燕豪冷笑道。


    竇行空假裝聽不懂他的諷刺之意,歎息道:“委屈麽,倒還談不上,隻是覺得可惜。”


    “哦?可惜?”


    “是呀!當初我應該先將絕技悉數傳授給我兒子,再去南宮世家盜取那七彩霓虹珠的!哎,真是可惜呀!我竇家的絕技要失傳了!”說到這裏,忽然眼睛發亮,瞪著趙燕豪道:“趙老弟,你要不要學?我傳給你!”


    “切,我才不學呢!”趙燕豪不屑。


    竇行空的目光驟然暗淡下來,不過還要做最後的努力:“趙老弟,我是見你心好,所以才想傳你;若是別人,縱是跪求我一輩子,我都不幹的呢!……有道是‘技不壓身’!多學一門手藝,有什麽不好的?……”


    “不學!”任他如何苦勸,趙燕豪始終無動於衷。


    竇行空顯得很失望,不住長籲短歎。


    趙燕豪沉默了一會兒,問:“竇前輩,你這手藝是祖傳的麽?”


    “當然!”竇行空以為他迴心轉意了,忙誘惑道:“論盜技,我竇某若自居第二,沒有人敢自居第一!”


    “嘿,其實我倒為你兒子感到慶幸!您剛才不是說:做賊的,能有幾個有好下場麽?”


    竇行空默然,神情顯得有些哀傷。趙燕豪又遞了塊牛肉給他,他卻搖頭表示沒心思吃了。


    趙燕豪又有些同情起來,輕歎道:“你也真是的!被擒之後,老老實實的交代不就得了,幹嘛還死扛著呢?不然,何至於受這份活罪?”


    “我真恨自己為什麽沒有死在嶽陽樓!”竇行空陡然激動起來,目中射出怨毒之色,憤聲道:“我恨他們!那幫畜生,太心黑手毒了!他們怕我逃走,挑斷了我的手筋、足筋;他們使用各種酷刑,逼迫我說出那批財寶的下落!可是,我不願那批財寶落到那幫畜生手裏!死也不願!……”


    趙燕豪怒道:“你真該死!你知道南宮世家那批財寶是怎麽來的嗎?是盜取了賑災的錢財!就因為他們的貪婪,令多少災民流離失所,死於非命!……那些錦衣衛對待你的手段,雖說是狠了點,可他們是為了替朝廷追迴賊贓,為國為民,這樣做也無可厚非!你倒好……你為什麽就不肯說呢?!”


    “誰說我沒說?”竇行空激聲道:“那些酷刑的滋味,誰能受得了!隻是,我雖告訴了他們,他們卻沒把握能找得到!所以,他們才要帶著我親臨現場……”


    “哦?那地方這麽難找?”


    “嘿,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說話間,一包牛肉已吃完。


    趙燕豪在青草上擦了擦手,探手入懷,取出黑匣子來放在地上,剛啟開盒蓋,身周驟然一亮,連三尺外的竇行空手上的汗毛也看得清清楚楚。


    “哇!真是個好寶貝!”竇行空雙眼發直,貪婪的望著盒中的那“懸黎”夜明珠,看他那神情,若非自己已成了廢人,又若非這乃是趙燕豪這個朋友之物,早就搶在手中了。


    一顆晶瑩剔透的發光體,光色瑩白泛藍,徑雖隻一寸左右,可皎潔若明月清輝。


    趙燕豪也驚歎了一聲,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但覺涼冰冰的甚是舒服。於是取出地圖,展開在地上藉著亮光細看。竇行空也艱難得低頭來瞧。


    這是一張迷宮似的城堡平麵圖,線條密密麻麻,分隔成許多大大小小的格子,格子內用蠅頭小楷標注著庭院、廊廡、廳堂、臥房、廂房、廚房、馬廄之類的文字,並在圖的四周標明了“東、西、南、北”的方位,既清楚,又詳細。


    “這南宮山莊真是大呀!地形也這麽複雜!”趙燕豪搖頭道:“幸而師叔給了我這張圖,不然,真若迷了路,找得到出路才怪哩!”


    “嘿,有我在,還怕找不到麽?”竇行空在那放馬後炮。


    “唉,你這人!……不是你怕記不清,所以要看的麽?”


    “誰說我記不清了?實話告訴你吧,南宮山莊的一草一木,我都了如指掌。”


    “切,那你還看什麽?”


    “我隻不過是要確認:如今的南宮山莊,較之以前有什麽變化沒有。不過,看來還是沒變。嗬嗬,好得很!好得很!”


    趙燕豪釋然,疊好地圖放入盒中,蓋好盒蓋,將匣子揣入懷中,站起身來道:“時候不早啦,我們走吧!”


    “急什麽急?才三更天呢!”竇行空望了望夜空,懶懶散散地道,不過還是任由趙燕豪將自己背了起身。


    ※※※


    趙燕豪背負著竇行空快步走在大道上,一邊走,一邊遊目四顧。


    這是一條河畔的大道,大道左側有一條白亮亮的大河,對麵是黑乎乎的河岸。大道右側的土坡上不時有屋舍出現,但已沒有一絲燈火、一點人聲,唯聞道旁草叢中那陣陣歡快的蟋蟀聲。


    走了一陣子,竇行空忽然道:“馬上要到了,就在前麵那山腰處。”


    趙燕豪心頭陡然一緊,抬首望去,但見裏許外有一座黑幽幽的山巒,山腳下有一片平坦的開闊地,開闊地前是那條大河。


    那片開闊地至半山腰之間,隱約有燈光在閃爍著,模模糊糊地勾勒出一座巨大莊園的輪廓。


    “竇前輩,是那裏麽?”趙燕豪指著那座莊園。


    “恩。從現在開始,放慢腳步,別被在莊外巡邏的家丁發現了。”


    趙燕豪依言,小心翼翼地靠過去,好在一路之上,並沒有碰見。


    到得莊前約莫五六丈之遙時,身前忽然出現了一條護城河。護城河對岸是山莊的圍牆,牆身高度幾達兩丈。河上有一座寬大的平橋,正對著山莊大門,至少可供六輛馬車同時並排出入。


    “竇前輩,這座橋是出入山莊的唯一通道麽?”趙燕豪悄聲問。


    “雖說不是,也差不多吧。……北、東、南雖各還有一道大門,可都沒法進得去。”竇行空附在他耳邊迴答。


    “為什麽?”


    “不為什麽。……我早勘察過幾十遍了,總之是沒法進得去。”


    “哦。……這麽說來,隻有走這座橋了?”


    “恩。不過不是走。……你若想走,別說是過橋,哪怕你剛出現在橋頭,至少就有四處暗哨點會立刻發現你的!”


    “那……怎麽過去呢?”


    “你可帶有飛爪之類的工具麽?”


    “沒有。”


    “什麽?連這些基本的工具都沒有,如何進得去?”竇行空又是著急,又是失望。


    趙燕豪望了望那山莊的大門,高約四丈,門樓上方是飛簷結構的琉璃瓦斜屋麵。兩邊的圍牆倒是矮了一半左右,卻不知牆頭是否也鋪有琉璃瓦。


    “竇前輩,你是說以飛爪抓在牆頭,然後借繩索之力蕩過去麽?”


    “圍牆那麽一點高,怎麽蕩?”


    “是呀!……是抓在飛簷之上麽?可那琉璃瓦又光又滑,如何抓得穩?”趙燕豪搖頭,“何況,即便能抓牢,勢必也會發出聲響,不是立刻就被發覺了麽?”


    “完全正確!而且,即便不發出聲響,在蕩過去的過程中,也會被發現的。”


    “那你還說用飛爪!”趙燕豪有些氣惱。


    “別生氣!我是打個比方,意思就是說:我們必須得借助工具,才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過去。”


    趙燕豪心下也著急起來,問:“那你當初是怎麽過去的?”


    “嗬,我當年的工具可先進啦!……我用的乃是吸繩。”


    “吸繩?什麽樣的吸繩?”


    “繩的一端有個吸盤,隻要是物體的表麵是平的,就能牢牢得吸在上麵。”竇行空指著距橋頭這端不遠處的一棵高大的白樺樹,道:“你看,就是那棵白樺樹。當年,我就是爬到它的梢頭,先用機簧將吸盤打到飛簷下端的橫板之上,然後將繩索的另一端縛在樹椏上,像蜘蛛爬絲般的爬過去的。”


    “呀,真是個好辦法!”趙燕豪讚歎,想了想道:“可在爬行的過程中,也是容易被發現的呀!”


    “那些暗哨,一般隻會盯著地麵,不會去注意半空中的。況且,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有這麽種空中飛人的方法。”


    “竇前輩,你身上可帶有這玩意兒麽?”趙燕豪懷著渺茫的希望問。


    “沒有。”竇行空搖頭,喟然道:“我本以為,他們會為你準備些好工具呢。卻沒想到,你身上什麽也沒有。……哎,看來隻好打道迴府了。”


    趙燕豪重重得歎了一口氣,沉默了良久,忽然問:“竇前輩,護城河對岸有落腳點麽?”


    “沒有……”竇行空忽然省起他的話來,驚詫道:“啊?……難不成你想躍過護城河去?”


    須知竇行空對於自己的輕功也頗自負,可也隻能勉強一躍而過;若想背負著一個人去辦到,那簡直是癡人說夢。


    “哦。”趙燕豪有些失望。


    他本想施展少林至高的輕功提縱術——“一葦渡江”,隻須在河麵上點兩點,便能過去的;若是單是他自己,即便對岸沒有落腳點,他仍可以以“壁虎遊牆功”將身子吸在牆上而不至於掉落河中。可如今背負著竇行空,他不是很有信心能做得到。


    “竇前輩,若是過去了,可以從圍牆進去麽?”


    “決不行。隻要在牆頭一露麵,肯定會馬上被發現。唯一的辦法,隻能從門樓上進去,方不會被發現;世上絕沒有人能一躍四丈餘高,更何況還要在對岸起躍,所以,他們根本不會去注意飛簷頂的。”


    “明白了。”趙燕豪點點頭,借著林木的遮掩,沿護城河畔右行,到得一處遠離石橋的僻靜所在,將竇行空放了下來,然後脫了衣服,信手以指劃了幾下,立時將之裂成幾大塊。


    “你要做什麽?”竇行空大惑不解。


    “過河。”趙燕豪淡淡得應了一聲,以布條將竇行空的雙臂和腰身縛牢了,然後將他背上,再將布條緊緊得捆縛在自己身上。


    “竇前輩,千萬別緊張!決不可出聲!”


    趙燕豪猛提一口真氣,身形忽然箭一般的竄出,蜻蜓點水般的在河麵上點了兩點;竇行空尚來不及害怕,已然到了對麵的牆根之下。


    趙燕豪奮起畢生功力,掌力一吐一收,雙掌已然如螺螄的吸盤一般,牢牢得吸附在了牆上。


    他本以為會掉落半尺才能吸得穩的,卻沒想到竟然如此輕易就辦到了,這令他又是驚喜,又是意外。


    近一個多月以來,他一直在江湖奔波,很少好好的練過功,哪知功力非但沒有退化,反而精進了不少。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武功便如一棵根須已然非常發達了的大樹,根本無須施肥和灌溉,便會隨著歲月的遞增而愈長愈粗壯的。


    趙燕豪手足並用,壁虎般的橫移在外牆之上,向著大門方向進發。百餘丈的距離,不過盞茶工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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