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不要!……別殺我們二當家的!”


    “各位大俠,高抬貴手呀!求您們了……”


    “發發善心吧!……我們保證,決不再做壞事了!”


    ……


    一大群嘍羅湧至洞門外,“嗆啷”聲中,紛紛扔了兵刃跪地討饒,還有幾個淚眼汪汪的嘍羅跪在洞門口,“咚咚”有聲的不迭磕首。


    “呀——”殷天錦憤聲大叫,一刀橫劈而出。


    那一刻,天地間似乎突然凝滯了;霎時間,洞內、洞外俱鴉雀無聲,有人錯愕,有人驚怒,有人大張著嘴,有人齜牙緊閉著眼——怕看到那鮮血飛濺的可怖場景,……


    眾目聚焦下的刀光一劃而過,緊跟著飄飛出的,卻並非是頭顱,而似乎隻是一叢秀發;直至眾人眼睜睜的盯著那萬縷青絲掉了地,方始均長舒了一口氣。


    當被斬殺的是一個失去抵抗力的弱者,尤其當還是一個女人時,——不管是善是惡,——驟然就會令人升起那與生俱來的同情之心。這,或許就是“人之初,性本善”吧。


    一名俠士,是不屑將刀揮向弱者的;殷天錦應當算是一名俠士,所以,他不屑。——至少,這是他給自己的交代。


    “啪”的一聲,殷天錦將鋼刀狠狠得扔在地上,掉頭大踏步走至方夫人身前,一邊打量著她及身旁的方氏兄妹,一邊關切地問:“師娘、師弟、師妹,你們……都沒事吧?”


    方夫人伸手將衣袍的領口緊了緊,輕聲道:“沒事。……幸得你沈師弟及時脫困並前來相救;那個畜生,已被我們殺了!……”


    說到這裏,眼圈兒又紅了。她深知,今夜之事委實是太兇險了:她本是想當陶老虎侵犯她時,找機會幹掉他的;可後來發現,根本連一點機會都沒有。她也知道,之後他也不會放過女兒的……真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定了定神,見殷天錦仍在不安的盯著自己身上的血跡,想著自己仍穿著沈淩霄的衣袍,不禁有些發窘,解釋道:“我穿的是你沈師弟的衣袍……這些血跡,是敵人濺到身上的……”


    “多謝大俠手下留情呐!”


    “嗚嗚……謝大俠不殺之恩!”


    ……


    洞外眾嘍羅嗚咽,不少人聲淚俱下,不迭磕首。


    莫愁緩緩的睜開雙眼,怔怔的望向殷天錦,見他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隻是關切的一一安撫著方夫人他們,霎時間心裏不知道是種什麽滋味——隻覺得空落落、酸楚楚的;——她呆呆的撿起那叢被削落的秀發,慢吞吞的塞到袖中,轉身向洞門口走去,幾大顆淚珠驀然湧出,大珍珠般的自麵頰一滑而過,“忒兒”的掉落在地。


    “沒出息!”她心裏暗罵自己,猛一抬袖,兇兇的擦掉了那可惡的淚痕。她抬眼望著跪在洞外為自己求情的眾下屬,忽然感激莫名,喉頭哽咽;忽然有一種如被婆家虐待欺負了,而他們都是娘家的親人,特地趕來為自己撐腰、聲討的感覺。


    “都起來吧!……謝謝你們。”莫愁努力使自己平複了下來,“去,將他們的包袱和兵刃全都拿來吧。”


    “是。”眾嘍羅站起身來,有幾名較機靈的嘍羅向她一邊輕眨眼,一邊輕聲問:“二當家的,全都……拿到這裏來,對吧?”


    莫愁如何看不懂他們是在詢問自己是否要玩花樣?當下麵容一肅,輕搖臻首厲聲喝道:“都聾了嗎?快去!”


    沈淩霄一直都在悄悄的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當下快步走到她身旁,拱手道:“多謝!”


    “有什麽好謝的?”莫愁斜睨了他一眼,撫著尚隱隱作痛的蜂腰,眼神中帶著一抹幽怨,“手下敗將罷了!……要謝,該當是我謝你們的不殺之恩才是哩……”


    沈淩霄笑了笑,見她緩步走出,便不疾不徐的跟在她身後。


    “可是怕我溜了麽?”莫愁驀然迴眸一笑,沈淩霄心裏“怦”的一跳,——他不得不承認,這一笑當真是風情萬種;——見自己的心思被看出來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麵頰,陪笑道:“哪裏?……不過是想跟你聊聊天而已。”


    “是嗎?”莫愁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輕咬貝齒問:“我表哥和老三……真的都被你們殺了嗎?”


    “你表哥?……誰是你表哥?”


    “就是我們大當家的。”


    “哦,……是。……這可怨不得我們,是他們非要……”


    “不用解釋了!”莫愁擺手打斷他,“你們……沒有傷害……我表嫂……和小虎吧?”說到後來,語聲有些發顫了。


    沈淩霄料想她所指的,就是在誅殺陶老虎之時,正在洞中的那對母子,便搖頭道:“沒有。……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可沒你想象得那麽狠毒。”


    “謝謝!……”莫愁緊蹙的眉頭舒展,輕籲了一口氣,側頭看著明暗參差的甬道壁,沉默不語。


    幾名嘍羅輕步走近,一邊看她的臉色,一邊怯怯的偷看著沈淩霄的右手。——那柄可怕的利刃,毫無征兆的就會突然出現在這隻手中。


    “滾開!沒見我正跟這位少俠聊天麽?!”


    那幾名嘍羅嚇了一大跳,忙退到一旁。


    莫愁緩緩抬首,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的眼睛,輕聲問:“這位少俠,能否告知小女子,大名該當如何稱唿?”


    “沈淩霄。……你呢?”


    “莫愁。”


    “莫愁?莫愁,莫愁,勸君莫憂愁。……唔,好名字,好名字呀!”沈淩霄喃喃自語。


    “是麽?”莫愁淡淡得苦笑了一下,忽然困惑的問:“……對了,沈少俠,小女子怎麽想也想不明白:你究竟……是如何解開繩索的?”


    “嗬嗬,很簡單,”沈淩霄半開玩笑的道:“你的兄弟們刀法太差了:在殺我時,卻一不小心,斬斷了我身上的繩索。”


    “哦。……沈少俠真風趣!”莫愁輕喟,轉首望向正惕然的四處張望的殷天錦,心下苦笑:“哎,這個呆子!……若是他也有這麽風趣,該有多好啊……”


    “臭不要臉的!壞女人!……”方茹一直呆望著竊竊私語的沈淩霄和莫愁,心下又妒又恨,手指拚命的絞著衣袖,嘟著小嘴不斷的輕聲嚷嚷,借此來發泄著內心的憤懣。


    方夫人如何不明白女兒的心思?於是半安慰半解釋道:“你沈師兄,是在看著她呢!……”


    “就是呀!”方茹沒聽仔細那個“看”字,娘用的乃是平聲;聞言愈發如火上澆油了一般,幾乎將靴子跺破,“真真是可恨!……娘你看,他還對那個壞女人眉開眼笑的呢!……呸!臭狐狸精!”


    “不是看,是看守著!……怕她玩什麽花樣。”方夫人耐心解釋,不禁莞爾。


    “哦。”方茹明白過來,不過還是不開心,恨聲道:“壞女人,若敢玩花樣,砍花了她的臭臉!”


    “傻丫頭!”方夫人心裏歎息,“癡心的丫頭哇!……太癡情,容易受到傷害呀!哎……”


    近南不禁感慨:“小妹妹,你急什麽急呀?!愛情,是需要時間來過濾、升華,方能彌真彌貴的。相信我吧,是你的,終歸會是你的!……話說迴來,現今的你,相較於那幾個曾深愛過他,甚至為他流血犧牲的女人來說,還多所不及呀!……可你是何其之幸!——可以說,上蒼待你真的不薄。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命由天定’罷!……”


    ※※※


    “都已放到炕上了。……你們仔細清點清點,看少了什麽沒有?”莫愁雙臂交剪,橫托著驕傲的酥胸,正色道。


    沈淩霄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木匣,忙抓到手中打開盒蓋,取出秘笈翻了翻,但見俱完好無損,長舒了一口氣,當下鄭重的放迴懷中。


    “衣物、兵刃倒都拿來了;可……我們的錢財呢?”方夫人麵色不善,質疑的目光緊盯著莫愁。


    “搞什麽名堂?”莫愁陡然激動起來,左右環顧眾屬下,指著鼻子怒罵:“你們!添的什麽亂?!趕快去取來!”


    “二當家的,”她身旁的一名嘍羅輕聲道:“您知道:錢財,一直都是由錢師爺保管的。我們去過了,可敲了好半天的門,他都不肯開。……興許是睡得太沉了吧。”


    “什麽?!”莫愁麵色陡變,大踏步走出,“都跟我來!”


    沈淩霄見了她的神色,心下已猜到了八分,當下忙跟在她身後,在眾嘍羅的簇擁下,穿過幾條甬道,繞過幾處山壁,到得一個緊閉著木柵門的山洞前。


    “砰”的一聲,莫愁一腳將柵門踢開,厲聲喝道:“錢師爺!錢顏開!……”


    一大叢火把跟著湧進,刹時將整個山洞照得透亮。洞中陳設也頗簡單:一張炕,炕桌上放著幾摞舊書、一疊帳薄及一堆白紙,旁邊放著一個硯台和一隻筆筒,筒內是參差的大大小小十數支毛筆;炕旁則淩亂的散落著一地的衣物。


    “咦!怎麽會不在呢?”


    “搞什麽鬼?”


    “他那隻葛藤箱子呢?”


    ……


    眾嘍羅麵麵相覷,低聲竊竊私語。


    “他媽的!錢顏開!你個混蛋!”莫愁怒不可遏,“蓬”的一腳踢在炕桌的桌麵之下,“喀啦”一聲,炕桌破裂飛起,伴隨著書籍紙張與筆硯齊飛,飄飄灑灑的掉落了一地。


    “……還愣著做什麽?趕快去追!”莫愁顧不得腳尖劇痛,氣急敗壞的吼道:“不要留情!給老娘打折了他的狗腿!……金大勇!壽三!袁大頭!你們跑得快,速帶領著兄弟們去追!”


    她一邊吩咐,一邊探首向人叢中搜索,卻遲遲不見這三人的身影,憤聲叫道:“金大勇!壽三!袁大頭!死到哪去了?!給老娘滾出來!”


    “二當家的,”一名嘍羅脆聲道:“壽三兄弟受了傷,走不動了……”


    “金大勇、袁大頭呢?”


    “好象……好一會兒沒見到了人了……”


    莫愁怒目圓睜,詢問的目光飛快的掃視著眾屬下,見眾人交頭接耳,紛紛點頭附和,心下立時涼了半截。


    “快!隨本當家的去追!……老娘要抽了這幾個狗—娘養的的筋!剝了他們的皮!”


    “慢!”一直冷眼旁觀的方夫人忽然伸手,攔在她身前。


    “攔我做什麽?!趕快跟我們一起去追呀!”莫愁著急,推開她的手。


    方夫人輕哼一聲,人影一晃,又攔在她身前,冷笑著盯著她的眼睛。殷天錦怕方夫人有失,忙護衛在她身旁。


    “你……什麽意思?”莫愁也一瞬不瞬的迴視著,忽然似笑非笑的指著自己挺翹的瑤鼻,“……你是懷疑:我在耍詐?”


    “究竟是不是,你自己最清楚了。”方夫人冷冷道。


    “你呢?”莫愁將目光轉向殷天錦,忿忿的問:“你也是這麽想的麽?”


    “我……”不知為什麽,殷天錦突然覺得有點怕她那火爆脾氣,忙躲開她的目光,結結巴巴的道:“我……我不知道……莫姑娘,……奉勸你一句:在我師娘麵前,千萬……千萬莫要玩花樣……”


    莫愁心下氣苦,重重得一頓足,轉身一一指著沈淩霄、方義、方茹,激憤道:“你呢?……你呢?……你呢?……”


    方義、方茹神情茫然,囁嚅著沒有主意,均看著身旁的母親的臉色。


    一霎時,洞中忽然又安靜了下來,氣氛凝重得讓人窒息。惟聞莫愁“唿哧唿哧”的喘息聲,惟見方夫人的目光利刃般的刺向莫愁;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切割碰撞,讓人恍惚感覺似在迸射著火花。


    “莫姑娘,我相信你!”一個清朗的聲音突然打破沉悶,斬落敵意,撞散了籠罩在眾人上空的陰霾。


    眾人齊刷刷的望向沈淩霄。但見他神情淡定,嘴角似笑非笑;霎時間,不管是激動的,詫異的,茫然的,……均立刻對他產生了信任之感。


    “走吧!趕快去追!”沈淩霄快步走出,雲淡風輕般的語聲飄蕩在身後眾人的頭頂上空。


    莫愁驀然紅了雙眼,她恨恨的瞪了一眼轉身而行的殷天錦那挺拔的背影,心下惱恨:“呆木頭!蠢驢!……可我,怎麽卻偏偏喜歡你這個呆瓜呢?……也許,我本該喜歡那個姓沈的。……哎,一個女人,若能嫁得一個聰明豁達的丈夫,那才真是生平至福呀!——那會少受多少的氣,少操多少的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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