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箏似乎迴憶起往事,嘴角輕輕彎起,楊康也想起兩人年幼時一起闖蕩江湖時的情景,翻城牆,聽牆角,遇劫匪,流落荒野,那時候還是徹底的兩隻菜鳥,隨便遇見幾隻江湖中的小魚小蝦都要跑路。


    楊康問道,“我師父給你診脈之後說什麽了?”華箏聳聳肩,“還是老樣子唄。”她把頭輕輕靠在他肩膀上,沉默不語,楊康用手臂攬住她,“那就再想別的辦法。”


    華箏搖頭道,“不要了,我不想再想什麽方法了,已經折騰得夠了,反正都是治標不治本。”楊康安撫道,“不想折騰那就不折騰了。”的確,這半年來華箏試過很多方法了,種種藥材自不必說,在阿爾山的溫泉用藥浴,甚至用內力將毒素逼到指尖後割破放血,都收效甚微。


    她繼續說道,“我記得以前我和同學聊天的時候,有一次說如果得了癌症,才不要把十幾萬塊錢花在化療上痛苦受罪苟延殘喘呢,還不如拿那個錢去旅遊,把想去的地方去了,就能沒有遺憾地走了。我們能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了,真的不多了。”華箏把頭從他肩上抬起來,“所以我後悔,為什麽把之前的時間都浪費掉了。”


    楊康戳她額頭道,“傻丫頭,沒在一起就是浪費的話,那去草原找到你之前的十幾年,不更是浪費?”見華箏還歪頭想怎麽反駁,微微笑道,“逝者已矣,以後不要浪費就行了。”


    華箏“嗯”了一聲,“如果可以的話,真想永遠和你在一起。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最後走的時候你不在場。”隨即又沉默了許久,才低低說道,“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不想對你撒謊。”


    楊康聽見她又提往事,“過去就過去了吧,之前的事情誰都沒辦法。說說你還想去哪裏,還想做什麽?”


    華箏欣然笑道,“去哪裏啊,我想想,送走郭靖西征之後,我們就再去四處逛逛。我要去西夏,看看皇宮裏還有沒有李秋水的畫像,再去無量山,看看神仙姐姐的玉像,如果西征之後還有時間,我們就順著絲綢之路向西,看看波斯的明教聖女,說不定就是小昭的曾曾曾祖母……”


    “聖女不是不能結婚生小孩麽?”楊康吐槽道,華箏嗔目而視,“不要打岔!然後可以再往西,一直到歐洲……”楊康笑問道,“歐洲這會兒在幹嘛?好吧,我知道我是曆史盲。”華箏歪頭道,“十字軍東征吧,反正都是教廷控製下的中世紀。”


    天涼如水,楊康迴帳子拿來孛兒帖剛剛賞賜的那間貂裘披風,小心給她圍好。華箏仰起頭,歡快地繼續說道,“還有,我們可以講講以前的事情。”


    楊康調侃道,“以前我一問以前的事,你就說我像審犯人一樣。怎麽現在又想說了?”華箏哼道,“現在當然不一樣了,我想知道你以前的事情。”隨後便做了個鬼臉,“比如說,有沒有結過婚啊大叔?”


    “怎麽了,擔心我重婚啊?”楊康伸手去捏華箏的臉,被她啪地用手拍掉,又忍笑做出一板正經的威脅表情,“給你老實交代的機會,不要錯過。”見她談興正濃,楊康便抱她坐下,又拿起酒壺裏的葡萄酒,斟好,“那得要酒後吐真言了,很無聊的故事誒,你真的想聽麽?”


    華箏搶了他先倒好的一杯,小小抿了一口,眼睛亮晶晶地說,“講嘛講嘛。”楊康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我有個相親認識的未婚妻,婚禮前我媽媽查出了腎衰竭,就分手了。”


    “腎衰竭,那就要一直做透析了?”楊康見她知道,便繼續道,“這個負擔太大了,沒有理由讓別人一起承擔,而我媽的生命就維係在每周一次的幾千塊錢上,憑工資那根本不夠的。不過我總是能及時交上費用,我媽問我,我就說那是好心人捐款得來的。”


    “所以,其實不是?”


    楊康苦笑道,“有些話,還是喝了酒之後才能講啊。”他覺得口渴得很,又喝完一杯時被華箏把手按住,“你知道一個警察想要賺錢意味什麽,後來□開始了,上頭的決心很大,很多人被調查出來,我知道下一個肯定就是我。我那是已經不必去一線,但我還是親自帶人,沒有穿防彈衣,就衝到了子彈前。”


    “這樣就不是自殺,是殉職了?”華箏的聲音有點兒顫抖,“那你媽媽?”


    “我媽媽已經經受太多了,一個英勇殉職的兒子,總比一個送上法庭關進監獄的兒子好,也不知道之後他們會怎麽對我媽說。”他苦澀地笑起來,“所以你說我是好人時,我真的不知道說什麽,我做過的事情,可能你連想象都想象不到。”


    華箏略微不服氣地說,“可是,你是為了給你媽媽治病啊!”


    楊康笑了,“傻丫頭,不用幫我找借口。有時候我也會對自己說,這是因為一旦陷進去就沒法出來,但是我知道界限在哪裏,我早就跨過去了。給罪人洗脫罪名,讓受害者無處伸冤隻是開始,到最後,為了自保而爭權奪勢欺上瞞下,更是完全跟醫療費無關了。”


    他又端起一杯,覺得甜美的酒水也變得苦澀起來,“決定死之前我時常在想,要是我媽媽知道我變成這樣的人,會怎麽想?也許是我死時不甘心,所以上天讓我再來一次,這一次我絕對不要再過以前那種日子。”


    華箏聽了也沉默起來,他苦笑道,“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被華箏打斷,“沒有!”


    楊康看著她急切想要表達信任的眼神,微笑道,“可是你不一樣,你穿越前還是學生,還是充滿好奇和鬥誌的年紀,生活在按部就班的平淡生活裏,想要過更豐富精彩的人生,想要成為傳奇,所以我才總是忍不住叫你少女……”


    華箏本來在默默思索,直到聽見“少女”兩字又要炸毛,忽然聽見號角緊促,華箏側耳聽道,“這是我父汗召集所有將領的號令。”出了帳子一看,隻見四麵的馬蹄聲,都在向大汗的軍帳匯集,又見火把點點如長蛇匯集,全都圍繞到軍帳附近的一座山崗上。


    楊康想起幾年前劄木合借婚約將鐵木真圍困在小山包上時,也是火光圍繞,然而此時今非昔比,山下並非敵人,皆是他手下的將領。楊康聽見號角與呐喊聲震天動地,知這是戰前動員,便道,“西征終於要開始了。”


    華箏點頭,“花剌子模畢竟是西域強國,兵力也十倍於蒙古,所以父汗派遣了使者,若是他們肯交還那四百個商人遺體及扣留財物,便兩國修好。我聽阿媽說,這次派出去的使者又被殺了,隻剩下幾個被燒了胡子,消息雖說早就傳了過來,但那幾個幸存的使者是今晚才到,讓他們親口述說被羞辱的情景,才能鼓舞起仇恨和鬥誌。”


    成吉思汗在山頂為死去的使者祈禱了三日三夜,西征大軍也迅速整頓完畢。郭靖被封為千夫長,隻抽空來見了一次華箏,說成吉思汗對他下令,“當日的任務你未曾完成,我暫不會怪罪於你,隻希望你西征中建功立業,方才可以娶我女兒。”


    誓師之後大軍拔營而起,忽蘭皇後隨駕,孛兒帖皇後則留下管理事務,和林在她治下依舊井井有條,華箏向母親辭別之後,就上路去了西夏。


    他們沿著驛路慢慢行到西夏王都興慶府,華箏便說西夏投降時曾獻上一份皇宮地圖,現在被她搞到手,然而楊康卻暗自認為,這份地圖一開始就是她要求的。隻聽她開心地說道,“你看這裏,圈出來有山的地方,就是當年嫁給虛竹的西夏公主的書房。說,我們像不像預先踩點的大盜?”


    皇城巍峨,依山而建,從窗中都能看見畫角飛簷,楊康笑道,“我們就這麽偷偷溜進去?”華箏道,“有什麽的,郭靖黃蓉都去鬧過南宋的皇宮,西夏的也不見得多難,一切都靠你了哦~”


    既然夜探皇宮是心願列表中的一項,入夜後,楊康就帶她就翻進宮牆,繞過巡查的衛兵,來到地圖所示的青鳳閣。此處毫無人跡,顯然已被廢棄,隻需用利刃撥開門鎖便進入閣中。楊康細看布局,繞了幾個彎後,進入一條長長的甬道,足有數十丈長,才見盡頭有兩扇大石門。


    華箏讚歎道,“想不到真的有。”隻見那石門厚逾一尺,幸而未關,再走過一條甬道之後,又見一道石門半掩,華箏喊楊康停下,細細查看門上有何玄妙機關,查看許久卻依舊一頭霧水,華箏便歎道,“我還以為密道機關在古墓就已經做絕了,誰知道這裏的更扯淡,估計這些機關在西夏皇宮裏再沒有人會用,所以就廢棄了。”


    兩人繼續向前,忽然聽見水流之聲,停住腳才發現前方有一條深澗,楊康笑道,“我知道這是哪裏了,那個西夏公主考驗他們能不能從鐵索上走過去。”華箏撲哧一笑,“還鐵索,想得真美,是鋼絲。”


    “鋼絲又怎樣?”楊康借著火光細細查看,果然看見三根細直的鋼絲延至對岸。當即抱起華箏,施展輕功走在鋼絲上,一眨眼功夫便到了對岸,到了便問,“怎麽樣?”


    華箏一手提著燈,一手還要護著燈火不要被澗底寒風吹滅,眼睛眨也不眨,“還不如我以前呢。”楊康道,“不跟你比,反正失業了能去雜技團走鋼絲就行。”兩人說著,穿過一片鬆林看見一個山洞門,進去後便是一座偌大的天然山洞,中間有些廢棄的桌椅等物,洞中極為幹燥,不見水汽卻見桌椅上積了許多灰。


    華箏舉起燈照向山洞壁,“你看這裏。”楊康也湊過去,隻見書畫後麵的石壁有凹凸不平的起伏,仔細辨認有殘缺不全的圓潤線條,有模糊不清的字跡,更多卻是淩亂粗糙的鑿痕,竟像是曾經有的壁畫被人盡數鑿去。他仔細摸索,發現滿牆都是鑿痕,惋惜道,“李秋水刻在石頭上的武功秘籍,可惜都被毀掉了。”


    華箏嘖嘖感歎道,“有什麽可惜的,逍遙的武功不能和其他武功同練,要廢了先前的武功才能學。”她四處打轉,看山洞中的陳設,繼續道,“看來找個山洞宅果然是逍遙派的傳統。隻是不知道為什麽皇帝會同意自己的妃子來這裏鑿山洞,為什麽李秋水後來又把這個地方讓給了公主來住。”


    楊康笑道,“這裏就是當年西夏公主招親的地方了,果然天龍的世界跟這裏是相連的。可惜一品堂已經沒落,靠傭金聚集的三教九流在國勢沒落時就一哄而散了,連悲酥清風也失傳了。”


    “那你說虛竹和她後來迴去的那個靈鷲宮到底在哪裏呢,會不會就在西夏?”楊康接口道,“那就去找找,總會有點兒傳說留下的。”華箏搖頭道,“我可是打聽很久了,也沒個線索,還不如先去找無量山。”


    去無量山自然是為了無崖子與師妹隱居的無量玉/洞,那座山在大理國境內,山上曾經的無量劍派也已經沒落無人。離開西夏皇宮後,兩人在西夏境內慢慢前行,準備取道陝西經由蜀中,再折向雲南。


    半月餘後,便到了西夏境內的焉支山。這山位於河西走廊中部,有甘涼咽喉之稱,向來是中原麵對西域的門戶,漢時這裏便是水草豐美的匈奴牧場,製作紅妝的胭脂花更是漫山遍野。霍去病曾在此大敗匈奴,背井離鄉的匈奴人留下一首憂傷的民歌:“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


    乃至隋時,隋煬帝曾在此詔見西域二十七國使臣,八方奇珍琳琅滿目,堪稱最悠久的萬國博覽會。時至今日,此地已經半農半牧,山野間幾間農舍,溪水潺潺之間亦有牛羊漫步荒野。


    華箏微笑道,“正趕上合適的時候了。”楊康看見漫山遍野的紅藍花,便想起一首詩,“雖居燕支山,不道朔雪寒。婦女馬上笑,顏如赬玉盤。說的就是這裏了。”


    華箏聽他念完,重複其中一句,“婦女馬上笑,婦女馬上笑。這肯定是唐詩吧,不然哪能隨便騎馬還寫到詩裏。”楊康笑道,“真聰明,這是李白寫的。最後一句顏如赬玉,紅玉,就是說這裏盛產胭脂花,從漢朝一直出名到了唐朝。難道你繞路來這裏,是想弄點兒胭脂?”


    華箏打趣道,“你居然還知道胭脂花。這花在草原上開得處處都是,我們小時候采它的花做胭脂,采它的嫩葉嫩苗曬幹留到冬天吃,後來看藥典裏,才知道這個學名兒叫紅藍花,花紅葉藍,也是一味中藥,是當年張騫出使西域帶迴了種子,才讓胭脂流行起來的。”


    “想自己采點做什麽?做胭脂做藥?”華箏笑道,“紅藍花祛瘀活血的,我不用吃它。做點兒胭脂,當迴寶二爺吧。”說罷,她跳下馬,拿出一塊棉布鋪在地上,把摘下的紅花放在布上,“比一比誰摘的多!”


    “小心點兒,花下麵有刺兒。”楊康提醒道,也開始幫她采花。此時天色晴好,花海無盡,直到花兒多得布快要包不住,才兩角相係結成大包裹,繼續前行。


    再往南行就到了山永縣城。此處有一座古跡,乃是當年的唐太宗愛將、突厥人哥舒翰受封河西節度使時,在焉支山南麓奉旨修建的寧濟公祠,這裏也許多人都以製胭脂為業,客棧的老板娘便是個中高手,她很爽快地把自己製胭脂的涼棚借給兩人用,還有各色工具材料。


    花瓣用井水衝洗幹淨,在石臼裏搗碎,清水淘洗後再用細布袋絞,去掉一層黃汁後,反複地搗碎淘洗,用米醋濾去黃色,最後用堿水濾出紅豔豔的胭脂汁,隻要蒸幹成膏就是上好的胭脂了。


    店主給兩人打來井水清洗手上的殘紅,華箏笑道,“上次塗胭脂還是結婚的時候呢,我是不是太久沒打扮了?”楊康把她一縷鬢發理好,細細端詳一陣,“化不化妝都好看。”


    華箏大笑出來聲,“你個馬屁精,我知道肯定是蒼白得鬼一樣,好看才怪呢。”


    楊康笑道,“這樣不好看,那畫得猴屁股一樣就好看麽?”華箏自然是白了他一眼,但眼角眉梢抑製不住的笑意,“做了這麽多,我也用不上,還是送給幾個姐姐吧。”


    第二日,那些胭脂便分裝在幾個盒子裏,送到驛站。兩人再輕身前行,直至出了西夏國境,抵達終南山,華箏突然說,“我想迴古墓看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射雕雙穿)迴首向來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漠北桃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漠北桃花並收藏(射雕雙穿)迴首向來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