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個白衣女子從何而來為何而來都一目了然,歐陽克這次來中都,共帶了二十四個姬妾,十分招搖地占了王府一半的客房。華箏蹲在地上,輕輕拈起一片雪白的衣角,在指尖上搓了搓,不住地嘖嘖咂嘴。完顏康大約知道她想感歎什麽,這幾日王府的浣衣房可是沒少抱怨工作量的劇增,又聽華箏問道,“你覺得是歐陽克派她們來的可能性大,還是她們自作主張好去請功的可能性大?”


    他不假思索地答道,“顯然第二種。歐陽克對女人很有一套,不會直接下這種命令讓她們寒心吃醋,隻要暗示一下,她們就會爭先恐後地替他做。”華箏捂嘴偷笑,“嘿嘿,不羨慕麽?”完顏康隨口說道,“有什麽好羨慕的。”剛說完,就看見華箏搖頭感歎,臉上寫著“不用解釋了不就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麽”,他隻好默默扶額,“是啊,都羨慕嫉妒恨了。”


    華箏也調侃道,“反正你以後還是有機會的,隻要不像他這麽沒品就行。話說當種馬男當成歐陽克這樣可真是失敗,真正的種馬男的精髓在於往那兒一站就有各色mm倒貼,而不是像歐陽克這樣自以為風流倜儻地四處招搖,結果正經兒女主女配沒一個不煩他煩的要死,還閑著沒事幹去搶人家大家小姐,隻能說沒品到家了。”


    “搶大家小姐?”


    “姓程的一個大小姐,書裏歐陽克帶著他的後宮一起要把她從家裏搶過來,被丐幫和郭靖給阻止了。名字我也記不得啦,反正是你師叔孫不二的俗家徒弟,算是你師妹呢。”


    完顏康努力迴想,“全真七子收的徒弟在重陽宮的就好多了,俗家更是沒數了,我還真沒印象。”


    華箏聳聳肩,“好吧,最後她和陸乘風的兒子陸冠英在一起了,是黃老邪做主的,那個經典的不搖頭就是點頭了,記不記得?”完顏康自然是丁點也迴想不起來,華箏見狀十分挫敗,“好吧不管這個了,那現在這個情況怎麽處理啊?”


    完顏康便問道,“你怎麽給放倒的?”華箏攤攤手,“我本來是想試探看看她們用毒防毒的風格來著,結果居然秒殺了,連她們來這兒打算幹什麽壞事都沒來得及問。我很奇怪,是不是西毒這一派的毒術不講究手法,還是她們的身份不夠掌握這方麵的技巧呢?”


    似乎華箏正對用毒用藥的原理和手法不是一般的著迷,完顏康暗想,會不會以後她的江湖名號就要帶個毒字,那可就不好聽了。又問,“迷藥是你自己做的?”


    華箏麵帶得意,“那當然了,你以為是買瓶乙醚放噴霧器裏那麽容易?”罷了她又心疼道,“我用了效果最好的那種,配起來好麻煩的,實在太浪費了。”


    完顏康笑道,“用都用了,看你那摳樣。效果最好是多好?她們大概多久才會醒?”華箏掰手指算了算,“差不多明天天亮的時候吧,不過如果想要提前弄醒我也是有辦法的。”


    這幾個女子實在是個麻煩,傷也傷不得,留也留不得,完顏康說道,“先不要弄醒她們了,偷偷把她們送迴王府裏,歐陽克看見時,應該就會知難而退。可要雇車的話,現在已經宵禁了,我這裏還要安排……”


    他抬頭示意二樓窗口的燈光,華箏意會,笑道,“你又來使喚我,有沒有工錢的啊?”


    “想要工錢的話,批準你幹完這一票出來時從府裏隨便拿。他們住在東廂房,還記得路麽?”以華箏的輕功,悄無聲息地背著人再丟到府裏,其實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不過完顏康還是擔心,囑咐道,“你一個人可以麽?”


    華箏一向最討厭聽叮囑小心之類,立刻打斷,“小看我啊,大不了就分兩次搬嘛,當鍛煉了。”她提起兩個白衣女子,笑道,“倒也不是很重哈,”又指著二樓的窗子,“你跳上去?夫妻重逢父子相認的狗血劇情還是要走個過場的吧。”


    完顏康想到要應付的場麵,也十分頭疼,但正如她所說,這是避免不了的。他沒有再跳窗子,重又走了正門進去,一進去就見到穆念慈端端正正地跪在包惜弱麵前,喊了一聲娘。


    看見他進來,幾人的表情都十分不自然。


    包惜弱拉著完顏康的手坐下,淚如珠下,似乎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完顏康心中既疲憊又不安,人心如水,世事難測,縱是至親,也難憑一己之心揣度,他歎了口氣,握住包惜弱顫抖不已的手,“娘,告訴我,這是怎麽迴事?”


    包惜弱擦幹淚,“你細聽我說。你記不記得,我屋子裏那柄鐵槍上有什麽字?”


    完顏康緩緩點頭,那杆槍頭上是鐵心楊氏四字,“當然記得了,我小時候就問過娘很多次了,為什麽住在那個破屋子裏,為什麽總是拿著鐵槍頭哭,可是娘一直不肯告訴我。”包惜弱搖頭,淚水漣漣,“此刻我要跟你說了……”


    牛家村,十八年的雪夜,丘處機的路過,官兵的圍剿,夫妻的離散……完顏康閉上眼,“師父也是都知道的?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找過來,收我做徒弟?為什麽不告訴我……”


    他聽見包惜弱喃喃道,“你師父說,要等你大了,再告訴你。”


    為什麽不告訴他的身世,是不是楊鐵心不出現,就對此事守口如瓶嗎?一直等到丘處機和江南七怪的十八年比武之約,讓兩個不知情的少年為他們的好勝之心大打出手,等勝負已定時,丘處機才會將他的身份公之於眾,驕傲地宣稱自己精心培養的徒弟並不是金朝小王爺,而是楊家後人忠良之後?


    縱然是生身父母,縱然是授業恩師,縱然孝道要盡,縱然大義要全,可丘處機為什麽能一直瞞他,認為等到了合適的時機,就可以說出身世的真相,就可以隨意決定他的人生,就可以告訴他是誰他就必須接受自己是誰,告訴他要做什麽他就必須去做什麽。人不是木偶不是機器,不是提一提線輸一下指令就能控製的,又怎能在一夜之間顛覆所有的愛恨,割裂過去的一切,放棄所有曾堅信的美好前景。


    他為書裏的楊康感到不值。


    隻因一時的猶疑不決,生身父母慘死在逃走的路上,他也就此成為孤兒。他或許會自責,但更有可能的是遷怒於楊鐵心的出現,打破了他們原本的幸福與榮華。等一切塵埃落定後在這世間茫然四顧,那個習慣了慈父庇護慈母寵愛,無法孤身踏入江湖的少年,隻剩下生養了他十八年的完顏洪烈,還有對他一片柔情的穆念慈,而這僅有的兩個依托,偏偏還站在對立不能兩全的位置上。


    書裏楊康的所謂貪圖富貴認賊作父,才是人之常情,即便是他這個穿越來的成年人,若沒有早早意識到了這是射雕的故事,恐怕也難以做到丘處機和穆念慈所期望的。從小被李萍和江南六怪教導忠君愛國的郭靖和錦衣玉食無人教導的楊康,本來就不是一個公平的比較。


    他想起和華箏數次的討論,關於為何冥冥之中選擇了楊康和華箏這兩個角色,華箏當時冷笑道,因為我們是炮灰,存在的目的就是作為郭靖和黃蓉的陪襯,一個陪襯了他們的俠義,一個陪襯了他們的愛情。


    是的,隻不過是陪襯,所以從來沒有公平可言。


    他睜開眼,看見楊鐵心看著他,他滿麵風霜,眼神中竟然帶著期待和擔憂,讓他心中一緊,他才是真的可憐人,便上前道,“父親在上,請受孩兒一拜。”他這一世,無論多麽不情願,也已經無數次的跪拜金朝皇帝太後,跪拜完顏洪烈和包惜弱,跪拜丘處機和梅超風,倒也不差這一次了。


    “已經麻木了麽?”他心中苦笑道。


    包惜弱看見這一幕,淚如雨下,哭道:“孩子,這……這便是你親生爹爹……你們今日父子相會,我……我……。”她蛾眉緊蹙,咬牙說道,“鐵哥,我早已鑄成大錯,今生今世再也不配站在你身邊……”


    楊鐵心見狀慘然一笑,好似明白了什麽,“惜弱,你現今是王妃之尊,我又豈能再要求你跟我走。”他長歎一聲,站起身來,擺出送客的架勢。包惜弱扶著桌子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卻順手拿起桌上的匕首,狠狠向脖頸抹去,完顏康見到她拿刀,情急之下直接用手捉住刀刃,手心裏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包惜弱鬆開了刀子,哭道,“康兒,你不要管我,我沒臉再活下去了……”完顏康丟下染血的刀子,他感覺不到手上的痛,心中早已怒火滔天:貞節,什麽逼死人的狗屁東西!


    楊鐵心早已抱住惜弱,連聲求她不要動此拙念,完顏康也連哄帶勸,讓包惜弱答應了他今後好好過,心中默默希冀,假以時日,包惜弱總會慢慢解開心結。


    見包惜弱的情緒終於平靜了,完顏康便問楊鐵心道,“爹爹流落江湖一十八年,為何沒有去找丘處機道長?他來收了我做徒弟,早知道娘和我安然無恙,說不定就能讓爹和娘早點兒團聚了。”


    完顏康一直認為,丘處機要為郭楊兩家的滅門負很大責任,他殺死賣國求榮的貪官之後路過牛家村,竟然攜著那貪官的人頭,接受了郭嘯天和楊鐵心兩人的邀請,比武喝酒不說,甚至還將宮中得來的兩把匕首送給他們。


    俗語雲,民不與官鬥,曲靈風那般武藝,最後的下場也是和大內侍衛同歸於盡,全真一派在金朝領土之內,也不敢公然和官府叫板,除非像丘處機那樣,孤身一人在南宋時,才可以殺貪官殺個爽快,不然隻怕會帶累了上上下下幾百個道士。


    可郭楊兩人,既在都城近郊天子腳下,又是娶妻安家之人,卻因崇敬俠義而惹禍上身。當日他們兩人本就不應該協助丘處機殺死追殺他的官兵,冤有頭債有主,丘處機所殺的王道乾雖說其罪當誅,可那些兵士隻是盡其職責,若隻因他們是官府爪牙,平日也是作威作福欺壓百姓,就可以殺的心安理得,那這所謂的俠義就實在太可笑了。完顏康不相信丘處機會是被逼到絕境,為了自保才不得不殺死那些追殺他的官兵,任何一個武林高手的輕身功夫和腳力,足以從任何地方逃脫。


    既然已經闖下禍,那麽唯一的善後之法應該是郭楊兩人報官,丘處機再出麵將殺人的責任一並承擔了。雁過尚且留痕,殺死了十幾個官兵,還埋在自家田地裏無異於埋下幾顆不定時炸彈,官府要對殉職士兵的家人有個撫恤和交代,怎麽可能放棄線索,在早有線索指向牛家村的時候,那十幾具隨意掩埋在田埂的屍體,早早就給他們兩家人判了死刑。


    俠與法的對立,民與官的疏離,是武俠世界永恆的悖論。韓非子雲: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所謂行俠仗義,便是與法的公然對立,在中國綿延千年的殺人償命觀念,向來條理昭昭地寫在律法之中:“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是百王之所同。”


    然而,法律的執行不可能盡善盡美,即便在現代社會,他也見多了那種作惡多端的人繼續橫行,受盡冤屈的人無法申張的情況,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若隻是等到來世再報,又如何能不讓仇恨與複仇的種子萌芽?隨著對律法的失望,對官府公權的不滿甚至敵視漸漸滋生,與官府作對成了令人拍手稱快的事,這過程裏死傷的炮灰,又有誰會去理會呢?


    這些武林中的成名人物,無論是行俠仗義除惡揚善,還是乖僻放誕肆行無忌,哪個人的手裏沒有人命無數?


    “爹爹去過兩次重陽宮,都趕上丘道長遠遊在外。”穆念慈在旁輕輕迴答了他的問題,楊鐵心拉著穆念慈道,“念慈,快來見你兄長。”


    穆念慈低低叫了聲哥哥,行了個禮。完顏康扶起她,心想,所謂的康慈戀,再也不可能存在這個世上了吧,對穆念慈來說,她不必再淒苦半世,倒也是好事。


    楊鐵心十分欣慰,對包惜弱說道,“今日真是喜事連連,今天我見到郭兄弟的兒子了,可惜兩家人的親事是結不成了。”不過說完,他轉頭看了眼穆念慈,完顏康看在眼裏,心中明了,楊鐵心是有意思想讓穆念慈和郭靖完成當年兩家的指腹為婚。


    包惜弱對此渾然不覺,問道,“郭家孩子在哪兒?”


    作者有話要說:出差了,感冒了


    下一章是趕榜臨時發的,還沒修改,不許看不許看,5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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