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柔氣結,拾起一個軟墊便向白池扔過去,卻憋不住哧的一聲笑出來。白池也撐不住,捧腹笑作一團。


    唐無雙終於忍不住輕咳一聲,兩人笑聲戛然而止,不約而同的轉過頭來。見是唐無雙,白池並未露出驚訝之色,隻道:“你來了。”


    唐無雙“嗯”了一聲,將托盤送到白柔身前。她與白柔也有大半年沒見了,此時趁著機會細細打量她。十四歲的白柔或許算不得絕色,倒也眉目清秀。因在病中,她未施粉黛,蒼白的容顏上唯額前一枚指甲大小的菱花翠鈿閃著微光。她斜身靠於軟墊上時烏發披散,跌落於在素白單衣之上。雖是病容滿麵,卻仍有一番慵懶意態。看到唐無雙,她稍直起身,恭敬有禮的叫了聲“師娘”。


    唐無雙甚是和藹的說:“你病著,不須多禮。”


    白柔略垂下眼簾,接過唐無雙遞來的藥碗,狀似輕描淡寫的道:“唐糖不知上哪去了,倒麻煩師娘親自送藥過來。”


    唐無雙微微一笑:“我是你師娘,本應對你多加照拂。隻是唐家事太多,分身乏術,我一直未曾盡到為人長輩的責任。”


    白柔默然,一言不發的飲盡碗中之藥。白池見她神色有異,便在一旁笑道:“可是湯藥太苦?我讓她們拿蜜餅來……”


    “不必!”白柔猛然打斷。似是覺得自己語氣太過生硬,她笑了笑,慢慢道:“弟子自幼便是個藥罐子,早就習慣了。”


    白池覺出氣氛不對,卻又不知根底,隻得笑一聲:“那就好。”


    白柔目光淡淡掃過唐無雙和白池,神色倦怠的一笑:“弟子累了,請師父師娘恕弟子無禮。”


    說罷,她便欲躺下。唐無雙上前,助她躺好,又體貼的為她蓋好被子。白柔低聲向唐無雙道謝後便麵向床內。


    唐無雙迴頭,低聲向白池道:“我們也別打擾她休息了。”


    白池點頭,和唐無雙一起走出白柔的房間。


    “你這麽忙還要過來一趟……”白池的客氣話剛出口,便被唐無雙冷冷打斷:“那孩子平時就這樣麽?”


    白池一愣,隻道她對白柔剛才的態度不滿,答道:“那孩子一向知禮,隻是現在病著沒精神,禮數不周也是難免,你別往心裏去。”


    “我不是說這個,”唐無雙斜睨了白池一眼道,“我是說,那孩子平時也這樣跟你撒嬌麽?”


    白池想了想,答:“那孩子平時並不是這樣。不過她這兩月一直臥病,難免有些悶,所以變得有點粘人……”


    “真是因為她的病麽?”唐無雙冷笑,“那孩子對你是什麽態度,你一點都沒察覺?”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覺得那是徒弟對老師應有的態度麽?你見過哪對師徒是這樣相處的?”唐無雙冷道。


    白池迴味了一下剛才和白柔的對話,失笑道:“你多心了罷,她不過是個孩子……”


    “十四歲,已經不是孩子了。別人家的女孩,到了這樣的年紀都談婚論嫁了,就算當了娘也不稀奇。”唐無雙似笑非笑道,“還是你這當師父的疏忽了?”


    白池麵色一僵,顯然是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問題。片刻,他語帶惆悵的輕歎:“你不說,我還真沒覺得。真快,轉眼她都這麽大了……”


    “看來我們對此已經有共識了,這就好。”唐無雙嫣然一笑,也不管白池如何,一個人徑自去了。


    第二天,她去拜見了冷家的老先生,一來感謝冷家對白柔多年的照拂,二則隱約暗示白柔已到出嫁的年紀。老先生對白柔即將離開冷家的事實顯得頗不情願,試探著詢問她對冷凝的看法。


    唐無雙了然於胸,恭順迴答:“宜清性情溫厚,醫術又如此出類拔萃,晚輩對這孩子極是欣賞。”


    “那……你覺得這兩個孩子……”老先生兩手食指並在一處,小心觀察唐無雙的神情。


    唐無雙麵上是為人長輩者應有的慈愛表情:“宜清與阿柔兩小無猜,性子又好,晚輩沒有什麽不放心的。”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為免生變,唐無雙暫時未在師徒倆麵前露出任何口風。


    她留在冷家,以師母的身份照料白柔。那日以後,白柔顯然已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再無那天的失態表現。對唐無雙,她給予了對長輩應有的尊重。之前的事,她不會主動提起,若唐無雙把話題引過去,她不否認也不解釋,僅輕描淡寫的帶過。在白池麵前也很安份,再無逾矩的舉動,反倒是白池因為唐無雙的話,初時略有些不自在。白柔心思細敏,對白池的態度變化有所察覺,卻未發一言。白池見她沒有異狀,隻道是自己多心,很快釋然。師徒倆迴到正常的狀態。這樣一來,唐無雙倒隱然有些欣賞白柔了——她確實是個聰明的孩子,知道采取最適當的方式化解尷尬。


    大約又過了一個月,白柔病情穩定,身體基本複原時,唐無雙才把和老先生的談話告訴白池。


    “宜清?”白池頗為吃驚。


    “論家世,論人品,宜清都是上上之選,你不認為這門親事非常合適麽?”唐無雙微笑。


    白池想了好一會,找不到反對的理由,隻得一笑:“確實……”


    “你同意那真是再好不過,我想,阿柔那邊你去說會比較合適。”


    “我?”


    唐無雙以理所當然的語氣道:“那孩子如此敬重你,這樣的好消息不是應該由你這做師父的告訴她麽?”


    白池迴避著她的目光,無奈點頭。


    兩天後,白柔找他們夫婦攤牌。唐無雙冷眼打量她,白柔這日梳了一個半翻髻,略施粉黛,淡淡暈染的胭脂掩去了長久以來的蒼白麵色。她額上貼了小小一枚金鈿,隱有光澤流動。她身穿紅色小袖衣,下著同色石榴裙,外罩白色硬錦半臂,以無懈可擊的優美姿態端坐於兩人麵前。


    唐無雙不動聲色的烹茶,一麵將盞中將茶調製成膏,一麵慈愛的道:“你病才好,有什麽事讓唐糖傳個話就好,何必親自走這一趟?”


    “弟子想問一下,和宜清的婚事是誰的意思?”白柔表情平靜,目光卻極不尋常。


    唐無雙看了白池一眼,並不急於出聲。白池輕咳一聲:“是我的意思。”


    白柔抬眼直視白池:“師父為什麽不問問我的意思?”


    “這……”白池不知為何,竟不敢看白柔。


    唐無雙輕笑插口:“阿柔這話就不對了。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雖無父母,卻有我和你師父,自然要由我們替你打算。宜清人品、相貌都是百裏挑一的,我和你師父都覺得他最合適……”


    “你是我什麽人?我需要你替我打算?”白柔臉現怒色,脫口而出。


    “阿柔!怎麽可以這麽跟師娘這麽說話?”白池厲聲喝斥。


    白柔垂下頭,略帶委屈,過了好一會才勉強道:“弟子……隻是不想嫁人。”


    “傻孩子,”白池放緩了語氣,“女孩家哪有不嫁人的?再說宜清和你又相熟……”


    白柔衝口而出:“和我相熟的人又不止宜清一個。我和廚子、花匠都熟,我是不是也得嫁他們?”


    白池臉現慍色:“你說的什麽混帳話?”


    “弟子說的是混帳話,難道師父說的就不混帳了?隨隨便便找個人就把弟子嫁出去。誰說女子就非得嫁人?弟子又非一無所長,並不需要以嫁人來保障以後的生活。”


    白池語塞,遲疑看向唐無雙:“要不這婚事……”


    唐無雙不以為然的笑道:“師娘確是聽說你精通歧黃之術,不過,若無冷家的名聲支撐,你又能走多遠?再說,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你大了,難道一直跟著你師父?總有離開的一天罷?”


    白柔瞪視唐無雙,唐無雙笑容不變,不慌不忙的分好茶,將茶盞置於白柔身前:“請用罷。”


    白柔掃了一眼茶盞,衣袖一揚,茶盞便被拂了出去,茶湯四濺。然後她一言不發的起身走了。


    她走後,白池有些尷尬的說:“這孩子不知怎麽了,今天脾氣這樣大……”


    唐無雙溫和道:“不妨事。這孩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碰上這種事不免害羞,過兩天就好了。”


    白池不自然的笑了笑,沒再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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