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吳放的支持,之後的結局變得毫無懸念。先是近百名掌管唐家各地生意的外姓人員宣布脫離唐家。而之前與唐家爭奪生意的胡商以及平日與白顯往來密切的商行幾乎都在同一時間表示會盡力接納脫離唐家掌控的人。這一保證免去了他們的後顧之憂,又帶動了一批原本還在觀望的人離開。在這個節骨眼上大批人員突然離去無異抽於釜底抽薪,各處生意狀況頻出不說,更重要的是唐家現在人心惶惶,已是一盤散沙。但這還不是全部,更大的打擊還在後麵。


    在吳放婉拒對唐家施以援手後,唐家家主及幾位長輩遊走於權貴之間,希望能讓官方出麵壓製白顯。自古民不與官鬥,這本不失為一個辦法,不想唐家族長唐傲長女唐無雙卻在此時公布的一本記錄,曆數唐家勾結藩鎮,身懷異心,讓唐家的打算完全落空。


    自古商隨政道,大興卻又是群雄並立,各自為政的局麵,唐家要保證在商場的地位,對官場中人不得不假以辭色。各方勢力糾結,唐家不免有夾在中間的時候,若是些講道理的還好,若是遇上不講理的,一味胡攪蠻纏,唐家又不敢得罪,難免有被迫表態的時候。將這些材料收集,再做些適當的刪節就很容易就造成唐家兩麵三刀、勾結藩鎮的印象。且公布的人又是唐家人,可信度自然又增強不少。各鎮都惱怒於被唐家玩弄於股掌之間,紛紛倒戈。現在即使有人出來為唐家說話,也要被懷疑與唐家有什麽關係。如此一來,人人自危,當然不會有人站出來為唐家主持公道。


    唐家全麵潰敗。


    “想不到唐家風光百年,竟會如此收場。”林遠歎息一聲,望向遠遠立於窗邊的白柔。白柔考慮了數日後,給予林遠肯定的答複。林遠立刻去信未王,而未王也很快迴信,對公然對抗唐家的人表現出濃厚的興趣。林遠和白柔見麵本是為商量與未王會晤之事,不料有人就在此時送信給林遠,告知唐家落敗的消息。


    白柔得到消息比林遠早,迴避隻是出於禮貌。此時聽見林遠感歎,她迴頭一笑:“兔死狐悲。”


    “是唇亡齒寒。寒家與唐家生意往來頻繁。唐家敗落對我們的影響不小。”林遠微笑著糾正,“所以說商隨政道,一步也錯不得。踏錯一步,百年基業也不過一朝覆滅。”


    林遠口稱唇亡齒寒,但看他神色,卻並不似為唐家感到難過,且他一向的行為也表示出他對唐家的存亡並不關心。所以白柔隻是聞言一笑,並不答話。林遠見白柔沒有接口的意思,便自己續道:“白夫人對這結果可還滿意?”站出來指證唐家的唐傲長女,正是白池之妻,白柔的師母唐無雙。


    “大約罷。我是晚輩,不便打聽長輩舊事,不大清楚師娘和唐家的恩怨。”白柔顯得有點興味索然。


    林遠苦笑,是不便打聽,還是根本沒興趣打聽?林遠一聲歎息,自己下了結論:“大仇得報,總歸是滿意罷。”


    **************


    大仇得報,應該滿意了罷?唐無雙問自己。


    白池在前麵駕車。牛車悠悠在田間行著。道旁穀物已熟,麥翻金浪,十裏稻香。


    “還有多遠?”唐無雙問。


    “快到了,”白池頓了頓,“在那之前,我想有個人你應該見一見。”


    車停了,唐無雙探頭,道旁樹下坐著一名華服老人。老人看見牛車,緩緩轉頭。他衣裝講究齊整,但神色間難掩疲憊。見到老人,唐無雙抿了抿嘴唇,轉向白池:“是你?”


    “是我,”白池點頭,“無論你們有什麽恩怨,終是父女一場。至少該把話說清楚。”


    “真是難得,你竟會關心我們父女之事。”唐無雙冷笑,“以前不用你多管閑事,現在更是不用!”


    白池不接她的話,依舊順著自己的思路道:“我在前麵的茶寮等你。”說完,便駕著牛車去了。


    老人已站了起來,向她走近:“無雙。”


    “閣下有何貴幹?”唐無雙嘲諷的笑道。


    這名男子正是唐家現任族長,唐無雙之父唐傲。聽見唐無雙對他的稱唿,他微微一顫:“你……竟這樣稱唿我?”


    “那我應該怎樣稱唿閣下?父親?”唐無雙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還是兄長?”


    唐傲身子一晃,差點站立不住。他扶著身旁樹幹,勉強站立,顫聲道:“你,你怎會知道?”


    唐無雙竟然開始微笑。她向唐傲靠近,語氣輕柔而詭異:“因為我都看見了。我還看見,你殺了母親。”


    她靠得如此之近,近到她的氣息拂在了唐傲臉上。唐傲記起,他殺死那個女人時,她的氣息也是這樣拂在他的臉上。她在最後一刻對他耳語,知道嗎?打掉的孩子是你的。那個女人也是這樣微笑著。她在微笑間停止了唿吸,因為她讓他知道,他殺了他的親生骨肉。她輕易給了他最狠的報複。


    唐傲的唿吸急促起來,這是他一生的噩夢。他以為他早已忘記,卻原來,她已把它刻在他的心底,一刀,又一刀,抹不去,擦不掉,每每在深夜裏讓他的五髒六腑鮮血淋淋。


    “你因為娶了她,被排除在族長人選之外。”唐無雙繼續耳語,“於是你不甘了,後悔了。你逼她,逼她與你的父親、她的公公私通。她有了身孕,你懷疑不是你的種,就逼她打胎。後來你得償所願,成了唐家主人,你就殺了她,殺了讓你備感恥辱的妻子,是這樣麽?”


    “不,不是這樣,不是……”唐傲微弱的辯解,“我不想殺她,不想。是她,是她說……”


    是她說,你說什麽樣的男人會逼他的妻子去勾引他的父親?她挑釁的看著他,目光冷淡,朱唇輕啟,一舉擊中了他的要害。他被激怒了,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扯過一條錦帶勒死了她。直到她斷氣,他才意識到他幹了什麽。他殺了她,殺了他曾經發誓要愛護終生的女人!


    “你不知道吧,”唐無雙咯咯笑道,“我當時就躲在桌子下麵。我和五哥哥正在玩遊戲。他是鬼,要來抓我,所以我躲在了那裏。然後,你們就來了。你們吵起來,然後你勒死了她。從你殺死母親的那一刻起,我就發誓,我會毀了這個家。我知道你想幹什麽。你要我救唐家,你要我我承認我公布的證據是假的,是偽證,是嗎?”


    “你母親的事是我的責任……”唐傲跌坐在地,身體劇烈的抖動著。他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喘著氣道,“可是唐家,唐家沒有對不起你。”


    “唐家沒有對不起我?”唐無雙陡然提高了音調,“沒有唐家,母親不會為你失去族主之位而愧疚;沒有唐家,母親不必委屈自己和不愛的男人私通;沒有唐家,母親根本就不會死!”


    “不是這樣的,不是……”唐傲已近崩潰,隻能發出含糊的囈語。


    唐無雙俯下身。這張像極了妻子的容顏讓他害怕。他惶恐的想要後退。唐無雙冷漠的注視他良久,直到他困惑的停止了他的慌亂舉動。唐無雙對他嫣然一笑,輕聲說:“你認為,我會去挽救唐家嗎?那個肮髒的、殺了我母親的東西?”


    日落時分,白池看見唐無雙出現在了茶寮前。她神色平靜,但臉上的倦色並不比之前看見的唐傲輕。唐無雙無聲無息的坐到他對麵,端起桌上了茶水一飲而盡。


    “我以為你報了仇會很高興。”白池道。


    “這些年他其實對我不錯,”唐無雙靜靜道,“即使他一直懷疑他不是我的生父,他仍滿足我的一切要求。”


    “仇恨是最容易記起卻最難忘記的東西。”


    唐無雙恍若未聞,隻是自顧自的說著:“可是我忘不了母親死去時的情景。他殺了她後大哭著跑了出去。我從桌子下麵出來。母親的眼睛死氣沉沉的瞪著,我很害怕,可是我走上去為她闔上雙眼。我不想她死不瞑目……”


    白池沒有打斷她,隻是安靜的聽她陳述。後來,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茶寮裏寂靜無聲。棚外忽然一陣撲楞楞的聲響。兩人聞聲抬首,隻見被殘陽染成血色的天際有一隻墨鴉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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