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長樂公主,懿獻皇後女,寧太宗胞妹也。初封無憂縣主,太宗受禪,封長樂長公主。主幼失恃,與諸兄姊同撫於慧端皇後。後以主類己,甚憐之。及長,通文史,聰敏多智,光豔動天下。榮德中,北狄頡摩多羅部來朝,請尚公主。太宗擇宗女許之。翌年,其主阿師苾力親來,請曰:“必尚真公主。”不許,阿師苾力再請,複不許。如是者三,太宗按劍怒曰:“昔爾大可汗昏,亦隻得娶宮女。汝胡奴耳,安尚公主耶?”大可汗者,戎主社爾那也。阿師苾力乃答:“天子者,兵強馬壯者得之,況公主乎?”主於簾後聞之甚異,謂左右曰:“此偉男子也。”遂出簾曰:“與爾公主。”太宗乃許之。


    《竹書拾遺·賢媛·元和長樂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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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師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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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上的太陽升起來又落下去了。


    在這闊得沒有邊的草原上,那個紅紅的大火球分外的明亮,像要把人點著似的。我騎在馬上,對著那個大紅球發呆。身下的駿馬打著嘟嚕,不安分的用前蹄刨土。我知道,它和我一樣對漫長的等待感到不耐。


    終於,一隊人馬自遠處飛馳而來。當先一騎一身紅色勁裝,和太陽混為一色,可我還是看見了。她迴來了!她迴來了!我高興的在馬上翻身,快活的開懷大笑。對,就是她教我的那個詞,欣喜若狂。


    草原上好像突然升起了不落的太陽。


    她穩穩坐在馬上向我馳來。她頭上的白羽被風吹得歪到一邊,像是在跳舞。我忍不住放聲大笑,迎了上去。她也看見了我,馬不停蹄奔過來,手裏的鞭子幹幹脆脆的向我抽來。哦,別擔心,我要是被她抽中了,我就不是阿師苾力。我伸手抓住鞭梢一扯,鞭子從她手裏脫落。我揪著鞭子,衝她吼道:“女人,你真是越來越野蠻了!”


    她在草原上住得太久,說話做事越來越不像中原女人,倒和我們這的女人差不多了。聽說他們中原人管我們的女人叫蠻婆。對,她就是個小蠻婆。


    她迴頭看我,笑了。兩顆眼睛像星星一樣明亮。她說,******。我也笑。這女人,真******漂亮。我看了許多年,還是看不夠。聽說中原有句話說,女人是水做的。她可不就像水?溫柔起來時像寧靜的河流,發起火卻像草原上最猛烈的暴風雪。我不知道中原的女人是否都這樣迷人,可這個妖精,真把我的骨頭都給迷酥了。


    我下馬向她走去。她猶豫了一下,也下馬了。我狠狠把她拽進懷裏,粗聲粗氣道:“女人,以後不準跑這麽遠。”


    她一拳向我捶來,惡狠狠道:“我就跑!”


    我嗬嗬笑著,她的小粉拳一點都不痛。我抓住她的手:“柯科羅的女兒我不要了。”


    她笑了,伏在我肩頭,狠咬我一口:“你下次再敢娶別的女人,我就跑到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去,永遠不迴來。”


    “不會再有下次了。”我說。而且我也沒想要柯科羅的女兒,是柯科羅硬塞給我的。她比我懷裏的這個差得遠呐。


    她不再說話,趴在我懷裏,像一隻乖巧的貓。


    見了麵,我們當然要親熱一下。用中原的話說,這叫小別勝新婚。親熱過後,我抱她到小丘上看星星。這天星星不多,東一顆西一顆,像是胡亂散的銀釘。星光下的她總是特別安靜,抱膝麵南而坐,漫不經心的仰望。我手指繞著她散落肩上的發梢,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女人,你為什麽嫁我呢?”


    雖然當年我賭著一口氣向中原的大皇帝求娶公主,可心裏其實沒底。知道大皇帝答應把她——唯一的長公主嫁給我時我真是吃了一驚。這麽多年,我還是想不透這女人到底看上了我哪一點?雖說我這人的優點……也不算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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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寶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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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德七年,北狄阿師芯力來朝。那一年,我已二十六歲。


    二十六歲,尋常女子早該嫁人生子了。我卻仍待字閨中,拒絕成婚。


    做為當今皇帝的胞妹,堂堂長公主,這是十分不尋常的。我那位皇帝長兄對此十分憂心,讓皇後和已出嫁的姐姐輪番勸我,又幾次三番為我物色夫婿,卻皆讓我用各色理由搪塞了。


    “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聽姐姐說皇帝有一次這樣對皇後訴苦。


    姐姐告訴我,當時皇後嫂嫂微微一笑:“我看小妹心性最像阿家,凡事自有主見。咱們急也沒用。”


    嫂嫂嫁過來時,兄長還未稱帝,母親也還在世。雖然那時家中已顯貴,母親卻極討厭繁瑣的禮節,所以直到現在,皇後提到母親時仍沿用民間對婆婆的稱唿。


    姐姐對我轉述皇後的話時,神情略有些不自然。我知道,嫂嫂說我肖象母親,讓她有些耿耿於懷。雖然母親已故去多年,可在我們兄妹數人的心目中仍占據著極重要的位置。


    母親並非我的生母,卻是她一手撫養我們長大。


    我曾聽父親和他那幫老兄弟講過許多母親年輕時的事。他們說,母親為父親運籌帷幄,打過不少勝仗。可我從來不能把她和一個智計百出的巾幗英雄聯係起來。在我看來,除了無事時喜歡端著茶碗在窗邊出神,她與平常婦人無異。就連小時候哄勸我睡覺時,口氣也與其他人的母親相同。


    記得有一次我在臨睡前問她,幸福是什麽?母親笑了,對我說每個人對幸福的定義都不同,這個人的幸福也許就是另一個人的不幸。


    她的迴答顯然超出了我當時的理解能力,於是我又問,我怎麽知道我幸不幸福呢?母親迴答,如果你知道自己要什麽樣的生活,你就知道你幸福與否。


    我對母親這個含糊的迴答不甚滿意。兄長對我說過,母親睿智過人。可聰敏如她為什麽不肯給我一個清楚的迴答?


    當我長大到足以理解母親的話時,我開始思考,我要的幸福是什麽?


    留在宮中,像姐姐一樣,嫁人,相夫,教子……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麽?雖然兄長姐妹都待我極好,可這樣的生活就如皇兄殿前漫長的迴廊,雕刻得再精美也掩蓋不了它的無趣。我不想永久生活在這樣的地方。


    我想要自由,想要一片廣闊的天空。如果嫁人可以換來自由,我想我不會有任何猶豫。可如果婚姻隻是換來另一座牢籠,那麽不嫁也罷。


    久而久之,我的婚事便成了宮中人議論的話題。有人猜測我是否有某種隱疾,所以不願嫁人;也有人認為我性情古怪,因而嫁不出去。


    皇兄雖下了嚴令宮人禁止議論此事,他內心深處恐怕對此也不無想法。我明白,做為皇帝,兄長各方麵都應為天下表率,有個嫁不出去的妹妹無論如何也不能算是一件美事。所以他把我的婚事當成了他執政生涯中的一次重大挑戰,甚至發動了眾皇室親貴為我尋覓一個丈夫。


    雖然我理解他,可不代表我不會厭煩。於是我在眾人眼裏變得喜怒無常,越來越古怪,隻有二哥對我表示同情。當然,我們兄妹投緣的另一原因,或許在於他是除了我之外宮裏的另一個異類。


    及冠以後,二哥便開府獨居。他每天正事不幹,光領著一幫少年子弟胡鬧,行些荒唐之事——比如上次打獵碰上野豬,他要所有人不許放箭,不停換著馬在野豬後麵追,直到那頭野豬力盡而死。宮中人都覺得我二哥腦子有毛病,畢竟追野豬這種事,顯然不是正常人的愛好。而我二哥帶領下的貴族子弟們居然樂此不疲。


    兄長對二哥顯然比對我寬容多了,很少指責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行為。對此我很不滿。二哥說:“沒辦法,女孩家總要貞靜些。何況你本來就嫁不出去了,再做些粗野的事還怎麽得了?小妹,你要理解大哥啊。”


    我把手裏的團扇扔在他腦門上:“我理解他,他有沒有理解過我?這宮裏悶得要命。早知如此,我就該跟父親母親一樣,一早躲得遠遠的,才不當這勞什子長公主。”


    二哥無法,隻得衝著我笑。我眼珠一轉,對他說:“這日子太無聊了,不如二哥你謀反吧,這樣大家也有點事情做。”


    二哥呸呸呸三聲:“你不怕大哥找你麻煩,我還怕呢。再說當皇帝有什麽好,你看大哥每天勞心勞力的。真不知道他當這皇帝是為什麽?他就是把我帝位讓給我我也不會幹。為了看戲就把你二哥推進火坑,你是不是人啊?”


    我歎氣:“真不知道當年母親對你的教育是太成功還是太失敗。”這許多年,二哥就沒表露過一絲一毫對至尊之位的野心。


    更可怕的是,大哥似乎有意承襲母親的教育方式。那天我們兄妹幾人一起吃飯,席間談起大哥幾位小皇子的教育問題。大哥說,大郎自然是要做太子;二郎讓他專研算學,以後可以去戶部管錢;三郎學點兵法軍略,以後可以帶帶兵;四郎……大哥猶豫了一下,對二哥說,就讓他以後接你的班,做個紈絝子弟吧……


    如此分化,我可以想見未來的幾十年,宮裏都會太太平平,沒有一絲動蕩。我無奈,難道我的生活就要一直這樣無趣下去麽?


    在懷疑與等待中,我在榮德七年遇上了那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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