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師兄。”


    少年攤手,頗為無奈。


    趙天罡低低地笑了笑。


    青年抬眸,眺望遠方。


    目光順著夜色,乘著風往前再往前到了彼岸。


    彼岸的盡頭,有一片血海。


    血海和蒼穹之間,相連著天梯。


    “葉師弟。”


    “我曾年少,獨行苦寒之地,雖知天梯,卻從未見過。”


    “我曾想登天梯,領悟洪荒大道,使三界一統,成為一個版圖。”


    “萬僵之地,目之所及,俱為平等。”


    “人無高低貴賤,三六九等。”


    “界麵與界麵之間,大道與大道之間,人與人,人與他族之間,再無隔閡。”


    “吾心磅礴,命卻短矣。”


    “但願師弟,能是個長命之人。”


    趙天罡的聲音愈發深沉,尾音拖長,身影卻是在少年的視野裏逐漸變得透明。


    縹緲若雲,淡成霧。


    “天下苦不公久矣,柴門難出貴子。”


    “葉師弟,師兄未走完的路,你代師兄去走,去看。”


    “他日你登上天梯,吾與令師,會在奈何,飲一杯祝賀的酒。”


    他儒雅溫柔地笑望著楚月。


    像一塊玉做的劍。


    像要擺脫掉沙塵的風暴。


    少年眼睛微紅,千萬般的不舍。


    “師兄。”


    “告訴我,為何?”


    “為何上界尊會在諸神之日將你活活害死!”


    這是她最想知道的。


    “華山太君,月族,務必提防之。”


    趙天罡隻留下了這兩個信息。


    聲音落入少年耳中的瞬間,在少年的元神裏,自然組成了過去的故事。


    楚月呆愣住。


    原來……


    趙天罡是發現了月族的秘密,並且不肯為華山老君所用。


    他明明隻要低下頭,就能走到萬人之上。


    但他不願。


    他一身鐵骨丹心,不跪作惡人,不事掌權者,隻為生民與天地,縱死猶不悔。


    他要拯救月族!


    他要讓月族的真相,公之於眾。


    卻遭人陷害再迫害,死於非命。


    他死的很慘,比萬宗傳言之中的死法,還要慘。


    他的丹田、武根、元神被挖走,製作成了枕頭,供華山老君枕了很多年。


    他的身體在烈火裏焚燒了整整三日,都不曾死。


    縱然失去元神,他的眼神卻是清明而堅毅。


    最後,他被丟進了鼎爐,鍛造成了一把刀。


    一把,罕見卻鋒利的刀。


    傳聞,用世上最赤誠的心,堅毅的骨,能鍛出所向披靡的一把刀。


    少年揚起了臉,鬢發微揚,眼睛通紅,就連咽喉都在脹痛。


    末了,淚水滑出,堅韌開口:“弟子葉楚月,恭送趙大師兄,請趙大師兄安心歸去,弟子尚且有一口氣,便不會讓他軍鐵騎,踏足我星雲宗門!”


    趙天罡笑了。


    是作為師兄的欣慰笑容。


    笑時,淚光閃在眼裏。


    他早已逝世。


    這是他在人間最後的聲音。


    “小師妹,再見了。”


    頃刻間,少年淚如雨下。


    趙天罡成為泡影的那一刻,楚月用強悍的精神之力,瞬間驅散了麵龐的易容,使得用玉冠束起的三千青絲,俱都披散了下來,一張清麗的臉,明豔卻又深紅的眸,乃至於一襲殷紅長裙,赫然出現在趙天罡的眼前。


    楚月作揖,頷首,淚珠灑落在風中。


    臨走的那一刻,趙天罡看到了唯一一次身穿女裙的師妹。


    是那樣的好看。


    「若有再見時,還願為師妹開一次路。」


    趙天罡離開得順理成章,卻又措不及防。


    這已是他最大的極限,能夠堅持到萬宗大比結束。


    能夠堅挺到迴宗。


    他並非遊魂。


    是因為,他連遊魂都不如。


    他隻是強烈護宗的信念,在機緣巧合且陰差陽錯之下出現。


    趙天罡有三件遺憾之事。


    一是未能護宗門周全。


    二是不能常伴師父大長老膝下。


    三是未能與師妹同行這武道之路。


    他們……是一路人。


    再見了。


    葉師妹。


    ……


    楚月作揖低頭,久久未能迴神。


    她像一幅畫,靜止著——


    此刻的心情,她無法言說。


    仿若交纏著千萬道的狂風,幾欲摧垮她心中的大樹。


    直至吹成秋瑟瑟的枯木。


    直到春天萬物複蘇,唯有心中枯木永垂不朽,可抵萬機。


    再見了。


    趙師兄。


    楚月挺直起了身子,微笑著流下了淚。


    這般正直的人,不該是這樣的一個結局。


    他該沐浴著朝氣,茁壯蓬勃的生長,成為洪荒上界,乃至於是諸天萬道的大俠!


    青年心中有俠氣,宗門方可永垂不朽,便可生生不息一股浩然快哉於千萬裏之外的風。


    楚月凝視了夜晚許久。


    眼前隻有空氣。


    再無趙師兄。


    還有一座,無名碑。


    「師父。」


    「地下見到師兄,可要好好聽他說徒兒的佳績。」


    「徒兒,出息了。」


    她閉上眼睛,淚珠再次湧出。


    她迎著冷風,在這座山佇立了很久。


    不知何時。


    楚月睜開了眼睛,朝旁側看去。


    夜色深處。


    二弟卿若水怔怔地望著她。


    紅裙如火,她在落淚。


    許是早便隱隱有所猜測,但不敢篤定。


    如今親眼所見,卻是萬分的驚豔。


    “趙師兄,走了。”


    楚月顫聲說。


    卿若水提著兩壺酒,來到了楚月的身邊。


    “喝嗎?”他問。


    “喝。”


    楚月咧著嘴笑,接過了酒壺,仰頭便喝。


    卿若水給雲鬣斟了一杯酒,方才倚靠著藤蔓木的欄杆往外看。


    “大哥。”


    “嗯。”


    “日後的路,要靠我們自己了。”


    “生死看淡,不服就幹。”楚月背靠欄杆,慵懶不羈喝著此夜的烈酒,說著月族雌神獸的座右銘。


    卿若水低低一笑,繼續喝酒。


    自從葉大哥來說,星雲宗上下煥然一新。


    時而正義,時而又猥瑣。


    大義是她,猥瑣也是她。


    想到此處,卿若水滿麵都是笑。


    比起那些,他更想知道,當宗門的弟子們,發現葉大哥是個女子的神情,該是何等的目瞪口呆。


    尤其是寧三弟。


    卿若水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寧夙那下巴掉到地上又自己安裝迴去的滑稽場景。


    他笑著仰頭,看向了若隱若現的月。


    月出雲,何皎皎。


    “大哥。”


    他又喊了聲。


    “嗯?”


    楚月懶懶地應著。


    “日後是不是該叫你葉大姐了?”


    “……”


    煩死了。


    趙師兄煩。


    卿二弟更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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