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身後的聲音,楚月撫過湖泊水麵的指尖微微顫動了下,隨即站起迴身循聲望去。


    但見湖邊楊柳樹下,站著一個身穿百衲衣約莫是花甲之年的白發女者。


    她手中持珠,為人素雅,看向楚月的眼睛,含著溫和若春風的笑意。


    尤其是身上的百衲衣,集百家之布,穿在她的身上,卻難掩與生俱來的貴氣。


    老人獨特的氣質,仿若是結合苦行、清修、世俗於一體,又好似超然在這之上!


    楚月從未和佛道接觸過,但略知在北境一帶,寺中人若穿百衲衣,便是要立誌苦修,為黎民眾生而祈禱。


    而在青音寺的這條清水湖,也是不允許武者圍觀的。


    楚月兩手作揖,虔誠地道:“在下路經此處,留戀於山水湖景,無意冒犯青音寺。”


    老人瞧著女孩眉目張揚,態度卻很謙和,心底生出了幾分喜愛,當她的目光落在女孩手腕的紅繩時,便停下指腹撚動持珠的動作,走至清澈見底的湖泊旁,抬眼所望,皆為眾生苦。


    她眺望了一會兒,才說:“姑娘心有執念,夢中有魘。”


    老人的聲音輕如水流,但語氣卻特別的篤定,仿若看穿了楚月的兩世,洞悉了她的靈魂。


    楚月垂下雙手,走至湖邊,停在了老人的身旁,毫不避諱地說:“確實如此。”


    “願聞其詳。”老人說道。


    “前輩可曾殺過人,沾染過血腥?”楚月自嘲一笑,低聲問。


    老人轉動指間佛珠的動作,再次停下。


    頓了許久,便道:“殺過,沾過……”


    言至此,老人望向了楚月:“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癡,貧尼煩惱未除,六根不淨,方在青音帶發修行。你是在為往昔惡業所煩惱?”


    楚月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我殺過的人,屍骨累積可成山,沾過的鮮血,匯聚於地可川。我曾以為,隻要為了活下去,就算殺敵一百,一千,一萬又何妨。世人都在盼望黎明,獨我隻想在黑夜苟延殘喘,我以為我本性如此,是天生的惡人,但我從不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我隻覺得那些人他們該死,隻因他們不死,下地獄的人就是我,以前我以為,這個世界非黑即白,人在世上非死即生,,但如今看來,好似又有些不同了。”


    她就像沉溺在海底的孤魂,上了岸,才發現這世界也有繁花似錦,以前所痛恨的破曉之光,竟這般的好。


    而更讓她無法釋懷的是,她的母親是可以為國捐軀的英雄,慕府世代忠烈,外祖母是青音寺的懷傾大師!


    她一低頭,就能看見自己的雙手,被敵人的血液染到掌骨發黑,如何都洗不幹淨。


    她的靈魂在負重前行,她的脊椎骨壓著無數人的命債。


    她曾孑然一身,孤家寡人,就算去了十殿九幽見一見閻羅,也無愧於天地,敢理直氣壯走那忘川一遭。


    但她無法解開心結,以這個樣子,去見懷傾大師。


    她來世兩遭多是旁觀者清,這一迴,倒是當局者迷了。


    老人靜靜地聆聽著女孩的心聲,看著她漸而發紅的眼睛。


    趴在女孩肩頭的狐狸,紫寶石般的眼眸黯淡了下去,對女孩的心疼在乎頓湧心頭。


    她平日裏表現出來的太過於強悍,血肉之軀宛若城牆鐵骨堅不可摧,仿佛任何逆境坎坷都阻止不了她的扶搖直上,再多的敵人也滅不掉她的誌氣。


    但她終究是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


    當她有了軟肋,她的靈魂,也會因多年沉浮而顫抖。


    她並非是無悲無喜的神,她也有七情六欲,她也會怕……


    小狐狸輕垂下眼眸,什麽話都沒說,默默地陪在女孩身邊,就好像認識了很多很多年那樣。


    涼風拂過清水湖,迎麵吹來,掀起楚月鬢邊垂下的青絲,恰好落在了小狐狸的臉上,不僅遮了他的眼,還亂了他沉寂九萬年“堅如磐石”的心。


    老人看著這一人一狐,與這楊柳湖泊,倒是賞心悅目的景。


    尤其是楚月戴在手腕色彩鮮豔的紅繩,讓老人感知到了世間緣分的妙不可言。


    許久過去,老人才慈和地開口,勸解道:“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著境生滅起,如水有波浪,即名為此岸;離境無生滅,如水常通流,即名為彼岸。”


    “小姑娘,你的執念,不是你口中的血腥罪孽,而是你有了讓你執念的人,才會讓你心生膽怯。不妨大膽一些,堅定一些,或許彼岸有人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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