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杜奇差點暈倒,但此時他唯有暗暗苦笑,天下最大的奸臣居然會說出奸臣害人的話來?此事確實難以令人相信!思念間,隻聽嚴蒿苦笑著接著道:“想那天地教確是神通廣大無孔不入,當年我被奸臣所害迫於形勢不得不告病辭官迴鄉,眼見大好前程無端被毀,我心雖不甘卻又無可奈何,正當我心灰意冷準備在鄉間頹廢一生時,天地教的人便找上門來。”


    杜奇道:“所以你們便一拍即合?”


    嚴蒿似有些無奈地歎道:“想我嚴蒿出身於貧寒之家,父親隻是一介窮儒,雖滿腹經綸卻屢試不中,而我自幼聰敏,五歲啟蒙,在父親的悉心教導下刻苦用功,九歲便入縣學,十歲縣試拔擢群,十九歲中舉,二十五歲殿試中二甲進士一舉成名,被選為庶吉士進入翰林院授編修官職。就在我躊躇滿誌、雄心勃勃、準備大展抱負報效朝庭之時,卻無端地被劉瑾奸黨所害罷官迴鄉,父老的殷切期望和多年的寒窗苦讀付諸東流,我自然極不甘心,隻要有一線希望,我也絕不會放棄,更何況天地教的人言之鑿鑿,所提的條件又並不苛刻,我自然沒有理由拒絕。”


    杜奇不滿地道:“所以你複出後便不顧一切地四處鑽營,殘害忠良,排除異己,踩著別人的肩膀往上爬?”


    嚴蒿叫屈道:“天地良心,我自複出之後,要說我對不住的人或許還能找出那麽一兩個來,但卻並未存心害過任何人!”


    杜奇見嚴蒿在這密室之中,隻有他們兩個人在場的情況下都不敢承認自己既行之事,初見嚴蒿時心中那僅有的一點敬意霎時蕩然無存,望著嚴蒿那好似受了天大冤枉般的表情,杜奇的心中不由湧起一股厭惡之意,責問道:“這麽說來,這幾十年來你從未做過任何虧心事?”


    嚴蒿坦然道:“確實!忠君愛國、為民請命,這是我自幼便接受的教條,出仕之後,我也一直是這樣做的,數十年來從不敢懈怠。”


    聽到嚴蒿這番話,杜奇才明白“越是大奸大惡之人越是厚顏無恥”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也許奸臣本身並不知道自己便是奸臣吧,要不為何曆朝曆代的奸臣皆以忠臣自詡而至死不悟呢?有見於此,杜奇不禁感到有些悲哀,但他卻不知應為誰而悲哀,思及當今時事,於是又責問道:“現今天下朝綱不振,吏治腐敗,小人當道,賢能遠遁,南倭北虜猖獗以致民不聊生,各處亂民暴動頻繁生,你作為內閣輔,難道就沒有一點責任嗎?”


    嚴蒿很明顯地渾身一震,毫不掩飾地露出震驚的神色,訝道:“公子所言當真?”


    杜奇苦悶地道:“你以為我在說謊嗎?”


    頓了頓,嚴蒿也似有些苦悶地道:“我自問勤於政事兢兢業業數十年如一日,雖有一些不如意之處,但應該沒有公子所言般不堪吧。”


    杜奇見嚴蒿根本不相信自己所言的事實,不由更感難過,心中也更加瞧不起嚴蒿,但他又無力改變現狀,等會出去後他還是一介江湖浪人,嚴蒿還是朝庭內閣輔,當下不禁有些淒苦地道:“你若不信,自可親身到民間走走。”


    沉思有傾,嚴蒿始點頭道:“並不是我不信公子之言,隻因茲事體大,理當弄個清楚明白。”微微一頓,嚴蒿接著道:“如果公子所言屬實,世人理應將這些罪過都算在我頭上,這麽說來,我在百姓心中的印象一定十分惡劣吧?”


    杜奇沒想到嚴蒿居然這樣在乎自己的名聲,更沒想到以嚴蒿之智竟會問出這樣低能的問題,難道嚴蒿是在裝癡扮傻,或是故作不知來推脫自己的責任?不管如何,杜奇都決定不為所動,仍按自己既定的思路走下去,於是實話實說道:“你可以想一想,將天下治理得這樣動蕩不安的輔會有好評麽?”


    嚴蒿長歎道:“迴走過的路,確有不少人因我而死,但他們並不是我有意相害的;身居高位,不可能事事親躬,出些差錯再所難免,有時明知屬下行差踏錯甚至作奸犯科,為讓他們繼續出力辦事,也隻好睜隻眼閉隻眼不忍責罰,更何況手下難免良莠不齊,有人陽奉陰違借我之名做些人神共憤之事也有可能。”頓了頓,嚴蒿接著又道:“我這樣說,並不是要推卸責任,而是事實,杜公子,請你告訴我,難道我就沒有一點值得民間稱讚的地方麽?”


    杜奇本想說確實沒有,忽然想起方才來時經過六必居時所見,便據實迴答道:“也不盡然,閣老的字便被人廣為推崇。”


    聞言,嚴蒿居然露出自傲之色,追問道:“除此之外呢?”


    杜奇確實不知道嚴蒿還有何被世人稱道之處,更不知嚴蒿有何政績值得誇耀,他又不願說謊來欺騙和討好嚴蒿,於是隻好實話實說道:“小子年輕識淺,對世事了解極為有限,確實不知世人還有何稱讚閣老的。”


    嚴蒿似乎並不以杜奇的話為意,居然哈哈笑道:“公子真會說話,既深知世人對我的不滿,又怎會不知世人如何讚我?公子如此說,顯然是沒有了,哈哈,公子盡管直說無妨,何須如此轉彎抹角,反失了公子本色。”


    說著,嚴蒿的神色一變,不解地頹然歎道:“怎會如此呢?我一心為國為民*勞經年,隻此信手塗鴉之作為世人稱道何堪足慰?唉!古來詩人難做官,皆因狂氣胸中來,李杜文章光焰長,一個布衣半個官,早知如此,還不如象先賢一般詩酒山林來得逍遙自在心安理得。”


    杜奇見嚴蒿似乎有些不滿現狀,心中忽然升起一縷希望,於是溫言道:“閣老既然有見於此,何不亡羊補牢?”


    聞言,嚴蒿眼中忽然神光閃現,但僅隻一閃即逝,旋即歎道:“沒有用的,這種現狀誰也沒有能力改變!除非……”說著,嚴蒿忽然改變話題道:“都是那些奸佞之臣和天地教的人幹的好事,害得我曾做過不少違心之事,幸好我當初沒有完全按照天地教人的意圖行事,今日才能與公子在此長談。”


    杜奇不解地道:“難道此中還有什麽鮮為人知的隱情麽?”


    嚴蒿毫不遲疑地道:“當初天地教的人確實要我想方設法地除掉朝中所有的忠臣良將,而後獨攬朝政聽他們號令。”


    杜奇譏諷道:“你不是做到了麽?”


    嚴蒿道:“公子差矣,我說過我沒有存心迫害過任何人,這二十年來,朝中的忠臣良將還少嗎?正因如此,天地教的人才不肯善罷甘休,竟然要我伺機除掉皇上,這種大逆不道之事我如何能幹?好在經過多年苦心經營,我手下還有那麽幾個有能耐的死士,方保得我這十餘年的平安。”


    “嗆!”地一聲輕響從上麵正廳傳來,好似有人將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上,杜奇猛地想起此行欲辦之事,不由心中一動,但卻裝著若無其事地淡然道:“既然如此,我們且不說遠的,也不說忠臣,隻說說良將如何?”


    似處於對往事的迴憶之中,嚴蒿好象失去方才的靈智,隨口問道:“當今有何良將可談呢?”


    杜奇不答反問道:“現今南倭北虜為害甚深,閣老準備如何禦之?”


    嚴蒿不以為意地道:“南方有江浙總督胡宗憲以抗倭寇,北方有大將軍文進防範胡虜,如此北南北兩麵皆固若金湯,小小倭寇和胡虜何足道哉?”


    杜奇冷笑道:“那胡宗憲在江浙多年,未見將倭寇消滅,反迫害抗倭名將,致使倭寇兇焰高熾,不斷侵擾閩廣沿海地域,許多地方守將奮起反擊,卻連最起碼的軍費物資都得不到補給,致使許多守將力戰而亡;至於北方,若是俺答再次犯邊,那文進能抵擋麽?”


    迴想起二十年前俺答的兇惡氣焰,嚴蒿不禁心有餘悸,但他卻自我開解道:“那俺答偃旗息鼓多年,想來早已不在人世,至於其他胡虜,根本翻不起什麽大浪,我堂堂中華大國謀臣如雲,戰將如雨,又何懼之有?”


    見嚴蒿居然如此自欺欺人,杜奇不由哭笑不得,責問道:“難道你真不知那俺答不但尚在人世,而且即將揮師南下準備再次侵入我中土腹地嗎?”


    嚴蒿詫異地道:“有這事麽?怎麽有司未將如此重要的軍情報上呢?”


    近二十年來,雖然北方胡虜侵擾掠奪我邊民城鎮之事不斷,但也隻生在邊界線一帶,再未有深入內地之事生,更未有誰敢象二十年前俺答那般來劫掠京郊,至於此次俺答入侵的消息乃是駱馬幫探得並由邋遢散人親口所傳,想來定無虛假,朝庭尚未得聞此一軍情確有可能,有見於此,杜奇的心痛得都有些麻木了,於是又問道:“那麽,你可知那俺答為何偃旗息鼓這麽多年嗎?”


    嚴蒿似有些好奇地問道:“這是為何?”


    杜奇道:“隻因他懼怕一人,隻要那人尚在,他便不敢妄動!”


    嚴蒿惋惜地感慨道:“這麽說來,那人已不在了麽?沒想到我朝居然還有能令俺答懼怕之人,如果他還在該有多好啊!”


    杜奇沒好氣地道:“這還不是拜你所賜!”


    嚴蒿又訝異地道:“此事怎麽又和我扯在一起了?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公子是從何處聽來,是否弄錯了呢?”


    杜奇見嚴蒿尚不知他說的是誰便矢口否認,而且還裝出一副被冤枉的模樣,想來這便是嚴蒿這等奸臣掩飾罪行、博取同情的慣技,心中對嚴蒿的厭惡之感不由更為濃烈,直責道:“難道‘忠烈將軍’秦定山不是被你所害的麽?”


    聞言,嚴蒿明顯地一怔,但他卻突然大笑道:“秦定山確是一條好漢,我重其能本欲加以重用,可他卻不識好歹,屢屢與我作對,我正準備找他的麻煩呢,誰知他卻被兵部調往南海平叛去了,這與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事先我也並不知情,怎麽,秦定山出事了?世人還把此事算在我頭上?哈!世人皆以為我大權在握可以為所欲為,殊不知我也有諸多不如意之處,更不是什麽事情都可以一手包辦的。”


    見杜奇似是不信,嚴蒿接著又道:“朝庭有朝庭的法度,任何事都必須按章辦理,就拿調兵遣將一事來說吧,若沒有皇上親筆禦旨,兵部絕不敢胡亂調動一兵一卒;若沒有兵部的正式文書,任何將領皆可不接將令!”


    杜奇道:“你身居高位,黨徒甚多,何人敢不仰你鼻息?你一句話,不是比什麽法度章程都管用麽?”


    嚴蒿苦笑道:“如果我真能象世人認為的那樣隻憑一句話便可調兵遣將,任何人都要看我臉色行事,何至於有秦定山事件?說不定我也早將天地教剿滅,又怎會有今日之困?”


    杜奇真不知嚴蒿所言是否屬實,不禁弱弱地追問道:“秦定山一事真的與你無關?”


    嚴蒿反問道:“以我的身份地位,有瞞騙公子的必要麽?”


    想想嚴蒿此言確實不無道理,對嚴蒿來說,不要說隻是將秦定山調派、即或是迫擠出京這等小事,就是將秦定山當場斬示眾也不是什麽大不了之事,嚴蒿實無說謊話來欺瞞他的必要,可秦定山舉家離京躲避嚴蒿的迫害卻是事實,那麽,是誰有這麽大的能耐將秦定山*出京城而且還讓人將這筆賬算在嚴蒿頭上呢?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杜奇隻好將秦定山一事暫放一旁,又道:“那麽,俞大猷呢?難道也與你無關?”


    嚴蒿道:“俞大猷也是一條好漢,可他也象秦定山一樣處處與我作對。”


    杜奇道:“所以你便羅列罪名將他打入大牢,再想方設法置他於死地?”


    微微一愣,嚴蒿居然歎道:“公子錯了!那俞大猷入獄乃是因作戰不力所致,我不但沒有害他,反在想方設法救他,不信?請公子聽下去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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