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齊年幼時十分崇拜嶽明熙,覺得師父像天神一樣,什麽都好,什麽都會。等長大了才發現那是多麽可笑的想法,芸芸眾生不過皆為凡人,至少在筆墨丹青上,嶽明熙比起尹則可差遠了,但這並不妨礙薑齊對師父的敬愛。


    冬去春來,即便是在山上,天氣也漸漸的暖了起來。


    青衣派眾人明顯感覺到,陰沉了一個冬季的掌門人嶽梁,隨著天氣的暖和而變的和藹可親起來。但隻有少數幾人才知道,掌門的心情隻被那個居住於清風小院中的大師伯掌控,與天氣毫無關係。


    自玉渚來過之後,薑齊的精神就漸漸好了起來,雖然依舊挑食得厲害,但至少不會氣得嶽梁想灌他。對此嶽梁很是欣慰,這世間的一切恩恩怨怨都抵不過時間的消磨,即便是冬季最冷最硬的石頭,也會在春風裏捂熱了。


    隨著薑齊精神的逐漸恢複,他的行動空間也慢慢擴大了。


    薑齊本來就是愛跳愛鬧的性子,嶽梁怕一直拘著他,把他憋壞了,除了前山不讓他去,並不限製他在山上其他地方的行動。反正青衣山隻有前山一條路,薑齊武功還在時都沒能逃出去,現在更不用擔心。


    薑齊也很自覺的不往前山走,隻在午後會去後山轉轉。


    後山的清風澗其實是位於一個半山腰的懸崖,側麵山上一道瀑布從天而降,在崖下形成一個深不可測的水潭。雖然崖高不過十丈,可那瀑布衝擊力極大,若是不諳水性之人落入潭中,必定沒有生還的希望。


    當年嶽明熙雖然自己卻時常去清風澗旁的水雲小築,卻多次叮囑兩個孩子不要去清風澗玩耍,就怕他們怕貪玩失足掉落水潭。後來兩個孩子皆已長大成人,自然就沒了這般顧慮,隻是薑齊和嶽梁二人也不太愛去清風澗。


    薑齊站在懸崖邊,被瀑布的水汽衝擊得搖搖欲墜,跟在他身後的弟子唯恐他一時想不開跳了懸崖,急忙請他迴清風小院。薑齊卻甩開攙扶著自己的手,轉身進了水雲小築,“砰”的一聲將清夜、來羽二人關在了門外。


    清夜和來羽都是嶽梁的心腹,對他二人目前的關係了如指掌。按照嶽梁的意思,他二人隻需看著薑齊不逃走,其他的事情盡可能滿足薑齊的意願。此刻薑齊進了水雲小築,他二人不敢進屋去打擾,便隻站在屋外守候。


    大約自嶽明熙走後,水雲小築便沒有多少人來過,屋內桌椅上均蒙上一層薄灰。


    薑齊從懷中掏出一張手帕,將桌椅細細擦拭幹淨,手指一寸寸抹過屋內擺設時,思緒也轉得飛快。


    當日玉渚給他的紙條,他記得很清楚,紙條上的圖案並不複雜,卻雜亂。除了“水雲小築”幾個字外,再無其他提示。這水雲小築若是真的別有乾坤,機關必在這室內,隻是不知會落在何處。


    薑齊仔細看向四周,清風澗小屋不大,裏麵陳設也極為簡單,不過一套桌椅擺設,一套博古架。唯一與眾不同的是那桌案十分寬大厚實,當年嶽明熙便愛在這桌案上描繪丹青。


    薑齊走過去,坐在寬大的黃花梨椅子上,一手扶在桌沿,一手去在桌案下摸索,片刻後他突然眼神一亮,那木桌下右側六寸竟有一個凹凸不平之處。那凹凸處不大,為環形圖案,與紙條上的圖案完全一致。


    薑齊心中大喜,手上尋到一處後使力往外一搬,便聽腳下一聲清響。他立刻俯下身去看,沿著桌案邊緣的鬆木地板斜斜翹起一角,若不仔細去瞧,還真是難以被人發現。


    薑齊正準備伸手去搬弄那地板,耳邊突然聽見門外傳來聲響,他慌忙起身拿過桌上的手帕,假裝擦拭的樣子。等了一會,卻無人進來,想必是兩名弟子在屋外等得無聊,自己玩鬧弄出了些動靜。


    薑齊穩了穩心神,一直腳踩在翹起的鬆木地板上,那地麵悄無聲息的又恢複了原狀。


    晚間,嶽梁迴清風小院時,薑齊一反常態的沒有上床,隻是坐在小桌前,用手指蘸著茶水在桌麵隨手比劃著什麽。


    見嶽梁進來,也如往常一樣不理他,自顧自的用手指去按抹著桌麵玩,也不知道他究竟劃了多久,那桌麵被茶水塗成了一片,亂七八糟的水漬上還有幾片茶葉。


    嶽梁坐上椅子的扶手,斜斜的靠著薑齊去看他修長的手指,笑話道:“怎麽,跟著書生混了些時日,也喜歡上了舞文弄墨的玩意?不如我送你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省的你糟蹋將這上好的明前龍井和黃花梨木的桌麵,還要連累下人去收拾打掃。”


    薑齊瞥他一眼,嘲諷道:“我倒才知道青衣派的掌門如此小氣,不過是些茶水罷了,這就嫌我浪費了。”


    嶽梁伏小做低的伸長一隻胳膊摟住薑齊,親昵的去嗅他發絲:“怎麽會嫌你浪費,我是想著既然你喜歡,不如請個丹青師父,正兒八經的去學學還不好嗎?”


    平心而論,嶽梁是真願意讓薑齊去寫寫畫畫的,總好過舞刀弄劍,當年嶽明熙有閑暇時就愛描點丹青,可惜他們兩師兄弟一個沒興趣,一個坐不住,都沒能將嶽明熙的這門技藝學到手。


    薑齊似乎真有了些興致,隻是想了想又黯然道:“不必了,好的丹青師父怎麽肯來這山上授課,一般的不要也罷。”


    嶽梁笑道:“隻要你喜歡,這有什麽好難的。好的丹青師父我們這裏沒有,我就去京城請,總會有願意來的。”


    聽見京城二字,薑齊便想起了尹則,明亮的眼神逐漸黯淡下來。他想,如果尹則能做自己的丹青師父,那是再好不過了。可惜……


    “過了四月再請吧。”薑齊道,“現在天氣還冷,有時不太想動。”


    嶽梁十分寵溺的揉他腦袋,像極了多年前嶽明熙的動作:“看把你懶的。好吧,左右也不急在這一時,等天暖了我仔細給你挑一個好的。”


    嶽梁對目前的現狀十分的滿意了,有時連他自己都詫異,自己竟有這麽溫柔的一麵。他想,這樣的日子大概就是世人所說的“新婚燕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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