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大帳中。


    大碗中的酪漿散發著濃濃的熱氣,一個約莫二十多歲的女子正斜倚在虎皮毯子上看書,帳中的溫暖如春,看了不過片刻,那女子便桃腮染紅,小小的打了個哈欠。


    她正待端起高桌上的酪漿,便見大帳一掀,大步走進來一個身形魁梧的男人。


    “可汗迴來了。”


    女子忙趿著鞋子起身相迎。


    延濯可汗笑著握了嬌妻的手,“崔將軍來了,帶了許多中原的珍玩,你可要去瞧瞧?”


    這女子自然是李元歡,聞言,麵上非但沒有是十分的欣喜,反而帶著淡淡的焦慮,另外置言“崔將軍來了……可是可汗有了妙計?”


    延濯可汗麵上的笑容卻凝滯了一下,他拉著妻子坐下,端起那杯酪漿。


    “這件事你便不必操心了,”延濯可汗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借著飲下酪漿的功夫迅速收斂麵上的怒容,說道:“妞妞還在睡?”


    說完往一側看去。


    小女兒才三歲,身子小小的蜷縮在毯子中,顯然睡的十分香甜。


    延濯可汗臉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聲音也壓低下來,“睡的可真香,你今日沒有帶妞妞去元昭寺嗎?”


    李元歡信佛,因此延濯可汗特地為自己的妻子在草原上建了一座寺廟,正是取了妻子名中一字。


    李元歡笑道:“妞妞可是個小懶鬼,每次都嚷嚷著要去,一出門就反悔了,總說外麵太冷!”


    仿佛是聽到父母在說自己,妞妞雖然沒醒,身子卻不安的扭了扭。


    延濯可汗伸出大手貼心的為女兒掖了掖毯子,歎道:“這樣的天氣,中原是無限的春光,背地卻是風沙漫漫……”


    他不無愧疚的看著自己的妻子,“讓你受苦了。”


    “可汗可真是說笑了,”李元歡說道:“我們李家的女兒,雖算不上個個都如高祖時的平公主一般豪爽勇武,卻也並非是嬌生慣養,小小風沙而已,不過天災之苦。”


    正是因為如此,延濯可汗才更憂心。


    今年收成不好,牛羊在過冬時也死傷無數,東突厥和吐蕃偏偏選擇在這個時候前來挑釁,簡直像是串通好了一般來落井下石……


    李元歡覷了覷延濯可汗的麵色,揮退了身邊的婢女,待大帳一落,便輕聲問道:“可汗可找到細作,崔將軍是如何說的?”


    “……崔將軍是如何說的?”


    一個身著黑色夜行衣的男人貼在大帳邊的草垛中,聽到帳中的兩人如是說道。


    “伯恩昔年是我父親的部下,當年草原八部之亂時他流落到東突厥做了將軍,幫勾曷出謀劃策也是無奈之舉,如果我們能將他招降,在其中斡旋,想必東突厥和吐蕃的聯盟之勢便可迎刃而解!”


    勾曷是突厥八部叛亂時力量最為強大的一支,也是他幾乎一統突厥,成為延濯可汗最大的阻力,不過好在後來勾曷死的早,阿史那讚胸無大誌,又在幾次戰爭中連連敗北,這才臣服阿史那炎直。


    這件事奇就奇怪在阿史那讚,身為勾曷兒子,當初如果不是他軟弱無能,阿史那炎直也不會這麽快一統,可是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候他不叛亂,偏偏選擇在如今突厥日益強大的時候和吐蕃勾結,難道這真的是巧合嗎?


    吐蕃一向對突厥虎視眈眈,就連大唐也不放在眼中。


    如今他們兵分兩路,一路駐紮在東突厥,一路在隴西和蕭恪打的熱火朝天。


    “在勝春酒樓和他約談,到時候再商量對策也不遲……軍中有細作,這件事務必要保密。”


    “唿唿”的北風順著衣服的縫隙鑽進去,又幹又冷。


    良久,黑衣人警惕的從草垛中躡手躡腳的爬出來,一邊四下去看,等到沒有人的時候,才一躍出了主帳。


    而與此同時,崔城之已經從十五的口型中得知了事件的順利實施。


    白日裏和阿史那炎直見過一麵,他的態度依舊很強硬,大唐的下一任皇帝,必須是李家人,韓宿襄死了,朝中還有一個桓修玉。“大唐的內政,我本無權過問,隻是崔將軍,我拿你做兄弟,便對你說句實話,女皇陛下再如此下去,早晚有一天,突厥和大唐也要兵戎相見。”


    明明是收成不好,可韓鴻照卻依舊要他們進貢,不僅如此,今年的進貢數量遠比往年要多,說是中原的收成也不好。


    “那大概是最差的結果,城之,你該知道,我坐上突厥的可汗,最大的願望不僅是要突厥的三萬子民過上富足的日子,更是希望再無兵戈之亂。”


    當年八部的叛亂,死了多少的人,每年發生的戰爭大大小小不計其數,鮮血染紅了草原的花兒臉泥土都帶著腐肉的腥味兒……


    崔城之在走出大帳外,立了許久。


    今晚的皎皎明月,是一輪闕月。


    崔城之想到了千裏之外的妻子和安安,也不知道她們現在在做什麽。


    如果明天順利的話,就算是不能揪出背後的細作,也能要他們在之後的大戰中吃上一次大虧,反間計,那個人會用,他們也會用。


    ……


    馬車行至城外縣城的一處茶館。


    “娘子可要下來喝口茶水潤潤喉?”玉蓮挑開簾子問道。


    崔嬤嬤懷中抱著安安,聞言也看向了東方瑤,“夫人不如停下來歇歇,這天氣是愈發的熱了!”


    東方瑤頷首。


    幾人下去喝了茶水,茶博士也很實在,一個銅板又給每個人各上了一大碗綠豆水,消渴又解暑。


    東方瑤拿帕子為安安擦了擦嘴巴,安安去拽那條帕子,奶聲奶氣的叫:“阿娘——阿娘——”


    這聲音隨著風飄啊飄,最後飄到了李衡乾的耳中。


    他騎著馬,立在灼灼烈陽之下,看著東方瑤被身邊的婢女扶著上了馬車,她麵上掛著溫柔的笑意,不知道在和身邊的那位嬤嬤說什麽。


    “郎君,”竇長寧策馬上起來,停在他身邊:“寧國夫人是要迴定州探親,沒想到能在這裏遇見她。”


    這可惜,他們不是一路,一個往北,一個向南。


    就像是兩條無法有交集的平行線。


    李衡乾沒有搭竇長寧的話,視線慢慢轉開,說道:“囑咐後麵的仆從,在前麵的茶館停一會兒再走。”


    很快,端王和竇氏竇氏一身的粗布衣服打扮,被扶著下了馬車,七娘眼圈紅紅的,似是哭過,一下車就忙不迭跑到兄長身邊,問道:“阿兄為什麽不把嫂嫂和大郎帶在身邊,我想和大郎一起玩!”


    “七娘!”端王喝道:“怎麽對你阿兄說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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