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白女皇陛下對施主的執著究竟是為了什麽。”


    東方瑤和崔城之聞言,皆是一愣。


    玄明一身灰色的直綴,外罩一赤色的中衣,靜靜立著,鞋履依舊是一塵不染的樣子。


    東方瑤心裏先微微吃了一驚,這麽多年來,玄明竟像是一點沒變的樣子。


    聽說高仙則活著的時候,就是一副世外高人容顏俊美的模樣,莫非世上真的有長生不老之術?


    “敢問高僧,這句話乃是何意?”


    到是崔城之先開了口。


    玄明指了指位置,示意可以坐下說。


    他嗬嗬一笑:“唐突二位施主了,適才貧僧偶然經過雁塔,看見二位,因此才想著請二位淨室一聚。”


    答非所問。


    東方瑤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是偶遇,那他方才說的那句話,又是何意?


    待三人入座,有小沙彌進來斟了茶,而後徐徐退出。


    嫋嫋直上的煙霧仿佛氤氳了眼睛,東方瑤隻覺得玄明的臉都模糊起來。


    玄明歎了一口氣,先說道:“永昌十二年,也是師兄圓寂的那一年,冬夜某日,他在終南山占得一卦,便連夜下了終南山,迴到大明宮,將得出的讖言告訴當時尚為皇後的女皇陛下。”


    “也是那一年,皇後雖在人前無上榮耀,背後卻成頹勢,與先帝開始生出嫌隙……而這道嫌隙,正是因為師兄。”


    話說到這裏,玄明頓了一下,語氣無限惋惜。


    昔年高仙則保養有術,故而一直有著年輕俊美的容顏,年輕時雲遊揚州,一時興起,曾為一韓姓商人算卦,這一算不要緊,竟是這商賈之家中該出一位至尊!


    當然,他並沒有直言,而是說,這家的女兒,將來當貴不可言。


    話說的太過隱晦,人家反而聽不懂,隻當是和尚隨口胡謅,因見他容貌沉穩俊美,是以不曾隨意打發,反而邀請他在家中小住了多日。


    也是那個時候,韓鴻照第一次認識了高仙則。


    驚鴻一麵,從師兄臨去時的口述中,玄明已經聽出了深深的遺憾。


    畢竟一個是待字閨中的少女,一個隻是漂無定所的僧人,高仙則終究還是離開了韓家,離開了揚州。


    直到許多年後,他再迴大明宮,依舊是那個放蕩不羈、來去自如的太史令,韓鴻照卻變成了久居深宮、不受寵愛的德宗嬪妃。


    少女不再爛漫,多年的深宮歲月,使她被迫磨去所有的棱角。


    他一念之差,於心不忍,便暗示她德宗皇帝將命不久矣,好要她盡快找到自己的歸宿。


    可韓鴻照能找到什麽好的歸宿呢,她不過是一個還年輕卻不受寵愛的妃子,生下子嗣簡直是天方夜譚,可以說,後半生是無望了。


    她不甘心,她曾說,這世間最不缺的就是有野心的人,她要做人上人,為了她的家人再也不受無端的欺淩,再也不要有人因為她是商人之女而淩辱於她。


    “後來,她遇見了先帝。”玄明歎息著說完了這個故事的最後一字。


    再後來,不必玄明說,東方瑤和崔城之也想明白了。


    高仙則既然與皇後接觸親密,先帝怎能不嫉妒,也正是因為他的一念之差,在宮中數次搭救皇後,才有了後來的世人猜測不斷的暴斃而死。


    正是因為對高仙則的無比信任,所以才對他做的讖言深信不疑,韓鴻照篤定高仙則不會騙她,殊不知,那是她此生見高仙則的最後一麵。


    與其說,韓鴻照執著的是東方瑤和那道讖言,倒不如說,她執著的一直都是高仙則。


    東方瑤也終於明白,為何大慈恩寺的密道為何會與蓬萊殿相通了。


    “這是我的命麽,”東方瑤輕輕的問:“為什麽,在我尚未出生之時,我的命運就已經被注定了呢?”


    她不願意做命運的傀儡,孤獨的活著,為何當初不能隨她的父母一起消失呢。


    玄明平靜的看著東方瑤,隻是一個眼神,仿佛洗淨了她心髒中的濁氣。


    “施主,執著,是禍根呐!”


    “執著是禍根。”東方瑤念過這五個字,不懂,為何執著反倒成了禍根?


    “命運是什麽道理,自古以來無人看透,就算是師兄在世,亦是不能。貧僧修行多年,倒是有些了悟。人活一世,本就生於紅塵之內,想要超脫紅塵之外,是萬不能的;而能無愧天地,命裏有時與命裏無時,其實皆是一種答案。”


    “關鍵是,你想要怎麽做。”玄明淡淡道。


    ……


    出了大慈恩寺,東方瑤還是有些恍惚。


    玄明告訴她的東西似乎有些玄妙,她好像聽懂了,也好似沒聽懂。


    此前她一直覺得未卜先知這種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因此不放在心上。


    當初小荷還問她信不信讖言,其實,打心眼裏,她不願意相信,如果相信了,那豈不是意味著要她聽老天爺的擺布,一輩子成為韓鴻照“平衡朝野,稱量天下”的工具?


    直到後來元香寫那封信,要她對命運重新有了認識。


    這個認識當然沒有要她醍醐灌頂,反而是更深的迷茫。


    人活了這一世,如果提前知道了自己的命運,該如何呢?


    玄明告訴她,執著是禍根,關鍵,是自己想要怎麽做。


    “城之!”東方瑤忽然抓住崔城之的手。


    崔城之顯然也是在想玄明的話,入了迷,反應的有些遲鈍,“…怎麽了?”


    “他……他為什麽要告訴我們這些呢?”東方瑤迷惑道。


    韓鴻照和高仙則的陳年舊事,如果沒人說,那麽恐怕誰也不會知道。


    崔城之沉默了片刻,緩緩道:“也許,他是在暗示什麽。”


    也許是心有靈犀一般,兩人都下意識的看了對方一眼。


    東方瑤鬱悶道:“暗示什麽,你倒是說呀!”


    卻見崔城之搖搖頭,老實道:“我不知道。”


    東方瑤被氣得哭笑不得:“不知道你說什麽!”


    故弄玄虛!


    崔城之微挑了簾子,看見路邊正好有個餛飩攤,便招手停了下來。


    “怎麽了?”東方瑤奇道。


    “出來逛了這麽久,想必你一定餓了,我們來吃一碗餛飩?”


    好像真有些餓了,東方瑤微微頷首。


    待兩人下了馬車,招唿老板娘上了兩碗餛飩。


    東方瑤摸摸自己幹癟的肚皮,看到桌子上正好有瓶醋,便順手拿來一股腦兒倒進了麵前熱騰騰的餛飩碗裏。


    崔城之訝然:“瑤兒,你……你沒事吧?”


    他記得妻子平時對醋也不是特別稀罕啊?


    東方瑤對他擠出一個笑來。


    不是她特別想吃醋,而是有些……惡心!


    “唔!”她忽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躬身彎著腰,幹嘔起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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