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人急忙拿絹子替她又擦了,低低的安慰了幾個字,有些懊惱。


    東方瑤心中微微一歎,她也曉得哭沒用,隻是忍不住罷了,便抹了把眼淚,“我沒事。”


    孟鶴璉上前站到床邊,安撫道:“瑤兒,你別急,我猜崔安使沒事。”


    “世叔,你這是什麽意思?”東方瑤心中一喜,頓時滿懷希冀的看向他。


    孟鶴璉與那孟夫人對視一眼,沉吟片刻,才開口輕聲道:“我與你說,你別急。


    五日之前,我正收到一封匿名信,說是你在楚州有危險,我雖對此信存疑,可是也不得不防備,唯恐你個什麽閃失,辜負了你母親的遺願,便帶了一隊人馬馬不停蹄的趕來楚州,誰知行至宋楚交界的巨山,便遇見你和這位十五郎君遭人追殺,隻是彼時你正昏迷著,我聽十五郎君說崔安使不知何處去了,便救了你倆之後去尋崔安使,不曾想卻是便尋無果。”


    曾有人給孟鶴璉遞信?誰會提前便知曉此事!


    東方瑤心中一片茫然,呆呆的問,“這麽說,他可能沒事?”


    孟夫人急忙點頭:“瑤兒,你別瞎想,都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此時也不見……”


    “夫人,你這是說什麽呢!”孟鶴璉一推孟夫人,示意她慎言。


    孟夫人悻悻的住了嘴,找補道:“我的意思是——崔安使說不準也是被人救了或者突出重圍了也不一定,我們誰都沒看見他,便不能妄自猜測,是吧?”


    孟鶴璉這才點點頭,對東方瑤道:“這幾日我也在巨城山腳的許多小城鎮找,並沒有見到他,這便說明崔安使沒有事,你且放心好了。”


    聽他們這樣說了,東方瑤心中總算是平複了不少,她閉著眼睛想了想這幾日的事,再睜開眼時,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我們被人暗算了,”東方瑤看向孟鶴璉和孟夫人,說道:“那日原本是城之母親的忌日,我想與他一起去祭拜,誰知行至巨山,忽然有一夥刺客衝上來——”


    東方瑤邊迴憶邊覺得不對,“我一開始以為那群刺客是衝著我們三個來的,現在思之,刺客們處處針對我,倒不像是先攻擊薄弱之處的計策,竟像是想除我而後快的感覺。”


    想起楊紹元那日看她的神態,再加上她叫詐他們時喊了楊紹元的名字,如果不是楊紹元做的這件事,刺客們根本沒有必要上當,也就是說,這一次的刺殺竟然是因為自己!


    可是為什麽,楊紹元要追殺自己呢?


    “的確是生的水痘,我也沒有記糊塗,隻是我家侄兒向來不去汙穢之地,卻不知從何感染了這起子爛病,倘若被我知道是何人從中作祟,必輕饒不了她!”


    楊九郎生了水痘,和自己毫無幹係,楊紹元話裏怎麽似乎是懷疑自己的意思?


    東方瑤遲疑了一下,說道:“是楊紹元,他以為是我害了他的侄兒,才下此殺手。”


    “可這件事與崔安使又有什麽幹係?”孟鶴璉捋著胡須道。


    崔安使的身份可與東方瑤不同,他是太後親準下到楚州的官員,不同於東方瑤的被貶,倘若崔城之有個什麽閃失,太後必定是雷霆之怒,楊紹元又怎麽會蠢到這種地步,偏撿了崔城之和東方瑤同行的時候才刺殺呢?


    夫婦二人卻見東方瑤搖了搖頭,“因為還有人從中作梗。”


    “是東陽郡王無疑。”許久沉默不語的十五忽然開口道。


    東方瑤心中頓時一凜,聽十五這個口氣,好似十分篤定,不由問道:“十五,你是不是還知道什麽?”


    十五不怎麽擅言辭,但是他常年跟在崔城之身邊,十分了解這些年來自家郎君就對李宜奉懷疑,他命他暗地中調查的那些事,他知此時也不能再避諱了,便頷首道:“娘子猜的不錯。”


    “娘子猜得不錯,”十五道:“早在盧長史去世之後,郎君就對李宜奉有所懷疑了。那時候盧長史的身子已經快不行了,他從楚州寄了一封信給郎君,信上寥寥數語,不過所言自己的病已無藥可醫,希望郎君不要為了他再枉費心力,郎君隻恨此身不能飛去楚州,又寫了數封信詢問盧長史的病情,不曾想自此之後盧長史再無一封信寄來長安。


    再得知盧長史的消息時,已是他去世的消息。郎君自小朋友不多,唯一便與盧長史、段郎君、思嫻表妹感情深厚,雖說與盧長史分別幾年,卻感覺他的迴信不曾想往年那般親厚,便將那封信再拿出來一觀,信中筆跡潦草,細讀之下竟從信中湊出了四個字。”


    盧長史……盧望,城之難道是懷疑盧望的死有蹊蹺?!


    東方瑤腦中不知過了什麽,脫口而出,“離、他、遠、點!”


    十五一驚:“莫非郎君已經告訴娘子了?”


    東方瑤心想果然如此,倘若盧望想憑借此信來傳遞消息,必然不能在信中貿然出現任何名字,是以才會藏的如此隱晦,不至於被人發現,這個他,就是李宜奉了?


    “未曾,隻是城之曾提醒過我,要我離李宜奉遠一些。”東方瑤不知崔城之說此話時到底抱了什麽心態,畢竟已開始,東方瑤真未懷疑過李宜奉,可見其藏匿之深,所謀定然不是俗物!


    十五道:“僅憑一封信,郎君自然無法下決斷,但是他早年師從崔公,從崔公處學來了不少天文地理的知識,又因為小時寓居宋州,對楚州河水泛濫之事多加揣測,懷疑是有人從中作梗,便暗自調查李宜奉,發現他與長安的宜城公主交情頗深。”


    東方瑤沉吟道:“宜城公主的姑姑正是李宜奉的母親,且年輕時素來與江王交好,他們二人通信,似乎並無不妥啊。”


    十五卻緩緩搖頭,“若隻是如此,郎君也不會懷疑,怕是東陽郡王自己也忘了這一點,他與宜城公主通信次數驟減之時,正是曹太妃薨逝的那段時間,倘若不是心中有鬼,又怎麽會在關鍵之時驟然減少通信次數?江王死的早,為了對顯宗皇帝表忠心又親手打斷了孫兒的雙腿,德宗皇帝對江王的忠心深信不疑甚至賜他親衛、礦莊,既然如此,李宜奉又何必要多此一舉?”


    這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在場的人皆是心想。


    東方瑤卻是陡然一驚。


    不錯,自顯宗皇帝一死,韓鴻照立即便賜死的道觀中的曹太妃,宜城公主是曹太妃的女兒,怎麽會不懷恨在心?


    “你說那個礦莊,當真是德宗皇帝賜的?”


    東方瑤心中微詫,德宗皇帝莫不是腦袋被驢踢了?


    雖說那是他的親兒子,他相信江王是忠心耿耿不會謀反的,可到底也沒有必要那麽抬舉他,何苦為自己那個已經坐上皇帝的兒子留下一個隱患,巴巴送江王一個礦莊?


    “那礦莊是太和五年在巨山發現的,一經發現江王就上報給了德宗皇帝,說就是一處小型的鐵礦,而那年正逢江王大病一場,德宗皇帝看著江王實在可憐,便將鐵礦施手贈予了江王。隻是德宗皇帝卻不知,這鐵礦,卻並非江王所說的‘不足十裏’的小鐵礦,而是一處連綿至宋州廣陵山的大鐵礦!”


    話至此處,忽然有小廝從屋外跑進來,遞給孟鶴璉一張紙條,孟鶴璉揭開一看,麵色突變。


    “世叔,出什麽事了,可是城之的消息?”東方瑤忙問。


    孟鶴璉麵沉如水,說道:“刺史府廨和安撫使府廨同時發出消息,說是楊紹元被毒殺在家中,有婢女作證,彼時他正和你在飲酒,不知怎麽就吵了起來,隨後婢女進入房中,發現楊紹元已經暴斃多時,而你,也去向無蹤,現在,整個楚州都在搜捕你。”


    ……


    輪車咕嚕嚕的聲音由遠及近。


    須臾,門一開,由一個侍衛推著一個麵色陰鬱的郎君進屋來。


    李宜奉抬手微一示意,顧淮安便迴身掩了門。


    李宜奉的目光在陰暗潮濕的屋子裏轉了一圈,最終轉迴到那個被手腳俱是被綁在鐵樁的男人身上,他周身的衣服都染滿了血跡,此時胸口的血洞已經被添上,不似初來時那般駭人,盡管如此,他麵色還是蒼白的嚇人。


    李宜奉微微垂了眸子,無聲一笑,手揮了揮,顧淮安將輪車推至受傷的男人麵前。


    “怎麽樣,你沒想到,有一天也會成為我的階下囚罷?”他笑著注視著麵前這個落魄的男人。


    那被縛在鐵樁上的男人嘴角動了動,似是想說什麽,最終卻猛烈的咳嗽了幾聲。


    待頭暈目眩過去之後,他抬起頭來,平靜的看著李宜奉,“為什麽不殺我。”


    李宜奉臉色驀的就變了,一個巴掌甩過去,頓時空氣中響起清脆的聲音。


    “崔城之,不要以為我真的不會殺你!”


    “我從來沒有這樣說過,你連阿望都不放過,又怎麽會放過自小就厭惡至極的我?”崔城之淡淡道。


    “哼,”李宜奉從口中擠出兩聲冷笑來,“我盯他那麽緊,竟沒想到還是被你看出了端倪。可是那又如何,你始終找不到確切的證據說是我殺了他,而如今,你終究還是被我所囚,叫天不應,不是嗎?”


    崔城之搖搖頭,說道:“我無法說明是你害死了阿望,可這就說明你真的沒有殺死他麽,阿望究竟是怎麽死的,你心裏最清楚,你這樣胡作非為,可曾想過,倘若有一天你做的這些被雙兒知道,她又該是如何的傷心……”


    “啪——”


    李宜奉再次甩了他一巴掌,看著崔城之麵上的紅印,心中有種說不出的爽快。


    他眯眼冷笑,譏諷道:“自身都難保,還有心思說這些,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可惜的是他並沒有看出崔城之有多狼狽,縱然他嘴角滲出了血,依舊不減這“階下囚”泰然自若的風度,李宜奉惱極,忽然想起了什麽,獰笑道:“我告訴你,東方瑤現在已經就在我的手裏。”


    他臉上帶著狡猾又得意洋洋的神態,崔城之隻覺得腦中一白,奮力一掙,“什麽,你說什麽!”


    李宜奉挑了眉,若無其事道:“怎麽,這便知道心疼了,看來你還真是喜歡她呀,隻可惜,她現在在我的手中,我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


    “你待如何。”崔城之睜著血紅的眼,緊緊地盯著李宜奉。


    李宜奉一笑,“別這樣,我不會要你為我做多少事,隻要你乖乖聽我的,等我拿迴屬於我的一切,自然也虧待不了你。你知道的,倘若你隻是韓鴻照的孫子,一生也不外乎出將入相,可你若是娶了雙兒,那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崔城之未言,依舊那樣看著他。


    因為他心中有可笑至極的感覺。


    “你現在不願意也不要緊,大不了我就折磨你的心上人兒,你看你心上人兒那剛烈清高的模樣,你忍心看著她不堪折辱憤而投繯麽?”李宜奉陰陽怪氣的笑道。


    “你!”崔城之隻覺得渾身上下都有一種無力感,瑤兒那般的倔強,怎麽能受的了李宜奉侮辱?


    他難受的咽下一口氣,啞聲道:“我可以娶雙兒,但是求你不要傷害她,也不要告訴她真相好不好?”


    他這番低聲下氣的哀求反而惹得李宜奉怒極反笑:“崔城之,沒想到你有朝一日也會為了一個女人像隻狗一樣,怎麽,你是把盧海棠和徐氏都忘得一幹二淨了?”


    崔城之沒有迴答他,隻是低著頭,“我答應了你的條件,你也該答應我。”


    李宜奉卻冷笑一聲,“迴去。”


    崔城之猛然抬頭看他,喝住他:“李宜奉!”


    李宜奉沒有迴他,背對他冷笑一聲,旋即被顧淮安推了出去。


    他的手緊緊地抓著輪車的扶手,直到出了屋門,兇狠的目光終於不再完全隱藏,閃了又閃,“東方瑤,她身邊隻有崔十五,崔十五受了重傷,兩人跳了河,怎麽可能找不到她?”


    顧淮安低聲道:“那活著迴來的刺客確實是這樣說的,說是兩人在巨山跳了一條野河。”


    “去搜,活要見人,”李宜奉咬著牙根恨恨道:“死要見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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