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二十九年的冬天,長安並未降雪。


    在前人的說法中,這是不祥之兆,是上天的預警,是以初一這一天,帝後齊齊素衣避正殿,群臣也在含元殿祝詞頌詩,大意是訴說這一年的罪過,上天好生之德,不要降罪無辜人民雲雲。


    隻是衣服穿歸穿,好話說歸說,皇後向來內心不太在意這些事,著實是因為長安已經多年不曾下過雪了,照樣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削減了中書令章守英的權利,將他弟弟章守韜成功貶到了黃河以北的肅州。


    章守英表麵上規規矩矩順了韓鴻照的意思,心中哪裏會有那麽容易擺平,立刻便在背地裏對韓鴻照施加壓力,鹽鐵官營的官收、官運、官營原本便是章守英打的一手好牌


    ……


    “娘子是否還做修改?”


    東方瑤抬起頭來,看著麵前帶著幾分笑意的曹吉祥,輕輕擱下筆在小山上,微笑著說:“不必了。”


    製書自然是貶章守韜的,其實東方瑤早就準備好了,哪裏還要做什麽修改。


    芍兒將卷好的敕書遞到曹吉祥手中,便聽東方瑤又道:“若是皇後娘娘認為尚可,便可以直接送去中書省再過目了,到時候還要麻煩內侍了。”


    曹吉祥笑著收起了製書,遞給後麵的阿讚:“我們這些做奴婢的,若是有娘子一半的文才,想必也不用東奔西走了。”


    如今東方瑤有皇後親賜的宮殿和“內舍人”之名,雖然隻是虛銜,卻到底是為皇後擬寫敕書,身份自然不同凡響。


    “內侍說的哪裏的話,”東方瑤客氣道:“倘若沒有皇後娘娘的賞識,東方瑤至今也不過是掖庭局的小小女工而已。”


    “娘子真是謙虛。”


    好容易和曹吉祥打完了太極,送走了他,芍兒倒是長舒出一口氣來,盯著曹吉祥的背影嘖嘖歎道:“這曹內侍口才還真不是一般的好!”


    “若非如此,他又如何能如此年輕便坐上這五品的內常侍。”東方瑤將用過的筆放在筆洗中輕輕刷過。


    “也是。”芍兒點點頭,幫著把筆擺好在一邊的烏木筆筒中。


    東方瑤無奈點了點芍兒了額頭:“你這丫頭,怎麽才來了我這兒幾天,就開始對陛下身邊的近侍評頭論足起來了?”


    芍兒傻嗬嗬的一笑:“娘子莫怪,芍兒以後一定注意!”


    兩個月前,也就是李懷睿被廢後的一個月,就在東方瑤苦尋離奇失蹤的芍兒不果後,李衡乾就為東方瑤送來了芍兒。芍兒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東方瑤看著都十分心酸。


    原來自從韓蕙娘被遣迴娘家之後,她就請求韓鴻照將昔日東宮所有的奴仆悉數賣出了宮外,韓鴻照念及往日情誼,倒也沒有拒絕,所以當李衡乾找到芍兒的時候,芍兒正是在被賣往南方某個縣的路上。


    隻是這件事情東方瑤當初並沒有求助李衡乾,不得不說,李衡乾的確是善解人意。


    不過話說迴來,倘若沒有李衡乾,東方瑤自己倒是也能找到芍兒,卻是要多費一般波折了,畢竟自從那件事情之後,宮中還有多少人能用正常人的眼光來看自己呢?


    就連韓蕙娘,也閉門不見,如此一來,自己又如何去找到李況陷害李懷睿的證據?


    早在兩個月前韓鴻照就冊立李況為太子,可以說朝中並無一人反對。長幼本有次序,李懷睿在世人眼中又是無子,畢竟韓鴻照是用“數次忤逆、不敬尊長”這個理由廢掉他的


    暗暗歎了口氣,東方瑤拿起案幾上的幾卷心經,對芍兒吩咐:“把這幾卷收拾到一個包袱裏。”


    芍兒奇道:“娘子真要拿到西市上散去?”她見東方瑤日夜不疲的抄寫,如今至少寫了百八十卷,就這麽送了別人?


    “怎麽了,你還舍不得?”東方瑤失笑。


    “沒什麽,奴婢怪心疼的!”芍兒撿起一卷來,打開:“娘子寫的這樣好的,奴婢還真不願意就這麽便宜了他們呢!”


    東方瑤笑著搖了搖頭:“我留著這些東西在長安殿裏也沒有用,再說,抄寫了這心經本來就是福澤一樁,不若散去,也好為他積累些福澤。”


    笑容斂了斂,東方瑤忍不住又想起李懷睿來——聽說他在南渡的路上感染了風寒,卻不知如今怎樣了?


    好在幾天之後就收到了他的來信,說是風寒基本好的利索了,安州刺史李昶打算要李懷睿元日的時候在自己的家中用膳,他也欣然同意,信中不過寥寥數語。


    沒有什麽不好的事情,東方瑤也就放心了,迴了李懷睿一封信,希望他能早點痊愈,上元節那幾日能出去走走散心,然後就是……希望他能多迴信給自己,畢竟離京半年,東方瑤隻收到了一封李懷睿的信。


    又過一日,母親的墳地也有了消息,說是之前的埋骨之地新建住坊之後將母親的墳遷到了長安東南角的一處郊外公墓,那裏多數是沒有認領的孤墳。


    雖然還在正月裏,她也顧不上了那麽多,本想自己直接去,被芍兒好說歹說勸阻了下來。當年安葬母親的事是掖庭的主管曹娘子親自安排的,她曾說是在上麵標注了母親的身世姓名,東方瑤派人去看過之後果然是,便準備了一應的酒品瓜果去祭拜。


    墳塚被重新修葺過,站在母親的墳前,東方瑤心內感慨萬千,想起小時候母親對自己的教誨,她真的是一點都不敢忘,如果沒有母親,就不會有今日的自己。


    她默默地的將酒在麵前奠了,跪下磕頭:


    阿娘,願你來世安好,女兒不孝今日才能來見你一麵。


    春風拂麵,帶來一縷哀傷的思念,隨後又消散在微涼的風中,無影無蹤。


    從西市街頭走到街尾,看著崔思嫻一直蹦蹦跳跳,一忽兒便沒影了,就連冪籬都扔在了自己手裏,提著大包小包的段驍飛表示很無奈,“城之,這是你親妹子麽?”


    崔城之正抬手翻著眼前的一卷書冊,眼皮都沒抬一下:“自然是親妹子,怎麽,哪裏不像了?”


    “你看她一刻都不安生,一點都不文靜!”段驍飛小聲的埋怨。


    “你喜歡就好了。”崔城之嘴角微微勾起,漫不經心的說。


    一句話撞在豆腐上,段驍飛一梗,臉卻是有點紅:“我剛認識她的時候,你不是說你妹子是閨閣的淑女麽?”


    “什麽淑女啊?”崔思嫻跳過來,瞪著段驍飛,一會兒又拉著自家兄長的手,嬌聲道:“阿兄,這家夥在說誰啊?什麽閨閣淑女!”


    段驍飛急忙搖頭:“不是不是,我和你阿兄說的是你呢,你就是名門的淑女啊!”


    卻聽崔城之輕笑一聲,崔思嫻剛剛在沾沾自喜,聽後奇道:“阿兄在笑什麽?”


    崔城之指著正看的那卷書:“我是在笑,這字寫的有些歪。”


    段驍飛和崔思嫻聽罷,都抬頭去看,思嫻嘴快,毫不避諱:“果然是,歪歪扭扭的,連十郎的字漂亮都沒有!”


    段驍飛委屈道:“思嫻,你就這麽說我啊?”


    崔思嫻笑了一笑,頰邊露出兩點小小的梨渦來:“怎麽,你的字也不見得被阿兄說過多少次了,我叫你見見什麽叫真正的好字!”說完便艱難的把新買的包裹全堆在段驍飛身上,在袖子中掏來掏去:“誒,我記得剛剛是放在這裏了!”


    卻冷不丁從腰間掉出來一個小冊子,風一吹,便在地上攤開,露出它清秀的字跡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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