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牢房,冰冷的石階,幕青衣知道在寧宮之中,類似這樣的私牢暗室不計其數,可是他沒曾想到有一天,他會在這種地方,與沈淩菲再次相見。


    幕青衣試圖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可是每往前走一步,他都不由自主的覺得步伐愈發沉重。腦海中都是她的畫麵,剛帶她出山的時候,他還幫她綁過頭發,她依偎在他懷裏的時候像個精靈,像這樣的一個女孩,連‘青峰劍’都那麽寵溺她,怎能讓他不喜愛呢?可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看他的眼神飽含深情,他擔心她的偏激會傷害到其他的人,殊不知受傷最深的其實是她。


    沈淩菲是純粹的,連愛都顯得透明,她說,偷一個人的心其實是快樂的。於是他像一個初戀的少年,連她的眼神都開始不敢麵對了。他問她,如何才能讓你放棄這樣的感情?她迴答,我試試看,不唿吸能不能活?


    盡管他說,我不是你遇見對的那個人,因為你還小,等你長大了,你會後悔。可是她依舊笑意了然,她說,你是不敢麵對自己的感情,不過沒關係,我還小,你也不老,我會陪你一起,慢慢去看清自己的心,不過到那時,你可別後悔,之前浪費了那麽多美好的光陰。


    她把愛他這件事情當做唿吸一樣的自然,他卻想盡方法越避越遠···


    門‘吱’的一聲開了,將幕青衣的思緒瞬間拉了迴來,再看前方,內心依舊蒼涼。


    “駙馬爺,就是這裏了,老奴掌好燈,就到外麵候著去,您有事就大聲喊我”宮奴畢恭畢敬的行禮,之後將燈籠掛到壁隔之上,悄悄退了出去,在宮中年事較久的人,對禮儀頗為重視。


    “你來了”隔門關閉後,一道低啞的聲音從牢房角落傳了出來。


    “你···”幕青衣被眼前的一幕嚇了一跳,看清後開始搖頭,“不,你不是菲兒”


    他當然無法接受麵前這個在地上蜷成一團,被一塊黑紗緊緊裹住,白發如枯草般淩亂的人就是沈淩菲。


    “你到底是誰?菲兒在哪裏?”幕青衣心痛的往前踱著步伐,盡管他知道眼前就是事實,可內心仍是在強烈的排斥。


    他不知道要怎麽樣的去審視麵前的這個人,她的頭幾乎是抵進膝蓋中間的,他看不見她的臉,眼前最清楚的是她那一頭白如蓬草般的蒼發,正淩亂的披散在頭頂,散發著無盡的淒涼和絕望。


    幕青衣走近,雙手抓住牢柱,這時他才發現,眼前的人身上裹著的黑袍,竟是他帶菲兒入城時,自己解下披到她身上的那件。


    此時,猶如五雷轟頂,幕青衣不得認清現實。


    “菲兒”幕青衣迅速的蹲了下來,用手撫上她的白發,沈淩菲驚嚇的顫抖起來。


    “你怎麽了?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幕青衣趁機拉開她的手臂,她想躲,被他緊緊鉗住。


    幕青衣紅著眼睛,心如刀絞般的把她拉到牢柱旁邊靠近自己,他知道她很緊張,因為她全身都在發抖,這樣的她令他憐惜不已,如果不是柱子擋著,他想他應該立刻把她抱在懷裏,告訴她,“菲兒別怕,師父在這兒,沒有人可以傷害到你,別怕,別怕···”


    “你想知道她發生了什麽?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寧天賜命人打開隔門,背手從門外走了進來。


    他一身高貴,紫袍加身,目如星辰般的俯視著沈淩菲說道,“寧都近日以來,有人殺人取血,賞金獵人跟其行蹤,每次都是在駙馬府附近消失,因駙馬被皇上禁足宮中,府門又貼了封條,外人不得進入,所以幾次都未能抓到兇手,直到我收到準確消息,帶人闖入你府內,才一切明了”


    “殺人取血?”幕青衣心中一驚,斷然反駁,“這不可能!菲兒雖然頑劣,但是傷天害理的事情她不會做!”


    “你看她現在這個樣子,難道還不明白?若不是修煉邪功走火入魔,怎會落到如此境地?”寧天賜正氣凜然般的指著沈淩菲道。


    “我不信!”幕青衣堅定的搖了搖頭,“你所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我現在要帶她出去,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幕青衣紅著眼睛,看了一下四周的牢監和守衛,沉聲說道,“擋我者死!”


    “你這樣護著她,你愧對寧國百姓”寧天賜轉身從獄卒手中接過鑰匙,扔到幕青衣的腳邊,“若你執意,我定然不會攔你,也攔不了你,可你要明白你是大寧百姓最為敬仰的駙馬,從始至終,我都認定你跟常人不同,你有一顆憐憫蒼生的心,所幸到目前為止,我都未曾失望過,生在這座皇城,我見過太多自私自利的人,能有一個讓百姓真正愛戴的人實屬不易,所以即便是再不放心,我也會勸服父王放權於你,我原以為你的理智和剛正會改變這個即將腐朽的朝代,可沒曾想,你也會被感情衝昏頭腦,被這樣一個自食惡果的女魔頭弄得方寸大亂!”


    “她是我的徒弟,她是不是魔頭,不能由你來定罪!”幕青衣沒有去拾地上的鑰匙,而是一臂擲在了牢柱之上,柱子隨之脆裂,重重的飛向牢牆,然後紛紛落到地上。


    幕青衣起身踏進牢房,將沈淩菲緊緊的抱進懷裏,她比以前還要瘦小,也沒有了往日的靈動與朝氣。曾幾何時,她快樂的環繞在他的周邊,一點一點的滲入他的靈魂,之後突然的抽離,令他痛到麻木,他以為隻要她過得好,他可以假裝一切都未發生過,就當做她在他的生命中從未出現過一樣,但是如今看到這樣受傷的她,他還是忍不住情緒失控起來。


    她隻知道他是她的藥,也是她的命,可是不知,他也把她鎖進了自己的命門裏,任何人觸碰不得!


    當幕青衣心痛的抱著沈淩菲走出寧天賜宮邸的時候,殊不知危險接踵而至——辰明的禦林軍突然就圍了上來。


    幕青衣抬頭看向四周,除了麵前數以百計的禦林軍之外,在城樓之上,宮宇之間,到處都是黑壓壓的弓箭手和綠盾兵。


    “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幕青衣轉身殺氣外露的注視著在其身後剛剛出來的寧天賜。


    “不是我的安排,如果我想害你,就不會預先放你們出來”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寧天賜邁步走到辰明的麵前,劍眉一掃,嚴厲怒道,“你們膽敢夜闖我的宮殿,好大的膽子!”


    辰明低頭迴答,“屬下是奉上聖上旨意,前來抓獲逆賊叛黨!”


    “聖上他...怎會知道...”寧天賜頓感疑惑,這消息走漏的似乎有些蹊蹺。


    “九皇子,天下仍然是聖上的天下,那麽天下事,聖上又豈會不知?”辰明抱拳向上,不卑不亢的說道。


    “好一副忠貞模樣”幕青衣冷笑一聲,表情隨之冰冷下來,“我不管你們在上演什麽內鬥戲碼,我今天一定要帶人走!”


    “駙馬爺可知自己懷抱之人是‘青峰派’逆黨沈流雲之女?”辰明抱劍而立,態度明確,表情冷靜,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成王敗寇’的道理誰能不懂?皇帝又何必趕盡殺絕?”


    ‘身世’這個罪名不僅不能勸降幕青衣,相反令他感同身受,厭惡至極,於是幕青衣下意識的摟緊沈淩菲,“菲兒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如要定罪,必先過我這關!”幕青衣做好隨時開戰的準備。


    “駙馬恐怕言之過早,要論‘傷天害理’這一條,您的愛徒與其父相比,都是有過之無不及的”


    辰明揮手示意禦林軍將一些人帶了上來,裏麵有老弱病殘,幼兒中婦,他們身著素衣,低頭顫顫的跪在了幕青衣的麵前。


    “你們抬起頭來看看,殺害你們的家人,放血取命的,是不是就是你們眼前的這個魔女?”辰明抬起頭,威風凜凜的指著在幕青衣懷裏縮成一團的沈淩菲。


    “是···”


    “是她···”


    “沒錯,就是她···”


    “化成灰都認識···”


    眾人麵麵相覷,然後同時撲倒在幕青衣的腳下,抱住幕青衣的腿腳,哭喊道,“大人,你要為我們做主啊,孩子都還這麽小,就沒了爹···”


    “還有我的兒子,出了一趟遠門,說是去做藥材生意,這才剛到路上就被魔女給殺了,大人,你一定要替小民討迴公道···”


    “還有還有···大人,你看我這腿,也是被魔女給打傷的,幸好我逃的快,躲到一戶人家裏,不然命早就沒了···”


    眾人紛紛訴苦,幾個年邁的老人甚至將頭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幕青衣腦中一片空白,他仿佛看見漫天的黑霧,逐漸的籠向自己···


    “放我下來吧”一道低弱而沙啞的聲音從他的懷裏傳了出來,他感覺像是從他自己心裏傳出來一般,讓他不知不覺的就放開了雙手,小心翼翼的將她放到了地上。


    他望著她,期待的,哀痛的,緊張的,望著她···


    然後小心翼翼的說道,“菲兒,告訴我,不是你——”幕青衣的話重重的卡到了嗓子裏,他發現自己竟然在哽咽。


    “是我,一切都是我做的”沈淩菲第一次抬頭看向幕青衣,在她蒼白的發絲下,仍然是那張他熟悉的顏,雖然臉色白如紙,血絲全無,可是看他的眼神仍然充滿依戀。


    他記得她跟他說過,這世上一切都可能改變,唯一不變的,就是她的感情。


    可是這樣的感情,他從來不敢去正視,他甚至覺得她的純粹,恰好襯托了他的不堪和懦弱。


    “不,菲兒,你不用怕,有我在,這裏所有的人都不能奈你何,你把真相說出來,師父可以為你做主”幕青衣仍然抱有強烈的信念,他相信她曾經對他許下的承諾,“你一定還記得,進城的時候你答應過我,不會傷害無辜”


    “人都是會變的”沈淩菲的聲音愈加的嘶啞,伴隨著她虛弱的表情,甚至讓人覺得,她隨時都有昏厥的可能,因此幕青衣不得不伸出雙臂,空護其左右。


    “我相信你不會!”幕青衣悲痛的搖了搖頭。


    “你相信?”沈淩菲輕笑了一聲,一滴眼淚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流了下來,她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對著幕青衣恨聲說道,“那是因為你不曾變的一無所有!”


    “人,真的是你殺的?”幕青衣猛的踉蹌了一步,感覺胸中有一口氣被突然堵住。


    “是的,他們說的全部都是實話”沈淩菲仰起頭,瘋笑了起來,她用袖間的布紗拂過地上每一個人的頭頂,大聲嘶啞道,“這世上的每一個人都該死,我恨他們,恨他們擁有親情和愛情,於是我引誘他們,在與他們交歡之後就殺了他們,抽他們的筋喝他們的血—”


    “你個孽障!”幕青衣掄起手臂,一巴掌打在了沈淩菲的臉上,將她重重的扇到了地上。


    沈淩菲近乎暈厥的躺在地麵,好一陣才有些動彈。


    幕青衣看著自己顫抖的手臂,他感覺體內有一股力量在向外衝擊,這種力量讓他的眼前呈現出一團劇烈燃燒的火焰。


    寧天賜見他情況不對,快速走到了他的旁邊,“你沒事—”


    話未問完,便被一股強大的氣場給衝開了,禦林軍們見到九皇子捂著胸口倒在了地上,迅速的拔出了寶劍。


    千鈞一發之際,辰明示意大家按兵不動,他覺得這場好戲才剛剛開始,如他所料,公主就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了他的視線當中。


    可是此時幕青衣卻再也無法冷靜,而是直接衝到了沈淩菲的麵前,顫聲問她,“我到底做錯了什麽?讓你這樣恨我!如果你不能原諒我那一次,你隨時可以過來取我性命,又何必去作踐自己?!”


    “沒錯,你說得對”沈淩菲吃力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抬起撞到地上鮮血直流的額頭,“我始終是無法原諒你的,我將我自己毫無保留的獻給了你,你卻將其稱之為荒唐,試問,我豈能心甘?要知道在我的身體裏流淌的,可是‘青峰派’教主沈流雲的血液啊!”


    “好”幕青衣視線模糊的點了點頭,收迴手臂,後退了一步,“我終於明白,人終究是不能勝天的,是我太高估自己了,以為能夠改變一個人的心性,到頭來,卻使其變本加厲!”


    “既然這樣,你就兌現承諾吧”沈淩菲突然溫和了起來,淚含眼睛,讓幕青衣差點有了一刹那的錯覺。


    “什麽?”幕青衣仿佛沒有明白她的意思。


    “你當初說過,若我危害無辜,你會清理門戶,現在是時候了”沈淩菲哀傷的看著幕青衣,眼神變迴了之前的深切,這種期待讓幕青衣僅有的那絲理智尚在掙紮,他隱約覺得她像是在期待,期待他殺了自己。


    “是的,我的確是這麽說過”幕青衣先是點頭,之後又開始搖頭,“不過,那是因為當初我當你是我徒弟,可是從始至終,你都沒有把我當作你的師父,既然我們的師徒關係早已名存實亡,我又何須再遵守之前與你的承諾”


    幕青衣轉過身去,他終究是下不了手,他覺得自己無比的疲憊,隻想趕緊離開這個如同地獄一般的地方。


    “你是什麽意思?你想斷絕與我之間的師徒關係?”沈淩菲緊張的爬坐了起來,盡力的抱住了幕青衣的大腿,語無倫次的掙紮道。


    “你我之間從一開始就不是你情我願的師徒,再到後來越過倫常,連親人關係都不複存在了”幕青衣長歎了一口氣,感覺自己愈加的疲憊。


    “不,不,你說過,你不會拋棄我!”沈淩菲緊張的手足無措,她隻能死死的抱住他,仿佛一鬆手,自己就徹底被打入了萬劫不複的境地。


    “如果你還想要我的性命,你仍然隻需一句話便可,若你不說,從此以後,你我再無半絲牽連,我就當你在我生命當中從未出現過”幕青衣抬頭看了看頭頂那輪烏黑的半月,最後說道,“我慶幸,我沒有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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