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晚,傾盆大雨鋪天蓋地的下了下來,雷電交加,一聲一聲的巨響敲打在師徒二人的心上,無比的疼痛。


    沈淩菲跪在院中,正對著幕青衣的窗戶,雨水瞬間將她淹沒,從頭到腳,衣衫盡濕。


    僅那一次,她哭喊著叫他,“師父···”


    幕青衣站在房內,窗外的一切他都了然於心,他迴想起第一次他帶沈淩菲出山的情景,他伸手將她拉到馬上,她窩在自己懷裏,一臉的玩世不恭,但是他知道她很緊張,隻有他知道,因為每到一處,她覆在他手背上的手指都在不自覺的用力下嵌,他感覺到了微微的疼,直到走進了寧國城,她的指甲幾乎嵌進了他的肉裏,那時他想,他一定要好好照顧這個小女孩,不要讓她像自己一樣內心充滿不安表麵卻佯裝鎮定,活的那麽的累!


    可是現在,再不忍又能怎樣呢?她傷害了靈兒,用了一種無比殘忍、不留後路的方式,所以他不能原諒她,更加不能原諒他自己。


    第二日清晨,幕青衣睜開眼睛,他迎上了早晨的第一縷陽光,空氣中飄著芳草清新的味道,這是雨後特有的福利,萬物像是重新被洗禮過一樣。


    幕青衣輕輕的挪動了一下腳步,發現雙腿有些微麻,他竟是在窗邊站了整整一夜。


    推開了門,下人們已在院子裏勞作收拾這場暴雨所帶來的殘局,駙馬爺喜歡草木,這是寧國人眾所周知的事情,所以大家都樂於將自己采摘的珍花異草敬送到這裏,但是偏偏駙馬爺愛好特殊,他偏於喜歡北方的植物,尤其是生長在洛城一帶的,這令大家都有些費解,不過也罷,駙馬爺管製寧都事宜期間,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破了許多奇案,因此大家也都願意不辭辛苦的為其效勞。


    望著這滿地殘枝碎花,幕青衣麵無表情,一步一步的踩在上麵,下人們開始用掃帚進行打掃,想要將院裏的水往門外趕,由於積水頗深,那些碎花飄在水麵上就像是一隻隻五顏六色的小船,落寞的被驅趕著悄悄的往前。


    所謂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或許就是這個道理吧。


    幕青衣閉上眼睛,腳下的每一處都已成狼藉,他分不清昨晚沈淩菲究竟是跪在了哪裏,他隻知道雨水在一注一注的敲打著窗戶,和著她的哭喊聲,她說,“師父,我知道錯了,請你原諒我,隻要你不趕我走,我會乖乖聽話,乖乖念書,乖乖練劍,不再任性和胡作非為,但是如果你執意要趕我走,還不如一刀殺了我來的痛快···”


    不知不覺睜開眼的時候已經到了她的房門,房門緊閉,忽然讓人有種錯覺,菲兒還在裏麵睡懶覺,即使太陽曬到屁股都難以將她叫醒。


    幕青衣準備敲門,手舉在半空,想想還是沒有落下去,於是輕輕推了推,門“吱”的一聲響了,屋子裏幹幹淨淨,床上的被子被疊的整整齊齊,桌子的中央放了一把‘青峰劍’,劍入鞘中,安安靜靜,地麵上的陷縫已用泥土填充完整,乍一看去了無痕跡。


    幕青衣有些晃神,此情此景讓他覺得昨晚的一切都恍如夢境,今早雙眼一看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此時他真的希望沈淩菲能從櫃子裏或桌子下跳出來,咋唿的大叫一聲,“哈哈,幕青衣,找不到我吧?!”


    下意識的往桌子下麵看,在一隻桌角的後麵,赫然發現了一個銅缽,幕青衣將桌子推開,向下望去,銅缽裏麵果然有兩隻巨大的蜘蛛趟在裏麵,缽上有依稀血跡,蜘蛛一動也不動。


    重重的歎出一口氣,究竟不是夢,自己終究還是騙不了自己的。


    “駙馬,您在裏麵麽?學生有要事拜見”仲文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幕青衣走出沈淩菲的房間,發現仲文此時正站在院內,麵向自己的窗戶方向。


    “我在這裏”幕青衣跨下台階。


    仲文愣了一下,一大早駙馬爺怎麽從師妹的房間走出來呢?心中有些鬱意,但表麵仍是畢恭畢敬道,“駙馬爺今日得去城門了,四皇子和五皇子今早班師迴朝,朝中皇親重臣都前去迎接了”


    “他們去迎便是”幕青衣徑直從仲文身邊走了過去,這種事情他向來不喜參加,慢慢的,大家也都見怪不怪了,盡管開罪了不少人,但也出其不意的化解了老皇帝不少的憂慮。


    仲文猶豫了一下,還是低頭稱“是”,駙馬爺平日裏喜怒不行於色,每一個決定都是深思熟慮過的,這點他不懷疑,但實際上,今日的迎接他是非去不可的,四皇子不同凡人,他功高蓋主,這寧國有大半個江山是他打下來的,連皇帝都要讓他三分,駙馬既已封相,自然就是百官之首,這樣的場合,丞相不到,於理不合,可是眼看著駙馬臉色陰沉,麵若冰霜,想必是多說無益,隻能暫且退下。


    “等等”仲文正欲離去,忽被幕青衣從背後叫住,“公主也會前去嗎?”


    “對,公主一早就同眾皇子一起出了宮,想必現在快到城門口了吧”仲文恭敬道。


    “備馬”幕青衣速聲命令道,然後自己進屋去洗漱更衣。


    四皇子和五皇子的迴歸如同昨夜的轟隆雷鳴,將本不平靜的寧都再次掀起了千層巨浪,自從上次的五子事件,皇宮之中閑言碎語甚多,尤其這五位皇子都是三皇子的親近之人,又都在發配邊關的途中忽然身亡,令大家遐想不已,因此寧天佑為平息是非,一直沉寂至今,隻在自己宮宇裏走動,鮮有出門。


    權勢就像一杆平衡秤,一邊下沉一邊就會高升,因此三皇子的沉寂,自然就帶動了太子的迅速膨脹,短短幾日內,□□就聚集了不少黨羽,在各處頻繁走動。


    “太子大哥,你說這四哥和五哥這個時候迴來是什麽意思啊?”站在一旁的十二皇子賊眉鼠眼的在太子身後小聲嘀咕道。


    “反正是不會讓你們撿了便宜”二皇子一向心寬體胖,直言直語,他無心戀位,也知道自己沒有那個資質,所以仗著自己年長一些,誰的賬他都不屑於買。


    “你——”太子甩了甩袖子,指著二皇子的鼻子,氣急敗壞的對他威脅道,“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在跟我作對,看我以後怎麽收拾你!”


    二皇子嗤之以鼻,“哼”了一聲道,“等你有了以後再說吧,反正我早就放棄皇位了,也用我的赤誠換來了父王禦賜的‘免死金牌’,你們誰登基都與我無關,隻是相比老四,我更不想看到我們大寧國落到你這樣的敗類手上,畢竟這大半個國家都是人家打下來的,怎容得你坐享其成”


    “你,你,你,你——”太子氣結,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麽反駁他好,氣的手指發抖,五官擰作一團。


    “別你你你了,不會說話就到學堂去找太傅教你,在這丟什麽人現什麽眼呀”二皇子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慢吞吞的說道。


    “我跟你拚了!看我今天不撕亂你的臭嘴!”太子氣的跳起腳來,眾人趕緊將其拉住,二皇子趁機抬腳對著其屁股就是一腳,然後跑的遠遠的對著他扁嘴,看著他被周圍的人拉住一身的怒氣發泄不出來的樣子就覺得暢快。


    “四哥,我們還沒到,他們倒是先起內訌了,果然是一群飯桶,我們再不迴來,這大寧就要亡國了”一個聲音從眾人頭頂飄了下來。


    眾人抬頭,見到的是兩匹高頭駿馬,馬兒全身亮黑,長鬃披散,頭顱高高揚起,目視前方,四蹄踮起,像是隨時準備風馳千裏,而馬上的兩個男子更是氣勢奪人,其中一個金盔鐵甲,另一個灰衣便裝。


    金盔鐵甲之人便是方才發話的那位,隻見他身姿□□,劍眉下麵一雙寒星,臉上有條長長的刀疤,如百爪蜈蚣般盤旋在他的左頰,更加彰顯出他的凜冽氣息,就連眼神之中也充滿嘲弄,而另一位則大為不同,他麵容俊美,一襲長發飄然的垂於腦後,嘴角微翹,顯得有幾分邪魅的氣質,他用孤淡的目光大略的掃了一下四周,最後落到了人群之中他唯一的妹妹身上,淡光散去,頃刻之間變的柔和而沉靜。


    太子發話,“五弟也未免太大不敬了,剛剛迴來就如此氣焰囂張!就你方才那話要是傳到父王的耳朵裏,那是要滅九族的!”


    “哦?九族啊!”五皇子大笑起來,反問太子道,“父王和太子不是也包含在我的九族之內嗎?如果要滅的話,太子你想討個什麽樣的死法?”


    “放肆!”太子沒想反被將了一軍,頓時怒上心頭,嗬斥道,“別以為立了幾個戰功就目中無人,本太子我當年協理政務的時候你們倆都還不知在哪個爛宮女的肚子裏,連個名分都沒有,看你們能夠囂張到哪裏去!”


    四皇子的眉心忽然抖了一下,臉色在悄然的變化,他抱歉的對著寧天靈擠出了最後一絲笑容,然後迴過眼眸望向太子。


    太子說的沒錯,在皇帝的眾多兒女當中,隻有太子寧天生和二皇子寧天養是在皇帝登基之前出生的,他們雖不同母,但母妃都是妾室,出生還算高貴,隻是一直到後來都沒被立後,皇帝的第三個兒子是寧天佑,他晚了兩個皇兄十年出生,恰好是生於皇帝登基那年,生來逢時,母親的娘家更是位高權重,所以皇帝頗為看重,當即下令封其母妃為第一貴妃,協管後宮事宜,所以在宮中,這三位是得天獨厚的,直到蕭皇後出現,那個奇女子在一次騎射比賽中被一眼皇帝挑中,沒過多久就被冊封為後,沒有人知道當時已入中年的皇帝既然如此看中背景名分,又為何在後位空缺了這麽久後卻執意冊封給了一個毫無背景,相處不到半月的女子,或許這便是緣分,你見到那個人,隻需一眼,你便會在心中對自己點頭,“對,是她了,沒錯,就是她”。


    靈兒的出現獲得了皇帝所有的寵愛,他唯一的小女兒,眉目之中顯露的都是她母親的聰明和倔強,隻不過好景不長,靈兒出生不久蕭皇後便仙逝了,據說當時還夭折了一個小皇子,隨軍整治的太醫都被滿門抄斬了,此事導致皇帝傷心欲絕,自此不再寵信後宮,直到前不久才聽說又納了新妃。


    除了以上幾位,在這皇城之中,其餘的皇子都稍顯暗淡,要不母妃並不得寵,要不就是宮女所出,生了孩子之後就過繼給那些沒有子嗣的妃子領養,皇帝心思深厚,每一步棋都走的沉穩,在那個動蕩的年代,他一個庶出的皇子能夠一步一步踏著皇兄的鮮血走過來是極其不容易的,他將他的江山穩穩的握在手中,就連自己的後宮也組成了一張巨大的政治網,一刻都不敢鬆懈。


    四皇子寧天武和五皇子寧天合都屬無名無分的皇子,他們從未見過自己的生母,蕭皇後見其在宮中常常受人欺淩,便奏請將兩位過繼到自己宮中照顧,那時她比他們大不到幾歲,她不像一個母親那樣嚴厲的教導著孩子讀書習字,相反她常親自教他二人舞劍,她本是江湖兒女,自幼跟隨父親押鏢,見識到了大江南北的各色人物,這也為她日後的帶兵打仗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蕭皇後的死是對他最大的打擊,那一次他打了平生唯一的一次敗仗,在戰場之上,兩軍交戰之際,他收到了探子送來的書信,信上要求他代為照顧她的孩子,他握緊信紙,唿喝五弟跟他一起,掉頭東離,連將士都來不及交待就塵飛而去,導致軍心大亂,吃了一次徹徹底底的敗仗!隻可惜當他們趕到的時候,蕭皇後的遺體已被運去了皇陵,他們也是到了後來才在宮中見到了這個聰慧可人的妹妹。


    死亡能讓一切凝結成為永恆,此後的許多年,兄弟二人也常常迴宮,他們多半都是匆匆迴來又匆匆離去,為的隻是看到小公主一眼,便覺安心。


    讓他們感到欣慰的是,皇帝是寵愛公主的,且寵愛到極致,這也難怪,她跟母親近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隻是性格稍顯任性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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