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青衣醒來的時候天已蒙蒙亮,他睜開眼睛,透過暈紅的帳幔環視了一下四周的環境,無疑這是一個陌生的房間,而自己正躺在一個六尺寬的沉香木質雕花床上,床的不遠處是一張用銀珠彩貝鑲嵌裝飾而成的梳妝台,對麵牆上掛的是七幅《百女采花圖》,幕青衣認得出這是當今第一畫師季之煥的作品。


    再看這房間內的裝扮,雖然簡潔明了,可也用材不凡,顯然主人並非惜財之人,一個巨大的‘夜明珠’就那樣隨隨便便的散放在木桌之上任其熠熠生光,就連白玉嵌珠的地麵上也都是些淩亂的腳印。


    這倒像是靈兒的作風,幕青衣揉了揉額心,覺得稍微清醒了一點,繼而往窗外看去。


    這一看,他不由怔了一下,窗台上坐著的那個人身披青紗,曲腿抱膝,正側著臉看向窗外,薄薄的霧氣襯著她清清冷冷···


    “靈兒—”幕青衣悄悄坐起,一聲輕喚。


    窗上女子動了一下,鬆開抱住膝蓋的手臂,散慢的從窗台上跳下來,清聲問道,“你醒了?”


    聞聲不像是靈兒,幕青衣定了定眼,“原來是你”


    “你以為呢?”獨孤煙笑了笑,走到床邊,清冷說道,“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身份敗露了,說不定現在正在哪個地方下油鍋呢”


    “多謝你救了我”幕青衣說,她從來都是不遺餘力的挖苦他,所以見怪不怪了,逐而將目光重新移到四周的環境上,好奇問道,“這是你的住處?”


    “嗯”獨孤煙不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幕青衣想了想,笑道,“十九皇子對你果然不同一般”


    “隻是一間大房子而已,相比之下,我還是喜歡駙馬府的小房間,一打開窗戶就可以看到院子裏的花花草草”獨孤煙輕歎一口氣,悵然道。


    “可是,我可給不了你如此珍貴的‘夜明珠’和《百女采花圖》”幕青衣指著桌上和牆上道。


    “已經被我扔了許多了,我討厭那些金光閃閃的東西,可是那個傻瓜還是一如既往的往我這搬,我都不知道是不是這宮裏的房間太少了,需要把我這裏當成一個雜物間來利用···”獨孤煙一個勁的抱怨著。


    幕青衣抱臂傾聽,心想如果她可以有一個這樣好的歸宿也是不錯的。


    獨孤煙見幕青衣聽得饒有興趣,自己反倒覺得無趣起來,一屁股坐到幕青衣旁邊的空位上,盯著他的眼睛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可是我對他沒有興趣”


    “你對什麽有興趣?”幕青衣冒然問道,忽而又覺得這是一個圈套,繼而立刻轉變話題道,“據我觀察,十九皇子寧天遊雖然表麵不受寵愛,可實際上,在當今皇帝的心目中,地位絕不一般,如果我沒猜錯,他日他必擔重任”


    “這些跟我沒關係,我不願意的東西,沒有人可以改變我”獨孤煙堅定的搖了搖頭,然後身體前傾,靠近幕青衣,魅聲說道,“你今天的話怎麽突然多了起來?就這麽迫不及待的想把我嫁出去呀?”


    幕青衣避開她的視線,低頭道,“我隻是覺得,寧天遊不同於其他皇子,他是一個好人”


    “這個世界上好人太多了,所以我打算喜歡壞人”獨孤煙不羈一笑,坐直身子抬手拍到幕青衣的肩上,“放心吧,我不會再喜歡你了,你也不用覺得避諱,從今天開始,我們隻是朋友,如果你想把我提升為知己,那就再努力一些吧”


    幕青衣長籲一口氣道,“我們本來就是朋友”


    獨孤煙的眼角流露出一絲讓人不易覺察的悲傷,隻一瞬間便消失不見,讓人不禁覺得剛才是不是看恍了眼?


    沉默了一陣之後,她灑脫的站起身來,坐到桌邊隨意的擺動著上麵的‘夜明珠’,輕鬆說道,“曾經有那麽一段時間,我確實迷戀於你,可是我是獨孤煙呀,我跟你,跟寧天靈,跟寧天遊都不一樣,我知道我自己想要什麽,能夠得到什麽,應該拋棄什麽,我的人生怎麽會因為一個幕青衣而停滯不前呢?”


    獨孤煙扭頭朝著幕青衣調皮一笑,之後又低下頭認真的擺弄著自己手上的‘夜明珠’,幕青衣點了點頭,這是連日以來最讓他欣慰的一件事情了,不知道靈兒是否也會像獨孤煙這樣得不到迴應就慢慢放手釋然了呢?


    想到這裏,幕青衣覺得胸口有些悶疼,頭腦又開始渾濁起來,他不喜歡自己這種矛盾的心情,可是又不知道要如何擺脫的掉,一方麵他知道不該再繼續下去,長痛不如短痛;另一方麵他又不希望寧天靈能夠這麽快的走出來投向別人的懷抱,這是他萬萬做不到的。


    “你怎麽了?沒事吧?”獨孤煙發現他捂住胸口表情有些痛楚,慌忙蹲到床邊問道。


    “我沒事”幕青衣深唿一口氣,逐漸平複自己的情緒。


    “幕青衣,你的脈象很紊亂,你—”獨孤煙伸手抓按住幕青衣的手脈,剛一探試,臉色立馬大變。


    “我沒事”幕青衣想要抽迴手臂,不料卻被獨孤煙按的更緊了,獨孤煙固執的目光不可置信的投到幕青衣的臉上,“你的內力怎麽消失了?你現在連我都打不過麽?”


    “那也不見得”幕青衣右臂曲起,翻掌成抓,向上一把挾住獨孤煙的手腕,另一掌折向她的臂彎,獨孤煙輕叫一聲便鬆開了手指。


    幕青衣鬆開她的手臂,自己活動了一下剛剛被抓住的手腕,可是即便如此,還是騙不過獨孤煙的眼睛,她死死的盯著幕青衣,勢要逼他說出真相。


    “好吧,我告訴你,我的內力暫且需要封存,直到找到治療方法,不過我的武功還在,一般的人我可以應付的了”幕青衣坦然說道。


    “又是因為寧天靈?”獨孤煙皺起眉頭,不等幕青衣答話,便又補充道,“你遲早會被她害死!”


    幕青衣沒有答話,隻是走到床下開始整理衣服,是時候要上朝了,幸而昨日著的是官服,衣服上雖有少許血跡,可也被顏色遮蓋的不是太顯眼。


    獨孤煙對著幕青衣的背後歎了一聲,說道,“我能夠幫你一些什麽?”


    “不要去找她”幕青衣迴頭報以微笑,獨孤煙看的出來,他的笑意之中早已不含一絲溫度,她不明白寧天靈到底有哪點好,每次提到她,他總是戒備的如此森嚴,怕她傷她分毫。


    幕青衣走出獨孤煙的房間,趁著霧氣避開巡邏兵,想往後院繞去,不料卻在剛出門不遠的地方就碰到了恰好從‘禦花園’采晨露歸來的小雲。


    小雲先是上下掃視了一遍幕青衣,然後抬頭看了看獨孤煙的住處,之後臉色驟變,幕青衣正欲開口解釋,小雲就已撒腿跑開,矯健如兔,一眨眼便消失在了茫茫霧氣之中了。


    幕青衣愕然,這又是件極為棘手的事情···


    朝堂之中,幕青衣借由身體不適,請求修養數日,皇上想都沒想便爽快答應,之後安排左中承大人暫且接管駙馬手上的事務,幕青衣知道皇帝始終對他心存疑惑,脫離朝政一段時間也是兩全之計。


    下朝後,幕青衣迴到駙馬府,簡單整理了一下隨身水糧,又讓小李子給挑了一匹精壯的白馬,便安然上路。


    青峰派離這裏路途遙遠,最快也得兩日後才能抵達,幕青衣對著地圖感歎道,“看來又要日夜兼程了”


    自駙馬離宮後,公主府內依然是不得安寧,寧天靈待在房間裏已經整整一天,任憑丫鬟嬤嬤們怎麽叫門都不開。


    紫竹累了,坐到一邊,對著小雲說,“公主現在的表現跟以前大有不同,以前難過的時候大喊大鬧,而現在卻安靜的嚇人,真是奇怪”


    “有什麽可奇怪的,如果你去表白被你喜歡的男人拒絕,你也會難過,要是被拒絕之後那個男人又去找了別的女人,你就會憤怒,自信心受挫,再到麵對現實,最後就變成公主這樣——安安靜靜”小雲漫不經心的說著,不知此時寧天靈已經走到了她的身後。


    “你剛才說什麽?誰去找別的女人了?”寧天靈在其身後問道。


    “唉~”小雲長歎一聲,因為跑神,並沒有聽出是公主的聲音,緊跟著答道,“駙馬呀,我今早看到她從獨孤煙的房間走出來,當時好像還在整理衣裝,紫竹你說,我該不該將這件事告訴公主呀,我都想了大半天了”


    “你還是別告訴她好了”寧天靈一把抓過桌上的水壺,然後轉身夢遊一般的迴到自己的房間。


    “你說的對,我還是不要告訴她好了,免得她傷心難過”小雲雙手托著下巴邊說邊思索。


    紫竹用力的敲了敲她的腦袋,“你個豬腦子,還沒醒過來呀,公主都已經知道了”


    “啊?是誰告訴她的?”小雲驚叫道。


    “是你呀!豬頭!”紫竹罵了一聲,然後跑到公主的房間,推了一下門,還好,門沒鎖,可能是剛才出來找水喝的時候忘了鎖上,紫竹想。


    悄悄的推門進去,小雲也趕緊跟了來,發現公主正側身麵向牆壁斜躺著。


    “公主”紫竹輕喚。


    寧天靈沒有著聲。


    “公主,你沒事吧?”小雲站到床邊問道,見寧天靈一動不動,立馬驚聲叫道,“哎呀不好了,公主肯定是氣暈過去了,快,快去叫太醫,再晚就救不了了!”


    “你們給我出去”寧天靈低聲喝道。


    小雲吐了吐舌頭,對著紫竹說,“看吧,還是我這招‘激將法’有用”


    紫竹揪了揪她的耳朵,把她拉到一邊讓她住嘴,然後抽出自己的絲帕悄悄朝公主遞了過去。


    寧天靈接過帕子,小雲湊到紫竹耳邊輕聲問,“公主哭了麽?不會吧?你是不是判斷失誤呀?”


    “你沒長耳朵麽?”紫竹用胳膊將小雲肘開,然後坐到床邊說,“公主,小雲這人從小跟著你,你很清楚她的,她一貫的口沒遮攔,小事誇大,或許根本就不是她說的那樣,還有可能她根本就沒有看清楚”


    “才不是呢,我看的清清楚楚,駙馬就是從獨孤煙的房間裏出來的,我每天早上采晨露都從那裏經過的”小雲才不相信自己是眼花了,那麽一個大活人站在她的麵前,怎麽可能是自己沒看清楚。


    “既然撞見了,你為什麽不問問清楚?”紫竹氣的直瞪眼,小雲這個直腦袋,壓根就是不開竅。


    “我,我怕,怕駙馬會殺人滅口”小雲小聲道。


    “你—”紫竹氣結,與她對話簡直傷透腦筋。


    “你們不要吵了”寧天靈坐起身子,臉上還依稀掛著淚痕,“姓幕的跟我,已經結束了,他要找誰就隨他去,以後我不要在公主府聽到‘幕青衣’三個字”


    “公主”紫竹拉住寧天靈的手,說道,“難道你就這樣放棄了麽?你想想駙馬怎麽會是那樣的人?就算是從獨孤煙的房間走出來,也有一萬種的可能性,你為什麽不相信駙馬的為人,偏偏去往最壞的方麵去想呢?”


    “我還能怎樣?他都已經狠心拒絕我了”寧天靈怒喊道。


    “無論如何我們都應該弄清楚才對呀,公主你想,駙馬剛剛為了你受了那麽重的傷,他哪有精力一轉眼就去找別的女人,這根本就說不通呀,這中間一定另有隱情”紫竹肯定的說。


    “那我們該怎麽辦?”寧天靈被動了一些。


    “我們現在去找駙馬問清楚,當麵問清楚”紫竹拉起公主就往外走···


    終於趕到駙馬府,一進門便見小李子在院內喂馬,多日不曾到來,卻不想駙馬府內已是另一番境地,四處花草茂密,院落幹幹淨淨,仆人們也是歡聲笑語,與宮內的威嚴冷清顯然天壤之別,寧天靈不得不感概幕青衣確實是一個很會生活的人。


    “小李子,去通報一聲公主到了”紫竹對著小李子道。


    “駙馬他,不在府中,一早就出門了,還備了馬跟水糧”小李子答道,每次這群主子過來都是來勢洶洶,讓他分不清兇吉,不覺膽戰心驚起來。


    “他去哪裏了?不會是畏罪潛逃了吧?”小雲急問道。


    小李子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公主,我們去十九皇子寢宮吧,或許獨孤煙那裏會有答案”紫竹建議道。


    “我不去,要去你們去”寧天靈斷然拒絕,自己可不想被當成一個妒婦。


    “公主,你一定要去,你明媒正娶,還怕她獨孤煙不成!”紫竹麵露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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