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營寂靜無聲,完全沒有勝利之後,該有的樣子。


    大戰了一天的士兵們,沉默的坐在地上,看著中心大帳。


    而在中心大帳外,大大小小的軍官們跪在那裏,默默的看著掀開簾子的帳篷。


    帳篷裏,一個木床擺在那裏。


    上麵躺著已經除去鎧甲,穿上一身不太合身的錦龍便服的朱瞻基。


    那是老爺子的衣服,本來太監是取了朱瞻基的衣服的,卻被老爺子給推開了,親自給他的孫子穿上隻有皇帝才有資格穿的錦龍服。


    老爺子一聲不吭,隻是默默的給自己的孫子擦拭著臉頰,幫其梳理著頭發。


    “噠噠噠……”


    一陣馬蹄聲急速奔來,跪在外麵的將領們迴頭看去,隻見越王朱高煜,快馬衝了過來。


    “殿下!”


    柳升連忙起身,走上前扶住了朱高煜的汗血寶馬。


    “怎麽樣了?”


    朱高煜一臉著急,不停的往帳篷中看去。


    柳升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瞻基!”


    朱高煜悲唿一聲,腳步踉蹌地奔向了大帳。


    一腳踏入帳篷,就看到雙眼緊閉,靜靜躺著的少年,想到對方從小跟在自己屁股後麵,喊著四叔四叔的樣子,朱高煜微晃動,悲從心來,淚水從眼角滑落。


    一步一步的上去,來到老爺子的身邊,朱高煜想伸手去摸摸朱瞻基。


    “滾開,別碰他。”


    老爺子一聲怒吼,將朱高煜推到了一邊。


    老爺子雙眼通紅,拿著木梳,顫抖的給孫子梳著頭。


    他的眼中被憤怒和悲傷充滿,壓抑著心中的怒火問道:“是不是你?”


    被推開的朱高煜,茫然的看著老爺子。


    “什麽是不是我?”


    “當時戰場那麽混亂,瓦剌人逃跑還來不及,怎麽可能去劫殺瞻基,而且瞻基追擊還是臨時起意,沒人告訴草原人,他們怎麽會知道瞻基往哪裏去了。”


    “說,是不是你告訴他們的。”


    朱高煜愣愣的看著老爺子,過了許久,才似乎明白過來,悲憤的怒吼道:“爹,你怎可能這樣懷疑兒子,伱們以前忙,是我帶著瞻基的,他從小跟在我屁股後麵,是我看著他長大的,他雖然是我的侄兒,但在我的心目中,跟我的兒子沒什麽區別。”


    “我承認,我心中確實對大哥的位置產生過念想,然而我從沒想過用這種手段。”


    “我努力的發展海外,出海貿易讓百姓過得更好,我想用這種方法,向您證明我比大哥更優秀,讓您覺得隻有我才能帶著大明崛起,讓大哥把位置讓給我。”


    “而且從剛開始我根本就沒想過來北方,如果不是爹您把馬給截下來了,我現在正在金陵陪著月兒和孩子呢,根本就沒想過往這邊來。”


    “更重要的是,兒子當時正在前麵領兵作戰,我就是想通知,我也得有時間。”


    “更何況瞻基還是臨時起意,我當時已經追敵人跑到十幾裏外了,除非我有千裏眼,否則我根本就不知道,這邊的情況。”


    “爹,兒子可以在這裏對天發誓,我真沒想過用這種手段,謀害大哥他們。”


    外麵的將領們,聽到父子倆的爭吵眉頭一緊,連忙擺了擺手,讓級別低一點的軍官和護衛們暫時撤開。


    朱高煜的話讓老爺子沉默了,不知過了多久,他向門外擺了擺手。


    “解除越王的兵權,把他也給關起來。”


    說完便不再搭理朱高煜,繼續低頭默默的給朱瞻基梳頭。


    “殿下,走吧,陛下正在傷心之中,說多了隻會讓他的心更難受,您和兩位殿下先委屈委屈,等事情過去了,我們再想辦法,讓陛下把你們放出來。”


    安遠侯柳升和武安侯鄭亨走了進來,一左一右架住朱高煜,往外麵走去。


    朱高煜沒掙紮,隻是默默的看著朱瞻基,被兩人帶著往外走去。


    從老爺子和武安侯鄭亨的話中,他已經聽明白了,先一步迴來的老二老三已經被關起來了。


    現在的老爺子就像一頭受傷的老虎,他看著誰都感覺這有威脅。


    朱瞻基的死太蹊蹺了,他現在對誰都保持著懷疑,特別是此事中獲利最大的三個兒子。


    可當前他已經死了一個孫子了,不想再跟三個兒子產生不可調和的矛盾,所以他選擇把三個兒子先關起來,等他冷靜下來,再細細的判斷偵查。


    “殿下!”


    和眾將領在外麵跪著的吳山,看著被兩位侯爺帶出來的朱高煜,忍不住喊了一聲。


    朱高煜衝著他搖了搖頭,看著其對旁邊的柳升示意了一下。


    柳升點了點頭,表示會安排好這些人。


    很快,朱高煜就被帶到了一個重兵把守的帳篷。


    隨著簾子被掀開,已經除去鎧甲的老二老三正在裏麵或躺或坐著,愣愣的看著頭頂的帳篷。


    二人聽到門外的動靜,扭頭看了一眼,見是被柳升和鄭亨帶進來的朱高煜,歎了口氣坐了起來。


    鄭亨衝著三人拱了拱手:“三位殿下,你們先委屈一下,飯菜方麵我會親自讓人安排的,等此事過去了,陛下從悲傷中恢複就會放你們出來的。”


    朱高煜點了點頭。


    “老爺子現在心裏真難受,我們被懷疑無法安撫他,就拜托武安侯和安遠候你們照顧老爺子了。”


    兩人點了點頭,向著三人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等兩人離去後,三兄弟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隻是沉默的看著對方。


    “是不是你們?”


    時間過了一會,三人同時開口問一下對方。


    說完,三兄弟愣了一下,齊齊的扭頭看向一邊。


    又過了一會,朱高煦扭迴頭看著是倆人。


    “我是老二,老大不在這裏我最大,我先說幾句。”


    朱高煜和朱高燧沒吭聲,隻是點了點頭。


    見兩人同意了,朱高煦看著二人道:“大侄子這事兒,我真的沒想到。”


    “雖然上了戰場,生死由天,這咱們都知道,可事不能這麽講。”


    “老爺子現在的心已經亂了,他現在看誰都像是殺死大侄子的兇手。”


    “大哥身體怎麽樣,你們倆心裏都有數,如果他知道了,肯定受不了打擊,甚至可能倒下去一病不起。”


    說到這,朱高煦沉默了一下,“這件事總體說來,咱們兄弟誰受益最大,誰最有可能。”


    說完這些,他和朱高遂齊齊的看向了朱高煜。


    正在沉默聽著的朱高煜,見沒了聲音,抬頭一看,兩人直勾勾的眼神正看著他。


    兩人眼中的意思,明顯在表達老四你就承認了吧!


    “你們這是什麽眼神,這是在懷疑我嗎?”


    朱高燧搖了搖頭,“不是懷疑。”


    朱高煜冷哼一聲,剛要說什麽,朱高燧接著道:“而是肯定,老大家出了事,咱們兄弟三個受益最大的就是你了。”


    “你放屁!”


    朱高煜一下子站了起來,憤怒的指著二人道:“你們都知道最大的受益人是我了,玩了一輩子心眼的老爺子,他看不出來嗎。”


    “再說,你們看我傻嗎?”


    “本來我還是有機會,如果要是這樣搞了,被老爺子查出來了,你們覺得老爺子會饒了我。”


    “說實話,你們這麽一說,我還懷疑這事是你們倆幹的,畢竟一旦查出來點什麽,我就要倒黴了。”


    “沒了我和老大,你們倆就是最後的得利者。”


    說到這,朱高煜和朱高燧,猛的看向了在旁邊的朱高煦。


    “好家夥,你們倆又懷疑是我幹的了。”


    注意到兩兄弟的眼神,朱高煦如踩了尾巴的貓,一下子蹦了起來,憤怒的指著二人。


    “我跟你們講,絕對不是我幹的,我雖然討厭老大和大侄子,但我也不至於幹這種手段,老子光明正大,不幹這種齷齪事。”


    可惜他的辯解,二人直接無視,臉上表現出的都是你的嫌疑最大。


    “喂,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可以對天發誓,我要是說半個假字,出門就讓馬車給撞死。”


    好家夥,被兩人眼神逼視下,朱高煦急的都發毒誓了。


    “等等…等等……”


    朱高煦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連忙揮手讓二人先冷靜,沉默了片刻指向了朱高燧。


    “老三,這麽一說來,這其中你的嫌疑最大。”


    “臥槽,怎麽又到我身上了,我是最無辜的那個好不好。”


    見說著說著把矛頭指向了自己身上,朱高燧一下子蹦了起來,憤怒的指著看向他的二人。


    “你們一個有兵權,一個讓老爺子喜歡,今天打仗的時候你們都領兵出戰了,就我在老爺子身邊幹看著。”


    “我想問問你們兩個,我出手有什麽用,能給我帶來什麽,到最後拿好處的還不是你們倆,關我屁事,我是吃多了才幫你們呀。”


    朱高煜眯著眼睛冷哼一聲道:“往往不可能的事情,其實就是真相。”


    “二哥,你想一旦出事,咱們倆是第1個被懷疑的對象,而某些人呢,卻可以置身事外。”


    “這樣一來,咱們為了證明自己,鬥個你死我活,而某些人呢,直接在後麵撿了便宜。”


    “想想當年的李世民的兒子,幾個兄弟爭的你死我活,結果被最無害的李治撿了便宜。”


    “老四你說的沒錯,你這麽一說,老三的可能性更大了。”


    朱高煦擼了擼袖子,憤怒的看著朱高燧。


    “老三呀,老三沒想到啊,咱們是兄弟中隱藏最深的手段,最黑的原來是你呀。”


    “停停停!”


    朱高燧連忙伸手喊停,他看著要揍他的朱高煜和朱高煦,狠狠的喘了幾口氣道:“有沒有一種可能,大侄子這事真的是一場意外。”


    正擼著袖子準備上前嚴刑拷打的兩人,互望了一眼,齊齊的歎了口氣,轉身迴到了位置上,坐在那裏愣愣的發呆。


    又過了一會,朱高煦開了口,“如果真的是意外的話,那這事兒就要怨老爺子了,畢竟是他把大侄子帶到戰場的,我聽說當初娘就不同意,如果當初爹沒把他帶過來,就不會出這事兒了。”


    朱高煜躺在毛毯上,手枕在腦後看著頭頂的帳篷,無奈道:“那又怎麽樣,老爺子的性格你們又不是不了解,他其實已經想到這種可能了,隻是不願意承認,是他害死了瞻基。”


    “唉,也不知道娘要知道了會有多麽傷心,她的身體本來就不好,這麽多年來都是靠補品撐著的,這要是被刺激到了,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朱高燧也歎了口氣,“能有什麽辦法,這事根本就瞞不住。”


    三兄弟沉默了一會兒,又齊齊的歎了口氣,不再吭聲。


    一直到了深夜,門外才響起了一些動靜。


    三兄弟齊齊坐起來,看向了端著飯菜走進來的安遠侯柳升。


    “怎麽樣了?”


    朱高煜走上前接過對方手中的托盤,著急的詢問外麵的情況。


    柳升搖了搖頭,對著三兄弟道:“陛下晚膳都沒用,一直坐在太孫殿下旁邊。”


    朱高煦連忙詢問:“京師那邊派人通知了嗎?”


    柳升搖了搖頭,“陛下沒下令,我們也不敢,所以還沒派人迴去。”


    “兇手確定是誰沒?”


    朱高煜再次詢問,想知道那些伏擊朱瞻基的人抓到沒?


    柳升再次搖頭,“沒有,那群瓦剌騎兵不知道跑哪裏了,沒找到。豐城侯親自帶人去追了,不過看可能性很小,畢竟時間過去這麽久了,草原那麽大,他們早就跑遠了。”


    “身份方麵也沒有確認,不過可以肯定,對方有一個大人物,手中用的還是金刀。”


    “那有什麽用。”


    跟老爺子來了不止一次北邊的朱高煦,聽到這些線索歎了口氣。


    草原人為了顯示身份,都喜歡用金色的東西裝裱自己的武器。


    單憑一把刀,根本無法判斷是誰,除非抓住那些向朱瞻基出手的瓦剌騎兵,否則單憑一些配飾,很難確定兇手是誰。


    跟三兄弟說了幾句,柳升告訴三人,明天便會拔營迴去,便離開了。


    三人看著眼前的飯菜都沒有動,雖然打了一天仗,肚子早已經饑餓,可現在哪還有什麽心情吃飯。


    三兄弟就這樣幹坐了一晚上,直到第2天宣布拔營了,才被帶上了馬車,跟著部隊離開。


    不過此次迴師,不是所有人全部離開。


    豐城侯李彬被留了下來,老爺子命令他必須要找到攻擊朱瞻基的那夥瓦剌人,哪怕把整個草原搜一遍也要找到。


    老爺子沒有見三兄弟,同樣他現在也不想見三人。


    出發時雄赳赳氣昂昂的部隊,此時顯得十分沉默。


    士兵們臉上沒有開心的歡樂,跟著部隊慢慢前行。


    大明的軍隊還在返迴的路上,草原各部族,就收到了一個消息。


    準確的說是老爺子的聖旨。


    “找到那夥騎兵,找到領隊殺死朱瞻基的人,否則來年大軍會再次席卷,到那時草原再交不出兇手,整個草原部族都要為其陪葬。”


    然而這個消息他們收到沒多久,另一個消息又緊急傳來。


    草原雄主馬哈木的兒子脫歡,死在了亂軍當中,如果不是瓦剌人尋找的及時,屍體都要被野狼給吃了。


    這下整個草原都沉默了。


    一個是大明皇帝的孫子,一個是草原雄主的兒子,都死在了這場戰鬥中。


    所有人不敢想象,明年開春之後,草原會迎來多麽殘酷的鬥爭。


    “殿下。”


    行進的馬車邊,響起了吳山的聲音。


    正閉目沉思朱高煜睜開了眼睛,掀開了簾子看向了跟在馬車旁邊的吳山。


    此時的吳山,表情十分慎重,似乎有什麽著急的事情要匯報。


    “發生了什麽事了,是不是老爺子他…”


    朱高煜有些著急,以為是老爺子悲傷過度,身體虛弱出了問題。


    吳山搖了搖頭。


    “不是陛下那邊,自打您被關起來,我們就不允許靠近陛下了。”


    朱高煜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問道:“是瓊州那邊的事情。”


    如果不是老爺子的事,那肯定是瓊州那邊了。


    吳山再次搖了搖頭。


    朱高煜有些惱了,拍了拍馬車的車廂問道:“那到底是什麽事。”


    吳山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左右小聲道:“昨天自打事情發生以後,末將想了許多,察覺到了一些線索,想跟殿下您講一下,以防止被陛下誤會。”


    朱高煜眉頭緊皺,看了一眼旁邊老爺子派來的守兵。


    “你直接說吧!”


    吳山點頭:“我們是從西域過來的,那時候為了防止西域各國窺探我們的馬匹,帖木兒帝國派人與我們一路隨行。”


    “快到密哈衛的時候他們離開了,當時我留了個心眼,派人跟上去看看。”


    說到這,吳山壓低聲音道:“他們往北了。”


    朱高煜眼神一眯,接著問道:“那他們知道不知道,我們正跟北方打仗。”


    吳山點頭,“我們路上閑聊的時候,聊過這個問題,當時想著我們倆國是邦交,便說了一些能說的。”


    聽到這事,朱高煜沉默了許久,看著吳山道:“你是懷疑這事是他們出的手。”


    吳山搖了搖頭,“末將不敢肯定。”


    “但你經常跟我講,考慮問題不要考慮當前,而是要走一步,看三步望十步。”


    “帖木兒帝國,無論是在海上還是在陸地,都是我們隱藏的對手。”


    “沙哈魯這人末將也打聽了一下,是一個心狠手辣,同樣也有野心的人。”


    “咱們大明的強大,他是看在眼中,想要超越我們大明,不是簡單的事情,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我們內部自己亂起來。”


    說完這些,吳山看著朱高煜:“而且他們跟草原人長得很像,同樣帶隊的那人,也帶著一把金色的彎刀。”


    “末將也就是從這方麵,才對他們產生了懷疑。”


    說完自己的猜測,吳山最後補充道:“您經常跟我們講,往往最不可能的事情,最有可能。”


    “一個強大團結的大明,是不符合帖木兒帝國的利益的。”


    “更重要的是,他們前來大明貿易的使團,也才走到西域那邊,正好和他們一起。”


    “那些使節在大明呆了那麽久,大明的一些情況,他們是知道的,甚至我們出征的規模,他們都有可能知道。”


    “所以末將大膽猜測。”


    “沙哈魯可能在臨走之前,有過這方麵的交代,而恰好他們又遇到了使節團,了解了大明的情況。”


    “雙方互通消息下,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挑斷太孫殿下這個捆綁整個大明的節點,讓皇室內部亂起來,從而引起整個大明的混亂。”


    “還有,內侍李謙他身兼使命不保護好太孫,為什麽突然帶著太孫去追殺敵人。”


    “所以末將推測,此是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某人被人收買,特意引誘殿下出去作戰,然後趁機埋伏劫殺,達成他們最終定的讓大明亂起來的目的。”


    吳山做出最後總結道:“此計劃可以說是歹毒非常,既擾亂了大明,又讓大明與草原徹底的不死不休。”


    “我們兩方拚個你死我活,就算勝利也會付出不小的代價。”


    “而到那時,坐在旁邊,全程觀看的鐵木兒帝國,將會成為最大的受益者,因為無論是草原還是大明,都不再是他的威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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