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煢煢對燈獨坐形影相吊的林佳,雖然是溫暖的春日晚上,玉梔的心卻似被浸入了冰水之中,冰冷刺痛。


    她一向聰慧,自然知道對於剛十七歲的林佳來說,最難過的是什麽。


    林佳雖然幼年失母,身世淒苦,卻一向堅強獨立,誌向遠大。


    如今能打擊他的,怕是劉大夫所說的今後難以生育這件事。


    玉梔知道林佳如今心裏正難受,自己說什麽他怕是聽不進去,便柔聲道:“廚房燉的有牛肉湯,有醒好的麵,你若是餓了的話,我給你做一碗牛肉麵送過來吧!”


    林佳沒有說話,反而起身下了羅漢床,抬腿去了臥室。


    玉梔跟了過去,發現林佳背對著她在床上躺了下去。


    她也不多說話,先俯身湊過去,解開林佳的腰帶,把林佳身上的袍子脫了下來,這才展開錦被,蓋在了林佳身上。


    做完這些,玉梔又俯身去看,發現側躺在床上的林佳雙眼緊閉,看似睡著了,可他那長長的睫毛卻在微微顫動,分明還在醒著,隻是不願意說話。


    玉梔見狀,知道林佳一時難以解勸,便不再打擾他,輕輕放下紗帳,拿著琉璃罩燈悄無聲息走了出去。


    她心裏惦著林佳,又掛著拿著好幾個方子去見孟大夫的阿嵐,還操心著這麽晚了還不見影蹤的清茶,小小的一顆心,簡直塞得滿滿當當。


    玉梔迴到西廂房,見許二娘子和錦兒已經迴來了,忙笑著問許二娘子:“二娘子,清茶還沒迴來麽?”


    許二娘子也有些擔心:“清茶姑娘還沒迴來……”


    玉梔聽了,忙道:“我去找她去!”


    她忙去值事房找阿橙去了,拜托阿橙去縣衙東側門的值事房看看清茶在那裏沒有。


    阿橙答應了一聲,正要出去,玉梔忙又交代了一句:“阿橙,如果清茶沒在值事房,你去找找王青玉,看他知不知道清茶去哪裏了!”


    目送阿橙離開之後,玉梔心裏油煎一樣,實在是擔心清茶——清茶說是出去買胭脂水粉,可如今已經是晚上了,也早該迴來了!


    玉梔心中著急,卻知道事情太多,自己是急不得的,便泡了一盞清茶,坐在值事房裏等候著消息。


    誰知還沒等到阿橙找迴清茶,阿嵐卻帶著孟大夫迴來了。


    原來孟大夫看了阿橙送去的那幾個方子之後,大為感佩,非要跟過來與劉大夫探討切磋一番。


    玉梔不由莞爾,心情總算是輕鬆了一些。


    她端端正正屈膝給孟大夫行了個禮:“孟大夫,拜托您了,這些方子對我們大人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請您好好與劉大夫探討一番,看到底能不能用來醫治我們大人!我們大人定有重謝!”


    孟大夫慨然道:“林大人是照縣的父母官,又對孟某有大恩,孟某一定竭盡全力,與劉大夫一起研究探討這些方子,請姑娘放心!”


    玉梔鄭重謝了孟大夫,給阿嵐使了個眼色,笑微微道:“阿嵐,既然如此,你陪著孟大夫去東偏院見劉大夫去吧!”


    阿嵐會意,知道玉梔的意思是讓自己留在一邊聽著,便笑著點了點頭,陪著孟大夫去東偏院了。


    玉梔目送阿嵐和孟大夫離開,單手支頤坐在值事房的書案後麵,梳理著自己的思緒,想著解決問題的法子。


    待把自己紛亂的思緒一一理順,玉梔頓時覺得渾身輕鬆,充滿了力量。


    她先起身去了正房廊下的暖閣,用香胰子洗淨雙手,認認真真做了一盞木樨玫瑰潑鹵茶,用素瓷蓋碗盛了,送到了林佳的臥室。


    林佳的性子一向別扭得很,他那麽喜愛吃甜食,卻從來不肯說,隻是每次她給林佳做甜食,林佳都會吃得一點都不剩。


    這樣的林佳,也就玉梔這樣有溫柔有耐性的人不嫌他麻煩別扭了。


    玉梔端著素瓷蓋碗進了臥室,進了拔步床,在床邊坐了下來。


    她把素瓷蓋碗的蓋子打開放在了床頭的小幾上,待木樨玫瑰潑鹵茶特有的甜蜜花香飄散出來之後,這才低聲道:“方才阿嵐帶著杏林醫館的孟大夫過來了,原來孟大夫一看劉大夫開的那幾個方子,簡直是驚為天人,當即跟著過來了,如今正在和劉大夫研究探討那幾個方子呢!”


    “劉大夫這個人,雖然說話不好聽,但是我細細一想,原來他是專愛說大實話啊!既然劉大夫那麽有把握,那你的毒應該是能解的,那就不用急,既然遇到了劉大夫這樣的大夫,咱們正好慢慢地治,老話不是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麽?”


    見林佳還是一動不動,玉梔便繼續自言自語:“這木樨玫瑰潑鹵茶如今不熱不涼溫度正好,再放一會兒的話,怕是不好喝了!若是某人願意起身把這盞茶給喝了,我就給他做頭部按摩加背部刮痧!”


    在玉梔接連不斷的嘮叨下,林佳那股心如死灰的勁兒慢慢就過去了,背對著玉梔躺在那裏,澀聲道:“你又亂用句子了!‘驚為天人’和‘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是這樣用的麽?不學無術!”


    玉梔狡黠一笑:“那你說說怎麽用?怕是你也說不清吧!”


    林佳見玉梔把自己當做小孩子哄,便順水推舟坐了起來,認認真真給玉梔講了一遍。


    玉梔聽他講完了,連連點頭,道:“我明白了,多謝指點!多謝多謝!”


    她甜蜜一笑,聲音溫柔而富有誘惑:“我的公子,你給我講了這麽多,口該渴了吧?這是我親手點的木樨玫瑰潑鹵茶,我喂你喝了吧!”


    林佳睨了她一眼,見她眼睛裏滿是溫柔的笑意,兩頰小酒窩時隱時現,瞧著實在是可愛,尤其是那句“我的公子”,簡直是甜蜜得滴出蜜水來,真是熨帖極了,令他的那顆心似泡入了溫熱的蜜糖水一般,甜蜜溫熱,還麻酥酥的。


    他心裏早想喝得不得了,麵上卻依舊高冷:“既然你都這樣許願了,那我就允許你喂我喝了吧!”


    玉梔微微一笑,用銀湯匙舀了些木樨玫瑰潑鹵茶,慢慢喂林佳喝下了。


    一盞茶喂完,她假裝起身離開,卻被林佳叫住了:“蜀葵,難道你忘了自己的承諾?”


    玉梔嫣然一笑:“我這就過來!”


    看來林佳已經緩過來了,這真是一件開心的事情啊!


    玉梔用玫瑰油給林佳做完刮痧,安頓林佳睡下,這才出了正房,一邊聞著手上沾染的玫瑰花香,一邊向值事房走去。


    她剛在值事房坐下,大門就被人敲響了。


    玉梔忙問道:“誰?”


    外麵傳來阿橙的聲音:“是我!”


    玉梔忙起身打開了大門。


    阿橙提著燈籠站在大門外麵,他的身後站著清茶。


    清茶低著頭,根本不敢看玉梔。


    阿橙看都不看清茶,直接和玉梔說道:“我在去王青玉家的路上碰到她的,王青玉正送她迴來。王青玉說她跟自家妹子去馬行街夜市玩耍去了!若是大人知道——”


    玉梔聞言,忙陪笑道:“阿橙,我自去好好和清茶說,這件事就先別告訴大人了!”


    阿橙瞪了清茶一眼,抬腳進了值事房。


    玉梔忙向阿橙道了謝,這才帶著清茶迴西廂房去了。


    這件事和清茶名聲有關,自然不能當著阿橙的麵問。


    許二娘子和錦兒母女已經睡下了,西廂房裏靜悄悄的。


    玉梔拉著清茶輕手輕腳進了北暗間,在窗前榻上坐了下來,這才低聲問清茶:“今晚到底是怎麽迴事?”


    清茶的臉有些紅,眼睛濕漉漉的,似是哭過了。


    她低著頭坐在那裏,絞著手裏的帕子,喃喃道:“我想著大人帶著你出去了,既然大人不在宅子裏,就趁機和紅玉妹妹一起去馬行街玩去了……”


    玉梔聽出了不對:“清茶,是你主動去找王紅玉的?”


    清茶眼睛根本不敢看玉梔:“是……是王大哥帶著紅玉妹妹來尋我的……”


    玉梔看著清茶的神態,總覺得一定發生了什麽,她轉而問清茶:“馬行街有什麽好玩的,令你這麽晚才迴來?”


    清茶想了想,道:“馬行街是照縣城裏的夜市,有好多天黑了才出攤的好吃的,王大……紅玉妹妹帶我吃了薑豉類子、煎肝髒、蛤蜊生、糍糕、團子,還喝了一碗鹽豉湯,又吃了一盞杏仁茶……”


    聽了清茶的話,玉梔便猜到清茶是跟王青玉一起去馬行街夜市逛去了。


    她也不說透,隻是握住清茶的手,看著她的眼睛,柔聲道:“你如今畢竟是大人的丫鬟,即使為了你的王大哥考慮,也得顧及大人的麵子,今日這樣的事,不要再發生了!”


    清茶知道玉梔說的有道理,便點了點頭。


    玉梔又道:“假如你真的看王大哥好,而王大哥又真心想娶你的話,你就來告訴我,我一定能幫你想到辦法,你可千萬不要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清茶知道玉梔這是真心為她考慮,連連點頭:“我都曉得,你放心吧!”


    洗漱罷在窗前榻上睡下之後,玉梔又梳理了一下明日要做的事情,然後開始默默背誦《史鑒》,背著背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玉梔待林佳去了縣衙辦公,這才叫上阿青一起去了東偏院,想看看劉大夫和孟大夫探討得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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