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好書信之後,林佳命阿青去請葉春善過來。


    葉春善是他父王興平郡王的親信,這次林佳來照縣任職,因為擔心他年紀小不能服眾,興平郡王便把葉春善給派了過來,還帶來了最精銳的王府衛隊——按照製度,興平郡王可以豢養五百親兵扈衛王府,葉春善帶來的二百名士兵,全是從興平郡王的親兵中精挑細選出來的!


    阿青是個鬼靈精,直接出了縣衙,直奔縣衙對麵的演武場。


    葉春善正在演武場帶著衛隊在雪中操練,聽說知縣大人有請,便命副手沈心繼續指揮操練,他則跟著阿青冒著雪往縣衙而去。


    林佳正立在後窗前看外麵的飛雪,外麵傳來阿橙的聲音:“大人,葉大人到了!”


    微一沉吟之後,林佳淡淡道:“請葉大人進來吧!”


    身穿正四品武官服飾的葉春善走了進來,他身上落了一層薄薄的雪,一進來便帶來了一層寒氣。


    林佳看了阿橙一眼。


    阿橙吐了吐舌頭,忙拿了個撣子,幫葉春善拂去了身上的雪。


    待房裏隻剩下自己和葉春善,林佳垂下眼簾,緩緩道:“葉大人,我有一件事得麻煩你。”


    葉春善立即起身,恭謹道:“公子請說!”


    林佳俊臉微紅,慢慢道:“我想請葉大人幫我調查一個人。”


    葉春善雙目明亮,凝視著林佳,等待著林佳的下文。


    林佳的臉熱熱的,他知道自己的臉一定紅了,便深吸一口氣,在心裏告訴自己:林佳,你臉紅什麽呢?你又沒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可是無論他怎麽做心理建設,他臉上的熱度就是退不下去。


    林佳對自己這種過薄的臉皮簡直是絕望了,怔怔坐在那裏,一言不發。


    葉春善是興平郡王林濤的親信,自然知道眼前這位清俊病弱的少年,是興平郡王最疼愛的兒子,也是當今永泰帝林元湃最疼愛的侄子,卻與其父興平郡王林濤的性格走了兩個極端——做父親的林濤是一點節操都沒有,極為不要臉;而林佳這個當兒子的,偏偏最是要臉,又有精神和**的雙重潔癖,已經到了病態的地步。


    因此見林佳俊臉紅透了,秀長的眼睛也水汪汪的,葉春善便想起臨行前王爺交代的話——“阿佳的臉若是微紅,那說明他隻是害羞了;他的臉若是紅透了,眼睛瞧著跟蒙了一層水似的,你千萬不要以為他是害羞,他那是在自己和自己慪氣!”


    葉春善年紀輕輕能爬到四品武官的職位,自然是心思縝密之極,他一聲不吭立在那裏,眼觀鼻鼻觀心,似忘了時間的流逝一般。


    林佳端起書案上已經快涼了的清茶,飲了一口,微涼的茶水令他臉上的熱度緩緩降了下來。


    林佳這才開口繼續道:“葉大人,你幫我查一下胭脂巷的李細細,看她平日和誰來往過,與縣丞胡英誌和縣尉赫連杉是什麽關係。”


    葉春善拱手行了個禮,恭謹道:“公子是讓我查胭脂巷的李細細,對麽?”


    林佳知道葉春善心細,這是為了確認一下,便點了點頭。


    葉春善剛離開,赫連杉便來了。


    談完公事,赫連杉笑著談起了昨晚之事:“昨晚幸虧大人先離開了,大人前腳走,下官也走了,可是下官離開的時候,雪已經下大了,路都有些滑了,看來胡大人請客,可沒選對時間啊!”


    林佳抬眼看向赫連杉,秀長的眼睛一片清澈:“胡大人請客?赫連大人先前不知情麽?”


    赫連杉心知這是小知縣在試探自己,便辯白道:“大人,下官原本提議在照縣最大的酒樓梅溪樓要一個大包間,眾官吏一起陪著大人吃頓酒的,後來胡大人提議去胭脂巷,下官初來乍到,對照縣官場本不熟悉,便也同意了。”


    林佳看著赫連杉的眼睛,發現他是典型的雙眼皮大眼睛,劍眉下麵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很,便微微一笑,岔開了話題,和赫連杉談起了照縣的科舉:“赫連大人,聽說照縣已經十年沒出過進士,五年沒出過舉人了,到底是怎麽迴事?”


    赫連杉神情頓時嚴肅了起來,道:“稟大人,我來照縣之後也聽說了,縣丞胡大人便是最後一個中舉的照縣人,整整五年,照縣一個舉人都沒考上。”


    林佳聲音溫和:“你覺得原因是什麽?”


    他神情是正常的上級關愛下級的神情,聲音也溫和得很,可是這樣的神情配著他那猶帶稚氣的十六歲俊臉,怎麽看怎麽不順。


    赫連杉索性垂下眼簾不看林佳:“大人,下官雖然不管縣學,不過也曾研究過這個問題。下官認為原因很多,但是最根本的有兩條,一是整個照縣的風氣有問題,二是縣學沒有好好辦起來。”


    林佳一聽,大為關係,便含笑看著赫連杉:“赫連大人,請接著往下說!”


    赫連杉接著道:“照縣是大周朝有名的盛產俊男美女之處,以至於京城權貴豢養的家姬孌童多產自照縣,而且行院之中也往往以照縣為招牌,多年來形成了風氣。”


    “照縣百姓賣兒鬻女得了甜頭,大多認為讀書識字不如賣兒賣女,闔縣讀書風氣並不濃厚。至於縣學,大人何時若是得空,下官陪大人去看看吧!”


    他本是將門虎子,隻是父親去世家族敗落,以至於堂堂武進士,卻淪落到了照縣擔任縣尉。


    既然來到照縣做官,赫連杉自然是抱著一腔熱血,想要盡自己的一份力,把照縣給治理好,可是來了幾個月之後,赫連杉發現整個照縣如一潭死水,自己根本無法改變整個照縣的官場,因此隻能做好自己的分內事,然後渾渾噩噩混著日子。


    如今有了林佳這個年輕知縣,赫連杉便把改變的希望放在了林佳身上。


    雪越下越大,玉梔和清茶合打一把傘,按照雜貨鋪夥計的指示,相互挽著手,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終於走到了第一條巷子。


    巷口掛著一張木牌子,上麵刻著“牙婆吳”這三個大字。


    玉梔笑著指著讓清茶看:“清茶,就是這裏了!”


    清茶也歡喜起來,道:“走吧!”


    玉梔左手打著傘,右手挽著清茶,拐進了小巷。


    小巷裏的雪積得特別厚,玉梔和清茶腳上穿著鹿皮套鞋,真是一踩一個坑。


    她倆互相攙扶著走到小巷內第一家。


    見門外也掛著“牙婆吳”的牌子,玉梔知道這便是雜貨鋪活計所說的牙婆吳玉輝娘子家,就上前敲了敲門。


    玉梔剛敲了幾下門,便聽到裏麵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是一個小姑娘的聲音:“誰呀?”


    與此同時,大門開了一條縫,一個小姑娘站在門後,好奇地看著玉梔和清茶。


    玉梔含笑道:“這是人牙子吳玉輝娘子家麽?”


    那小姑娘笑著點了點頭:“是我家。”


    玉梔這才道:“我們想買個粗使丫鬟,因此過來看看!”


    那小姑娘笑著道:“我娘在屋裏呢,請進來吧!”


    她把大門打開,迎了玉梔和清茶進來,帶著她們往院子裏走去。


    院子裏整整齊齊的,庭院裏種著幾棵樹,因是冬季,樹葉都落了,玉梔也沒認出是什麽樹。


    主人家顯見是勤謹的人,院子裏雖然落了厚厚的雪,可是院子裏用來走路的青磚道路上雪卻被清掃過了,隻有薄薄一層浮雪。


    正房明間的門上掛著厚厚的菊花紋淺紫厚門簾,還沒走到門邊,便大聲道:“娘,有人來買粗使丫鬟!”


    她話音剛落,門簾便被掀開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婦探頭出來,笑眯眯道:“客人在哪裏呢?”


    玉梔和清茶定睛看去,發現這少婦長得很漂亮,雪白的一張鵝蛋臉,眉毛又黑又彎,雙眼皮大眼睛,眼睛清澈靈動,嘴唇上應該是抹了香膏,紅紅的很潤澤的樣子。


    那小丫頭指著玉梔和清茶讓她娘看:“娘,在這裏呢!”


    那漂亮少婦打量了玉梔與清茶一番,視線在玉梔身上盤旋了兩圈,心裏道:這麽美貌的小姑娘,怎麽親自出來買使喚丫鬟?看打扮她自己應該也是丫鬟吧!


    她微微一笑,出來行了個禮,請了玉梔和清茶進去。


    明間裏鋪著青磚,放著一個大火盆,火盆上方從屋梁上垂下來一個鐵鉤子,鐵鉤子掛著一個瓦罐,正在咕嘟咕嘟燒著水,屋子裏水氣彌漫,倒是不冷。


    少婦讓了玉梔和清茶在靠西牆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在條案前的圈椅上坐了下來,吩咐小姑娘:“杏雲,快給客人沏茶!”


    小姑娘答應了一聲,麻利地取出了兩個茶碗,用開水燙了燙,然後從條案上的揀妝內捏了些茶葉,分別放在了兩個茶碗裏,然後衝入開水,然後一一放在了玉梔和清茶中間的小幾上。


    玉梔在氤氳的茶香中笑著開口道:“吳嫂子,我想買一個粗使丫鬟,不知你這裏有沒有合適的人?”


    那吳玉輝娘子不笑不說話,瞧著就令人喜歡,她笑嘻嘻道:“我這裏倒是有兩三個人家寄賣的人,隻是不知道姑娘有沒有別的要求?”


    玉梔心裏早想好了,當下便道:“做活幹淨麻利一些,嘴巴嚴一些,待人實在些就行了!”


    那吳玉輝娘子頓時笑了起來,道:“若是一定要美人兒的的話,我倒不一定立時三刻給你尋到,姑娘這條件這倒是不難得!”


    正在這時,外麵忽然傳來嚶嚶的哭聲,絲絲縷縷的,甚是淒慘。


    玉梔抬眼看向吳玉輝娘子。


    吳玉輝娘子見這小姑娘碧青一雙妙目一瞬不瞬看著自己,顯見是懷疑自己做了壞事,便苦笑了一下,道:“是城西許家溝的許二的娘子和她閨女。許二死了,公婆和大伯子做主,把這母女寄放到我這裏發賣,我想著好好的清白人,不能送入娼門,便一直留著,想著看一戶實在人家……”


    玉梔含笑道:“既如此,吳嫂子帶我們去看看吧!”


    吳玉輝娘子常年和人打交道,早就看出這兩個小姑娘中生得甜美可愛的這個是做主的,便引著玉梔和清茶出了明間,往西廂房去了。


    吳玉輝娘子立在西廂房門前敲了敲門,道:“許二娘子,是我!”


    房門開了,開門的是一個眼睛浮腫嬌怯怯的苗條少婦,發髻上簪著朵白絨花,瞧著不過二十一二歲,肌膚細白,柳眉杏眼,雖然荊釵布裙,卻也有七八分顏色。


    她屈膝行了個禮,請了眾人進去。


    玉梔見少婦手裏還拉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看著自己,眼中滿是恐懼,心裏不由有些酸楚,便開口問那少婦:“你便是許二娘子?”


    那少婦低下頭,怯怯地答了聲“是”。


    玉梔想了想,問道:“你會做飯洗衣麽?”


    少婦還沒說話,吳玉輝娘子先笑了起來:“她做飯最好吃了,這個我可以做證明!”


    玉梔又問道:“針線活怎麽樣?”


    少婦依舊嬌怯怯的,吳玉輝娘子見狀,便從一邊的針線簸籮裏取出一個小棉襖翻開讓玉梔看:“這是她給她閨女做的,姑娘瞧瞧這針腳,多細密!”


    那少婦突然看向玉梔,濕漉漉的眼睛裏滿是恐懼:“我……我和我閨女不……不分開!若是要我們娘倆分開,我寧願撞牆死了!”


    她聲音顫抖,顯見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才說出來的,說著話,還把女兒拚命地夾在自己的咯吱窩下麵,母女倆的身子齊齊顫抖著。


    看到這裏,玉梔鼻子一酸,眼睛濕潤了——這個當娘的,到了這個地步,還要保護自己的女兒;而她自己的娘,隻要能賣更多的錢,才不在乎她被賣到哪裏去!


    玉梔已經決心要買這對母女了,卻又怕吳玉輝娘子獅子大開口,便平靜了一下情緒,這才問道:“吳大嫂,要是買她們母女倆的話,得多少銀子?”


    吳玉輝娘子細細打量玉梔,道:“不知姑娘是哪家的?怎麽瞧著有些麵生?”


    玉梔微微一笑,道:“我是新來的知縣大人內宅的丫鬟,想買個做粗活的人迴去,吳嫂子的價錢若是合適的話,我這會兒就能把人領走!”


    吳嫂子一聽,喜上眉梢道:“既是知縣大人府上,那便好說了,小媳婦我也不說虛頭了,當娘的十二兩銀子,女兒三兩銀子,一共十五兩銀子,姑娘看怎麽樣?”


    玉梔一聽,覺得這價錢很劃算,她怕事情有變,中間被人截胡了,或者被人利用出了岔子,便道:“那這樣吧,讓許二娘母女收拾一下行李,直接跟我們迴去,吳嫂子你也跟著過去,咱們在縣衙裏尋個衙役做中人,把身價銀給兌了,身契給寫了,吳嫂子你看如何?”


    吳玉輝娘子沒想到這個小姑娘瞧著嬌嬌怯怯的,跟一朵嬌花一般,做事卻如此利索有條理,便道:“姑娘做事真是清楚明白,我帶著她們母女隨姑娘去縣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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