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瑪托迦和赤尊前後腳去了,李雲彤又一直昏迷不醒,鬆讚幹布白日裏處理朝政還不覺得,到了晚上,隻覺得布達拉宮像是黑了一半。


    每個晚上,他都要看過李雲彤後才迴自個的日光殿。


    原本,他是想就住在東月宮的,但下頭的人怕他哀傷過度,夜裏休息不好,都勸著他迴日光殿。


    因為喜歡大唐的文化,這些年來,鬆讚幹布的日光殿布置也漸漸靠近大唐那邊,就連高懸的宮燈上,都蒙了一層淡金色紗影,夜晚點亮之後,便照出一室絢麗,偶然被風吹動,更是晃出滿室的碎金光影,如同陽光照過樹蔭,落下點點痕跡。


    重重帷帳半掩中,鬆讚幹布穿著一身淡黃色的絲綢中衣,那袖口還用纏金線綿密地繡了騰雲龍紋。一頭黑發用了根玉簪鬆鬆地束著,玉簪在燈光的照耀下,發出溫潤的光澤。


    他的這身打扮,不像是吐蕃人,倒像是長安城裏的翩翩公子,溫潤如玉,如切如磋。


    他拿了一本書,靠在床榻上,久久都沒有翻開一篇,而書上麵的文字顯然是大唐文字。


    他的一雙丹鳳眼中,神色冷冷沉沉,像是在看書又像是在想事,整個人如霜刀寒劍,即使在夏夜裏也感覺不到暖意。


    侍妾格桑托著鏤金的紅漆盤,奉上茶來,眼眸輕輕往鬆讚幹布手中的書上一轉,便如同黃鸝鳥一般婉轉鶯啼地說:“讚普,這是玫瑰普洱,是甲金薩從前最愛喝的,妾特意問東月宮那邊討要了一些,給您換換口味。”


    “東月宮那邊的茶?”鬆讚幹布抬眼,隨手將書放在旁邊,伸出手接過茶,聞了聞那玫瑰普洱的味道後,方才慢慢地一口一口喝了起來。


    半碗之後,他將茶放到格桑手裏的漆盤上,問了一句,“你去東月宮那邊,可有瞧見讚蒙的情形,有沒有好一些?”


    格桑是幾個月前一起進宮的四個侍妾之一,容貌嫵媚明麗,人卻極為恭順謹慎,聽見鬆讚幹布迴話,也沒有借機抬頭看他,隻低頭迴道:“聽秋楓姐姐說,比先前要好些了,今個傍晚多吃了半碗粥。”


    其實格桑所迴,鬆讚幹布都知道,但他就是想再聽一遍。


    聽了格桑所說,他的眼裏多了三分笑意,“是啊,這眼看一天比一天好,興許哪天就能起來了。你說是不是?”


    格桑“嗯”了一聲,似乎覺得不夠,又巧笑嫣然地說:“一定的,讚蒙肯定能好起來。讚普您就放寬心吧。”


    她略抬了抬頭,雖然沒看鬆讚幹布,卻是將自己飽滿的額頭,修長的秀眉,明亮的雙眼讓他看個正著,輕聲道:“明日是大朝會,還請讚普早些睡下吧!”


    不過一句很平常的話,但因為她語氣柔媚,眼波流轉,臉上又帶出一抹可疑的緋紅,便令人覺得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鬆讚幹布卻恍若無睹,抬手道:“本王知道,你先下去吧。以後端茶遞水這些事,讓下人們做就行了。”


    格桑低頭,眼裏的瀲灩秋波,臉上的飛霞都變得黯淡下來,她咬了咬唇,低聲應道:“是,妾身下去了,讚普有事再喚妾身。”然後端著茶盤,婀娜多姿地退了出去。


    她自然沒有看到,鬆讚幹布眼裏若有所思的眼神。


    又過了半刻,鬆讚幹布才招唿外頭,“來人,本王要歇息了。”


    聽到召喚,守夜的使女和內侍們,便屏氣斂息地魚貫而入,熟稔地侍候鬆讚幹布脫鞋脫衣,鋪好錦被,再放下另一半帷帳,除了床頭的宮燈外,其他各處都順次吹滅。


    等鬆讚幹布躺下,朝外擺了擺手,使女和內侍們便一齊朝他行禮,輕手輕腳地退到了外頭,隨時等候召喚。


    鬆讚幹布躺在床榻上好一會都沒有睡著,在朦朧的光線裏,他左右翻身,卻始終不能安眠。


    這幾個月裏,他一直睡不踏實,而今個晚上,興許是想的事情太多,更覺得煩躁。


    鼻息中,似乎還有格桑剛才留下的香氣。


    過了片刻,他輕聲道:“讓格桑來侍候本王。”


    沒過多久,一道纖麗的身影便飄然而至,正是格桑。


    她顯然是睡下後被人喚來的,長發披在後肩,白日的明豔淡了許多,看上去顯得頗為清麗。


    鬆讚幹布卻看都不看她一眼,隻道:“來,侍候本王入睡。”


    格桑猶豫,確認道:“讚普是想讓妾……”


    她沒有說完,但尾音長長,聽上去無限繾綣多情,尤其她還加了一句,“妾身聽說,鬆馳之後會容易睡些。”


    鬆讚幹布唇角緊抿,冷冷地說:“給本王按摩一下就行,其他不用。”


    格桑低聲道:“是,讚普,隻是妾身不擅長這個,您姑且試一試……”她微微抬眼,在似明似暗的光線裏,驀然對上了鬆讚幹布審視的目光。


    一瞬的膽寒,格桑慌忙低下頭去。


    鬆讚幹布似笑非笑,眼裏隱著冷意。


    然而,聞著格桑身上的甜香,被她的手指按過每一寸肌膚,鬆讚幹布突然起了念頭。


    他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之前幾個月不碰女色,也並不是為了誰,畢竟,按規矩,即使他的母薩去了,守孝二十七日,已經足夠,他隻是一直興趣匱乏。


    雖然腦海裏並沒有這個念頭,但他的身體卻不由控製,畢竟,好幾個月清心寡欲,這對一向神勇的鬆讚幹布來說,很是少見。


    他翻身將格桑按倒在身下。


    之後,連著數日,都是格桑到日光殿侍寢,白天裏,也是賞賜不斷。


    正當格桑自個都認為她得寵,怕是不久就會提提位份時,卻是一夜歡好之後,被鬆讚幹布掐住了脖子。


    目光渙散中,格桑一邊掙紮,一邊努力地問,“為,為什麽?讚普,為何要如此,如此,對妾……”。


    鬆讚幹布微笑著看她,隻是那笑意中帶著冷和殘酷,“你不該對讚蒙無禮。”


    格桑睜大眼睛,她不過是今日裏挑了匹要送到東月宮的衣料,讚蒙如今那個樣子,再好的衣料也用不著啊!


    那些個夜裏,讚普分明是極喜歡她的,貪戀著她的身子,貪戀著她的香氣,為何轉眼之間就變了呢?


    她的眼睛裏失去了最後的光彩。


    鬆讚幹布拍了拍手,值夜的幾個內侍進來,悄無聲息地帶走了格桑依然溫熱的屍體。


    等李雲彤醒來時,發現鼻息裏是龍涎香,幽香縷縷,沁入心田。抬眼處錦帳繡幔都是描龍畫鳳,那些龍鳳都是用金線織,每條龍的身邊都有隻鳳,兩個密密地挨著,如膠似漆的騰雲駕霧。


    就連龍形底座上的宮燈,都用了繡著鳳凰的紗罩,照著一室暖黃……


    李雲彤驀然一驚,這裏不是長安,她在什麽地方?


    她低頭一看,自己身上的中衣也不是平日裏常穿的顏色,紅豔豔如同新嫁娘一般,而且袖口的鑲邊上,也有金線勾出龍鳳相合花紋,望之精美絢麗。


    李雲彤猶在狐疑,帳幔被猛地掀起,鬆讚幹布一臉喜色,一把抱住她,喃喃道:“你可醒來了,你這一睡,可睡得太久了。”


    “喂,你是誰啊?哪裏來的登徒子,竟然闖到別人的閨房裏?”李雲彤一把將他推開,大喊,“來人,來人,有賊。”


    鬆讚幹布沒想到好容易等她醒來,竟然是這般情形,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狹長的丹鳳眼微微眯著,半喜半憂地打量著李雲彤,問道:“文成,你不記得我是誰了?”


    李雲彤見眼前這高鼻深目,長相甚是英俊的男子,看向自個的神情半是寵溺欣喜,半是驚詫傷心,就連他身上繪著龍紋,如同烈焰般的紅衣都和自個的中衣如同一體,不由惱怒地說:“你是誰?將我劫掠到此,快快將我放了,不然我父王定不饒你。”


    她口中雖然逞強,但鬆讚幹布卻聽出她心裏的懼意,向前一步溫柔地說:“文成,我是你的夫君啊,我是鬆讚幹布,你忘了嗎?”


    “什麽鬆讚幹布,鬆讚濕布的,我不認識你,我也不叫文成,你快快送我迴家去,不然,我父王一定會殺了你。你,你別過來,你再過來,我就,就一頭撞死。”李雲彤見他過來,抱著被子就往床角縮了縮,但臉上卻是強裝鎮靜,瞪著鬆讚幹布,眼中也滿是警告,擺明自個不是好欺負的,哪怕魚死網破也再所不惜。


    鬆讚幹布雖然不知道她為何會如此,卻知道她這番好容易才醒,絕不能再惹她動氣,便連著往後退了三步,安撫她道:“好,好,我不過來。你聽我說,你真是我的妻子,你名李鴻,字雲彤,是大唐江夏郡王之女,被天子封為文成公主,和親吐蕃,我就是吐蕃的讚普,鬆讚幹布,你的夫君。你還不信?你的左肩下有一顆小紅痣,那一處,總不是誰都能見著的……”


    說著,他指了指李雲彤左胸的位置。


    鬆讚幹布將兩人的往事細細說來,頭頭是道,還說了一些極為私密,不可能被外人知道的事情。


    聽他說得那般吻合,李雲彤卻越發狐疑,為什麽這個一看就是異族的男子,會知道自個這麽多事情。


    難道,真像他所說的,他是自個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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