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棄真倫進宮的時候,一直被約束在東月宮不得外出的丹珠還是瞧出了一點情況,她著急地想方設法出了東月宮,準備給棄真倫通風報信。


    結果,她剛剛跨出東月宮偏殿的大門,就發現李雲彤就站在正樓的廊廡下,手裏頭拿著個非常精致的木鐲在把玩,園裏的揚揚飛絮正落在她的發間、肩上。


    這個時辰,讚蒙應該去朗月宮給蔡邦薩請安的,怎麽還在東月宮裏?


    丹珠當然不知道,李雲彤將蔡邦薩勸迴後殿,就讓赤尊她們陪著,自個迴了東月宮。


    因為她還要用丹珠來“演”一場好戲。


    因為隔了段距離,丹珠就並不像平日裏低著頭,將李雲彤瞧了個清清楚楚。


    隻見李雲彤上著石青色的銀鼠褂子,下配孔雀綠的雲紋鳳尾鑲花裙,頭上戴著九鳳朝陽花鈿,耳上是對成色極好的白玉耳墜,雖然已經成親半年多了,但她的模樣和身姿仍然如同少女。


    那一段由淺到深的綠,遠望過去,如同早春的楊柳般清新可喜。


    李雲彤出現在這兒,丹珠雖然覺得奇怪卻並不敢表現出來,隻按著規矩,走過去給她行了個禮問安,然後就裝作自個還有事情要做,準備離開。


    正當她往後退走之際,就聽見李雲彤慢悠悠道,“冬雪是麥被,春雪是麥鬼,今年的年景恐怕有些艱難!”


    丹珠一時怔住,不敢確定李雲彤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同她說話,正躊躇著,便見李雲彤的眼睛看著她道:“這樣的農諺你可曾聽過,或者你們羊同有沒有相似的?噢,對了,你是羊同的世家嫡女,恐怕是不懂什麽農耕田間的事情,這樣的諺語,你是頭一迴聽說吧?”


    丹珠見李雲彤竟然跟自己閑聊起來,莫名地心裏一沉,連忙低聲斂氣道,“讚蒙別再提什麽世家嫡女,奴婢擔當不起,從前的事情奴婢都忘了,如今奴婢就是您宮裏頭的一個奴婢。至於農諺,奴婢也聽說過一些。”


    她的聲音裏帶出幾分苦意,“從羊同逃出來的時候,一路風餐露宿,要瞧天氣趕路,所以在路上跟那些老農也學了兩句。”


    “噢?”李雲彤並未問她學了什麽,隻略略有些好奇地問,“羊同不是遊牧為主嗎?怎麽會有那麽多的老農讓你在路上學農諺?”


    丹珠聽了她這一問,恨不得把自個剛才說的話吞迴去,腦子轉了轉,她道:“就是種青稞,也有看天氣啊,不然怎麽能有好收成?”


    “那你說說,今年的年景會不會好呢?”


    丹珠連忙搖頭,“這奴婢可說不好,奴婢不過聽人說了兩句農諺,哪裏就能妄斷年景?”她可不敢附合李雲彤說年景不好,讚蒙說這樣的話是憂國憂國,她可就成了妖言禍眾、蠱惑民心。但她也不敢說好,畢竟那等於反駁李雲彤之前所說。


    李雲彤輕輕皺了皺眉,“是這個理。希望那農諺所說是假的,不然,百姓們的日子可太難過了。”


    看著丹珠,她唇角微勾,“你既然是好人家的女孩子,就不要自輕自賤,口口聲聲奴婢長奴婢短的。況且,讚普對你還特別看重,說是你懂羊同文,又會吐蕃話,知書達禮,謙慎恭謹,很合他用。你這才到我這兒幾日,讚普就覺得書房那邊處處不順手。說起來,別說是我,就是赤尊姐姐也對你另眼相看。”


    這是還吃著醋故意敲打她呢,丹珠一聽,連忙謙恭地道:“奴婢如今進了宮,就不比往日,自然該守規矩。”


    李雲彤似笑非笑,“你就沒想著,尋個機會飛上枝頭嗎?以你的容貌和才情,做個宮婢也太委屈了。”


    “不委屈,不委屈,能夠侍候讚蒙,是奴婢三生修來的福氣……”


    丹珠比任何時候都希望這會有人過來,或者是李雲彤快些離開,偏生宮院裏的人見李雲彤和她說話,都避開了,就連侍候的人也都站在遠一些的地方,偌大的殿堂和廊下空空蕩蕩。


    她倆在這小聲說話,誰都聽不見,更別提打個岔什麽的。


    丹珠拿不準李雲彤目的何在,隻能心中七上八下地陪著她站在廊下聊天。


    她想來想去,讚蒙故意在這等著她說話,除了警告她離讚普遠些之外,應該別無他事。


    可她這些日子一直安分守己的,根本連東月宮都出不去,這個大唐的公主在擔心啥?


    難不成有人給她傳消息的事被發現了?


    丹珠心裏頭一時間忐忑不安,她尋個了間隙說道:“讚蒙若沒有其他事,奴婢便迴去了,前些日子您交待奴婢將羊同的一些風俗寫下來給敦珠公主用,奴婢還沒整完……”


    李雲彤根本沒理她的意思,淡淡地道:“既然你有心留在吐蕃,又沒有心思給讚普當個侍妾什麽的,我想給你指門親事,讚普身邊的侍衛長巴吉,對你甚是傾慕,專門跟讚普那兒提親。你若是對他有意思,就給個準話。若是沒有,也早早說清楚,免得應了這個看到其他好的,就動了別的心思。”


    “說起來,昨個大王子還跟我要你,說他宮裏頭,就缺你這麽個知書達禮的人幫襯著。”


    頓了頓,李雲彤道:“大王子是什麽身份,你是什麽身份,心裏要有個數。大王子是讚普唯一的兒子,別看著那麽高的個,還是個小孩子心性,辦事顧前不顧後的,他要是來找你,你遠著他就是,別欲拒還迎的,給了他念想。”


    她看著丹珠,言語裏多了幾分冷意,“瞧不出你小小年紀,竟然有如此手段,引得讚普父子都讚不絕口,還讓巴吉鐵了心要娶你,如此說來,我倒是小瞧了你。”


    丹珠連忙申辯自個隻見過大王子一次,連話都沒說兩句,真沒有引誘大王子的意思。


    李雲彤輕歎,“如此說來,倒是我怪錯了你,可你也知道這種事情出來了,人家隻會怪你,沒有誰會去說大王子不該注意你,為了保全自個,你還是早些定門親事比較好,就是巴吉那兒你不同意,也要早做打算。”


    丹珠覺得奇怪,讚蒙告誡她的這一昔話,說的甚是冠冕堂皇。隻是,讚蒙雖說是貢鬆貢讚的嫡母,卻比他大不了幾歲,兩人之間很少有什麽話說,她原以為要告誡她的會是芒薩呢。


    想到那個眼睛發亮看著自己的少年,不過見了一麵,竟然就為她來找讚蒙,丹珠心頭暗喜。


    不管讚蒙說這些話究竟是何意,她都隻有聽的份,還要打消讚蒙的顧慮,丹珠連忙惶恐道:“巴吉侍衛長那兒,讚蒙幫奴婢做主,說起來,依奴婢今時今日的身份,已經是高攀於他了。至於讚普和大王子那邊,日後奴婢定當謹記讚蒙今日的教訓,絕不在他們跟前出現。”


    看到丹珠恭敬的態度,李雲彤滿意地點了點頭,“你也別害怕,我也不是教訓你,是為了你好,畢竟你如今身份尷尬,倘若被人抓住把柄,羊同那邊要你迴去,憑著吐蕃跟羊同的關係,我們也不好不答應,到那個時候誰都保不住你。況且,被太多男人惦記著,論起來總是你要吃虧些,咱們女孩子,名聲是最要緊的東西。”


    丹珠連連點頭,“讚蒙教誨的是,奴婢一定恪守本分,絕不會有那非份之想。”


    她隻恨不能剖了自己的心給李雲彤看,讓李雲彤看清楚,自個對讚普對大王子,真的是半點興趣也沒有。


    她就算再花癡,也不會喜歡上仇人和仇人的兒子。


    可這話不能說,丹珠隻好裝出幾分羞怯,“奴婢一向喜歡巴吉侍衛長那樣忠厚老實的人,並不喜歡男子長得太好,覺得不夠放心,奴婢對讚普他們真無覬覦之心,請讚蒙一定要相信我。”


    李雲彤看著丹珠,眉色間雖帶著幾分稚氣卻仍有掩不住的綺麗,在自個麵前恭敬卻不謙卑,自個敲打了這麽久,她那大家閨秀作派中,隱隱可看出性子上原有的那種偏執。


    再看看丹珠細膩如同蜜糖般的肌膚,烏發如墨,厚厚春裝夾袍也擋不住的窈窕,如同一汪春水,柔軟,柔嫩又帶著一些小婦人的風情,讓人望之欲化,像巴吉那樣的魯男子哪裏抵擋的了!


    就連看慣宮裏頭美人的大王子也對她讚不絕口。


    還有自個,明知道她有問題,可看到少女這美麗的麵孔,還是想給她一條生路。


    李雲彤的聲音不由輕和了幾分,頗有些苦口婆心地說:“光恪守本分還不夠,你得早些和巴吉成親。不然,大王子年輕,萬一把持不住自己,做出什麽荒唐事,還有讚普那邊……”


    許是覺得不妥,她臨時改口道:“讚普雖然賞識你,可你若是碰了大王子,第一個要殺你的人就是他。而你一天沒有嫁人,大王子就不會死心,萬一哪天越了雷池,鬧出笑話來,你怎麽辦?”


    過了今日,哪還有什麽鬧不鬧笑話的事,丹珠根本沒把這個事放在心上,但此刻她還是乖巧地抬起頭,望著李雲彤,懇切地道:“奴婢駑鈍,還望讚蒙給指條明路。”


    “我的意思,你既然對巴吉也有意,這兩天就準備準備,嫁與他好了。你要是同意,這兩天就出宮備嫁,三日後與他成親。”李雲彤緊盯著丹珠,像是生怕她有一點猶豫。


    丹珠一聽可以出宮,心頭大喜,但她覺得若是讓讚蒙看出自個的意思,說不定會以此拿捏她,於是做出一番猶猶豫豫的模樣,“奴婢自是願意的,可三天後會不會有些太倉促……”


    “行了——”李雲彤打斷她,“隻要你願意,其他的事自會有人安排,隻要你嫁了人,大王子就死了心,你也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糾葛……這是積德行善的好事,讚普和我都樂見其成。嗯,這個東西給你,恭喜你的好事將近。”


    她拉過丹珠的手,不由分說,將一個桃木刻成的精美木鐲套在了丹珠的手腕上。


    這木鐲是一樣法器,丹珠若是聽進去她的勸出宮,自然能落個和美的結局,若是執意為惡,這木鐲就會成為一樣兇器,在丹珠找到棄真倫他們時發揮作用……


    丹珠連忙行禮道謝做完這件事,李雲彤便輕咳了兩聲。


    站在不遠處的秋楓走了過來,輕聲道:“讚蒙,這春天裏的風大,您仔細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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